曾經平整如鏡的冰蓋，此刻已化為一片狼藉的廢墟。
    巨大的裂縫如同蛛網般肆意蔓延，深不見底的漆黑峽穀隨處可見。
    冰山被攔腰斬斷，化作一堆堆小山般的銳利碎冰，雜亂無章地堆積著。
    空氣中彌漫著雷霆肆虐後殘留的焦糊氣息，細碎的紫色電弧如同遊蛇，還在那些斷裂的巨大冰棱上“滋滋”跳動，給這片死寂的白域增添了幾分詭異的活力。
    經過那毀天滅地般的“天罡風雷訣”洗禮之後，這一片的亙古冰原徹底換了模樣。
    在這片千溝萬壑的戰場中心，最為慘烈的區域，那尊曾不可一世、龐大如山嶽的白毛巨獸，此刻正以一種極其不體麵的姿勢——大字型趴在碎冰之中。
    它渾身那威風凜凜的白毛，此刻淩亂不堪，不少地方被雷電燎焦發黑，一道道深可見骨的傷痕，如同巨大峽穀般縱橫在它壯碩的身軀上，有的傷口邊緣還在冒著絲絲寒氣。
    碩大的頭顱側貼著冰麵，原本凶戾無比、猩紅如血的巨眼，此刻顯得有些……茫然？甚至透著一絲劫後餘生的……清明？
    最滑稽的是，那張布滿獠牙的巨口如同風箱般開合著，“吼哧、吼哧”地喘著粗氣，吹起麵前冰屑亂飛。
    而就在這巨獸的腦頂，濃密厚重得如同雪原森林般的毛發深處，一個更小的“傷痕”正四仰八叉地躺著——正是小九。
    他也在大口喘氣，胸膛劇烈起伏，身上的衣衫破了幾處，臉色有些發白。
    “咕嚕嚕……”
    一陣極其不和諧的腹鳴聲，突然在此刻響起，格外清晰。
    小九猛地坐起身來，表情有些僵硬地摸了摸自己的肚子。
    隨後，他“嘿”了一聲，眼中凶光一閃，抬手就是一巴掌，清脆響亮地拍在那巨獸龐大的腦門上！
    “啪！”
    巨獸渾身猛地一個哆嗦，發出類似“唔嗯”的可憐嗚咽，那雙巨眼中的茫然瞬間被驚恐取代，委屈巴巴地側頭想去看頭頂的小不點，卻根本夠不著。
    “叫個屁！”小九的聲音帶著明顯的疲憊和極度不爽，從巨獸頭頂的“毛林”裏傳下來，字字清晰。
    “你丫塊頭這麽大，拆條腿下來給小爺烤了頂頂餓！看你這身糙肉，應該挺抗餓！”
    這話如同赦令！白毛巨獸渾身一顫，巨大的求生欲瞬間讓它顧不得疼痛和尊嚴，趕緊用那擂鼓般的聲音，帶著濃重的喘息和一絲哭腔喊道：“別別別……祖宗饒命！我知道哪有吃的！好吃的！”
    原本凶神惡煞、高高在上的冰原巨獸，此刻“祖宗”喊得那叫一個順溜。
    聽到“吃的”二字，小九的眼睛噌地一下亮了！像兩顆瞬間點燃的小太陽。
    “哦？”小九語氣立刻帶上了點興趣，“算你識相。起來帶路！要是敢耍滑頭，不用卸腿，腦袋直接開瓢烤了吃！”
    他拍了拍巨獸的腦門，像是催促坐騎。
    白毛巨獸如蒙大赦，艱難地撐起龐大的身軀，每動一下都帶起大量碎冰滾落，牽動傷口讓它齜牙咧嘴。
    小九則穩穩當當地蹲在它後腦勺的毛發裏，揪住兩把堅硬的毛發當扶手。
    巨獸認命地邁開大步，朝著冰原更深處奔去。
    雖然帶著傷，但它龐大的體型邁步極快，每一步落下都震動冰原，風馳電掣！
    小九耳邊風聲呼嘯，頗有些乘坐在移動山巒上禦風而行的奇特感覺。
    狂奔了約莫一炷香的功夫，巨獸的速度驟然慢了下來，動作也變得有些……鬼祟？
    它粗壯如同冰柱的大腿高高抬起，卻又極其輕柔地落下，甚至刻意避開地上的碎冰，生怕發出一點聲音。
    那樣子，像一個試圖悄悄靠近獵物的超級巨熊，隻是體型讓它這份“躡手躡腳”顯得格外笨拙和滑稽。
    小九看得一臉無語。
    終於，巨獸停在了一片看起來平平無奇、覆蓋著厚厚積雪的冰原區域邊緣。
    它巨大的身體微微伏低，那對猩紅巨眼小心翼翼、無比警惕地掃視著四周，仿佛這裏有什麽無比恐怖的存在。
    “就是這裏了……”巨獸的聲音壓得極低，如同蚊蚋悶哼，小九差點沒聽清。
    小九從它頭頂探出半個身子，放眼望去：白茫茫一片，盡是冰原，別說吃的，連根草都看不見！
    “就這？”小九眉毛一挑，語氣充滿質疑，“你耍我是吧？烤熊掌我也不是不能將就！”
    “別別別！”白毛巨獸嚇得渾身白毛都炸了一下，趕緊用小山般的手指豎在巨口前，做了個噤聲的手勢。
    它神秘兮兮地指了指腳下厚厚的冰層，然後……
    小心翼翼地把鋒利如巨型鍘刀的指甲尖，無比輕柔地戳進了冰層表麵。
    接著，它開始用一種讓任何人都無法想象是它這等巨物能做出來的精細動作——摳！
    是的，就是摳！
    它用那根巨大的指甲，像一個在冰麵上找跳蚤的猴子，一絲絲、一點點、極其緩慢地摳著冰層表麵！
    動作之輕柔，甚至沒有發出絲毫冰塊碎裂的聲音，隻有極其細微的“噌噌”刮擦聲。
    小九看得眼珠子都快掉出來了。
    那白毛生靈全神貫注，猩紅的巨眼死死盯著自己的指甲尖，仿佛在進行一項神聖的使命，完全沒注意到頭頂小九的表情變化。
    小九看著他這副專注慫樣，忍不住嘴角咧開，露出一個賤兮兮的笑容。他無聲無息地從巨獸頭頂滑落，輕盈地落在不遠處的地麵上。
    而巨獸還在忘我地“摳冰”。
    小九活動了下手腕，深吸一口氣，然後猛地拉開架勢，靈力毫無保留地灌注右臂！
    “喝！”一聲低吼！
    凝聚了強悍力量的一拳，對準腳下的冰麵，狠狠砸下！
    轟——隆——！！！
    這一聲巨響，如同平地驚雷！與巨獸小心翼翼的“噌噌”聲形成了極致反差！
    整個冰原都仿佛抖了三抖！
    “嗷！！！”那白毛巨獸仿佛這一拳是直接砸在它天靈蓋上一般，巨大的身軀觸電似的猛地一個激靈！它閃電般扭頭，看到小九那一拳造成的冰坑以及漫天飛舞的碎冰渣，整個“人”瞬間魂飛魄散！
    “我的小祖宗嗷嗷嗷——！！！”它發出一聲淒厲驚恐到變調的嚎叫，聲音震得周圍的冰山都在嗡嗡作響！
    根本來不及思考，它那巨大的手掌快如閃電地探出，一把將還在擺拳擊姿勢、有點發懵的小九囫圇個攥在了掌心！
    隨即轉身，邁開大步，像一頭被戳了屁股的超級巨熊，朝著來時的方向以比來時更快的速度亡命狂奔！
    咚咚咚咚！！
    巨蹄踏碎冰原，每一步都帶著不顧一切的倉惶，掀起兩條狂暴的雪龍卷！
    直到一路狂奔出數千裏，感覺遠離了那片區域，白毛巨獸才驚魂未定地停下腳步。
    它把小九小心翼翼的從拳頭裏“吐”出來，癱坐在地上，對著冰冷稀薄的空氣，“吼哧吼哧”狂喘，巨大的肺葉如同破舊的風箱在嘶鳴。
    冰晶從它的鼻孔和嘴角噴出，形成兩股小型風暴。
    小九被它這一路顛得七葷八素，落地後使勁搖了搖還有點發暈的腦袋，然後一隻胳膊肘懶洋洋地撐在巨獸癱放在地、比自己身體還大的拇指上，另一隻手撐著臉頰，表情極致無語加嫌棄。
    “……”他斜眼看著幾乎要斷氣的巨獸，終於忍不住開口，聲音拖得老長：
    “你跑什麽跑啊喂！ 白瞎你這麽大塊頭了！膽子比兔子還小？丟人！賊丟人！”
    白毛巨獸一邊狂喘，一邊試圖解釋：“無…無…知者無…無畏！小…小祖宗！你…你根本…不知道…剛才那動靜…會招來什…嗚……”
    它看著小九一臉“老子莽起來自己都怕”的混不吝表情，又想起剛才那毀天滅地的雷法，後麵的話硬生生憋了回去，最終化作一聲巨大的、充滿了委屈和無力的長歎：
    “唉——……”
    算了，跟這個莽夫解釋不清！解釋那些家夥的脾氣？
    解釋潛藏在暗處的致命？全是白費力氣！巨獸疲憊地閉上巨大的眼睛，拒絕再溝通，隻剩下風箱般的喘息。
    小九翻了個白眼，也懶得計較。他現在隻關心一個問題：“那到底怎麽才能吃到你說的‘好吃的’？再敢耍花招，爺今天非得嚐嚐烤白毛怪的味道！”
    巨獸似乎恢複了一點點力氣，睜開一隻巨眼，甕聲甕氣，帶著十足的無奈和“專家”的優越感：
    “……想吃上東西……就……聽我的！…別亂動！”
    小九看著他憋屈又不得不合作的樣子，頓時也來了極大的興趣：“行！今兒個我就給你使使！”
    於是，冰原上再次出現了那荒誕又充滿反差的一幕：巨大的白毛怪獸，比之前更顯疲憊，又一次躡手躡腳地回到了那片平平無奇的冰原之上。
    而它頭上，小九盤膝而坐，一手撐著下巴，滿臉寫著“無聊、不耐、嫌棄”，百無聊賴地看著腳下這隻巨獸再次表演它的“精細活”——摳冰。
    隻見巨獸小心翼翼地找準位置，然後極其專注地、用那根鋒銳的巨甲，重複著之前的動作。
    一絲絲、一毫毫，輕輕刮擦，耐心無比地將表麵的厚雪撥開，然後是冰層表麵的浮冰。
    這一次，小九難得地保持安靜，隻是眼神裏的“你到底行不行”的吐槽快要溢出來。
    漫長的時光再次流逝。太陽在鉛灰色的天空劃過模糊的軌跡。
    巨獸的動作始終穩定而輕柔，被它摳開的坑洞越來越大，越來越深，形成了一個直徑數丈的垂直深坑——雖然對巨獸龐大的體型而言仍然隻是個小孔，但對小九來說已經是個巨大的地洞了。
    突然！
    一直沉悶專注的巨獸動作猛地一頓，巨大的頭顱幾乎貼到了冰洞口！它的身體肌肉瞬間繃緊，連呼吸都停滯了半拍！巨大眼睛裏閃爍著緊張而期待的光芒！
    緊接著，它小心翼翼地將整條如同擎天巨柱的右前肢，極其緩慢地、無聲無息地探進了那個對它來說略顯狹窄的冰洞深處！
    小九立刻坐直了身體，精神瞬間高度集中！
    時間一分一秒過去，冰洞裏靜悄悄的，隻有巨獸肌肉繃緊時發出的輕微咯吱聲。
    就在小九以為這貨又把胳膊卡住了的時候——
    “酷通——！！！”
    一聲沉悶、濕滑、奇異的聲音突然從冰層深處傳來！
    那聲音不同於冰層碎裂，更像是……冰殼被捅破後，接觸到大量流體的落水聲！
    小九猛地從巨獸頭頂站起！
    下一秒！
    冰涼、清澈、帶著奇異鹹腥氣息的大量液體，如同決堤的洪水，瞬間從那個巨大的冰洞中洶湧噴出！很快就在冰麵上蔓延開來，形成了一個小湖泊！
    水？！ 而且還是活水？！
    小九目瞪口呆！
    他無論如何也想象不到，在這被億萬年堅冰覆蓋、厚達不知多少的極北冰原深處，竟能湧出……海水？！
    仿佛捅破了冰封地獄的天花板，抵達了另一個隱藏的海洋世界！
    巨大的白毛巨獸也飛快地把手臂抽了回來，巨大的身體緊繃著，警惕無比地盯著那個噴湧著冰涼海水的洞口。
    然後，它緩緩抬起頭，看向站在它頭頂、處於震驚中的小九。
    那張布滿傷痕和瘀青、還頂著倆巨大熊貓眼的巨臉上，努力地擠出一個極其諂媚、卻又帶著十足心虛和慫包感的笑容：
    “嘿嘿……”它用那巨大如山壁般的指甲，小心翼翼地、偷偷摸摸地指了指那個還在不斷湧水的漆黑洞口，聲音壓得極低，仿佛生怕吵醒什麽：
    “吃的…就在下頭！你比我厲害，要不……你去抓？”
    它的巨眼閃躲著，不敢看小九的表情，聲音又壓低了幾分，帶上了一絲可憐的哀求：
    “……我在上頭…給你…放風……行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