第401章 推薦信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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孫朝陽:“先生不用謙虛,這也是我們後輩對您的敬仰。古人說,君子生於世,當立德立功立言。先生質高行潔,我等楷模,乃是立德。先生教書育人,桃李滿天下,乃是立功。現在也該到了立言的時候了。”
沈先生卻不以為然:“孫三石,我說了,我就是年輕的時候寫了些文章,換了些稿酬生活。民國到如今,文學大師如同浩瀚星辰,和郭魯茅巴老舍等大師比起來,我不過是米粒之珠,何敢大放光芒?所寫的湘西題材小說,以前可是被批判過的,個人感覺沒有什麽價值。我也不算是文學家,勉強隻能是個曆史學者吧,也無言可立。”
孫朝陽聽到這話,心中感覺到不好。沈先生寫給遲春早的回信他讀過,看得出來,先生對遲教授要開新課題這事很高興。人嘛,總有些虛榮心,或者榮譽感。誰不想自己成為大學課堂的必讀科目,成為理論家研究的對象呢?不然也不會請遲春早麵談。可看他現在的態度,好像很不高興的模樣。
孫朝陽:“不然,我們就拿曆史研究來說吧。先生的湘西係列背景,是後人研究清末民初時代變遷,和變成風土人情的珍貴資料。我讀先生自傳的時候,有一段印象很深刻。寫的是鳳凰辛亥革命前一天晚上,先生的舅舅和同誌在家裏商議第二天的行動細節。另外,還有個土匪寫信求娶縣城女子的小說,也非常有趣。有部小說寫的是常德水上的花船,寫鄉下的丈夫去船上看望妻子,在甲板上睡了一夜,看得人心中唏噓。這難道不能稱之為立言?”
遲春早:“對對對,那幾篇文章寫得好,民俗研究的活化石啊。”
沈先生:“我個人覺得無趣得很。”
看沈先生不想搭理二人的樣子,孫朝陽也頭疼。看來,隻有放大招了。
他正色道:“僅僅是因為湘西風土人情還原,或許還談不上立言。但是,正如遲春早教授稿子裏所寫的,在二十世紀初的作家們筆下,鄉村似乎是落後的封建的反動的,需要被打倒的。當年所有的文學大師們,都試圖衝突鄉下和封建倫理的束縛,去城市,彷佛城市和西方的才是進步才是文明。但是,難道我們的傳統文化就沒有意義了嗎,就沒有存在的價值了嗎?”
“從清朝末年到現在,百年屈辱史卻是使我們失去了自信,進而對我們的文明產生了懷疑,甚至自我否定。但是,百年時間在曆史的長河中隻是短短一瞬。在此之前,中華民族始終是屹立在世界民族的最巔峰。”
“我想,先生這位曆史大家也應該想到過這個問題。所以,在您湘西係列中,農村,鄉下、鳳凰古城,溶洞,樸實的農民,剽悍的土匪,英勇的湘軍,並不代表落後,而是勃勃生機,充滿生命力的。先生對我們的文化是有自信的,強烈的自信。”
“是的,文化自信真的太重要了,如果全盤接受西方那一套,我們民族還有存在的必要嗎?這就是先生的立言。”
孫朝陽侃侃言道:“咱們再說回到西方文學,其實,西方文學也在寫鄉下人,寫農村。我發現歐美有個作家和先生很相似。”
沈先生好奇:“哪一個?”
“福克納。”
“意識流作家福克納?”
“對,是他。”孫朝陽道:“福克納所有的作品其實都是圍繞著一個美國南方小鎮來寫的,《押沙龍,押沙龍》《獻給艾米莉的玫瑰花》,他寫小鎮的人們,寫紅脖子,寫他們的決鬥,寫騙子弄來一群斑馬騙鄉下人說是駿馬。然後,斑馬不受管束,從車上一躍而下,如同一塊巨大的廣告牌掠過公路。土氣嗎,很土。但在他筆下,卻充滿了自信,對於南方種植園文化的自信,這一點和先生是何其相似。”
孫朝陽:“現在不是流行比較文學嗎,遲教授和我談過,他想用先生的作品和福克納做個比較,這也是這個新課題的重要組成部分。”
遲春早聽得一呆,繼而狂喜:這不又是一個新課題嗎,絕了,朝陽的腦子裏裝的東西真多啊。
實際上,在二十一世紀,用沈從汶和福克納比較研究,是沈學的主流,是得到學術界普遍認可的。
沈先生搖頭:“把我和福克納比較,當不起,當不起。”但內心中卻非常得意。
歐美文學中,美國文學是重要的組成部分,特別是二十世紀現代文學,美國文學還壓過了歐洲。
說起美國文學,人們首先想到的就是海明威,然後是寫了《大人物蓋茲比》的菲茲傑拉德,還有上了中學課本的馬克吐溫,微型小說之王歐亨利,探險小說大家傑克倫敦。
福克納對於普通讀者來說是個陌生名字,直到意識流小說興起,他的代表作《喧嘩與騷動》翻譯出版,大家才略有耳聞。
但在文學界,此人地位非常之高。
美國文學有兩座高峰,一部巨作。兩座高峰是海明威和福克納,一部巨作是《白鯨記》。
這是得到全球文學界認可的。
沈先生頓時對孫朝陽和遲春早的觀感轉好,笑了笑:“好吧,你們要比較就比較吧,大不了我被人笑話。”
算是同意讓遲春早以自己的作品做研究課題。
隻要他點頭,以門下弟子的能量和影響力,遲春早在文學評論界的地位就立起來了,未來搞不好成為一方學閥。
孫朝陽看沈先生心情變好,忙說魯迅文學獎的事情,問先生能不能幫推薦一下,遲教授想去評委進步一下,向文學大家們學習。
沈從汶自然是肯的,謙虛道:“信是可以寫,不過,我是個老人了,怕就怕別人不買賬。”說罷,就哈哈大笑起來。
忽然,一個打領帶的老頭從陽台走過來:“從汶,他們不賣你的賬,我來寫。老夫好歹是學部委員,有點人情。不然你的信寫了,人家不肯,您多沒麵子啊。”
孫朝陽和遲春早張口結舌:“你你你……”
這老頭霍然正是先前公交車上那人。
沈先生:“嶽霖,你這是在挖苦我嗎?要你多事。”
那個被稱之為嶽霖的老頭朝孫朝陽擠擠眼睛:“孫三石,知道剛才老沈為什麽對你們態度那麽惡劣,誰叫你背後說他吃過人呢?老沈小氣啊!”
孫朝陽:“你你你,你是金嶽霖先生。”
“金嶽霖很了不起嗎?”
“很了不起。”孫朝陽由衷地說,開玩笑,金先生可是北大哲學係主任,社科院哲學研究所所長,學部委員啊。
“那我得給小遲寫推薦信,誰叫你們說沈從汶吃過人呢,哈哈,能把他氣成這樣,還是頭一回。”金嶽霖:“老沈,老實交代,你究竟吃過沒有?”
“龍蓀,你又開我玩笑。沒吃過,真沒吃過,我喜歡牛肉和魚。那時候,我做書記官,軍餉拿得高,尚不至於吃不起飯。”沈從汶有點惱火,正要罵,張先生走過來,溫柔地說:“老沈,注意血壓,別跟龍蓀置氣。”(www.101novel.com)