冰冷刺骨的寒風卷著雪沫，在昏暗的極北夜幕下呼嘯。
    雪魔龐大的身軀如同被掏空了力氣，在確認沒人追殺後，轟然一聲，像座傾塌的雪山般直接“咕咚”砸在了厚厚的冰麵上，激起一片雪霧。
    巨大的喘息聲如同破舊風箱拉動，每一次吸氣，凍人的寒氣都化作兩股白龍從它鼻孔噴出，在冰冷的空氣中凝成冰晶。
    小九從它的肩頭輕盈躍下，踩在堅實的冰麵上。看著眼前這個傷痕累累、鼻青臉腫，現在又像條累癱的巨犬一樣喘氣的白毛巨獸，嘴角忍不住勾起一絲好笑的弧度。
    初見凶威滔天的恐怖生靈，此刻竟顯得有點可憐兮兮？
    雪魔掙紮著坐起身，那對比牛車還大的猩紅巨眼，茫然地盯著遠處灰蒙蒙的地平線看了半晌，然後又轉回來，鎖定在麵前這個還不到它指甲蓋大小的人類身上。
    那眼神複雜得很，有疑惑、有敬畏，還有一絲後怕 。
    它看了許久，最終，一聲沉悶悠長、仿佛包含了無盡滄桑和疲憊的歎息，如同滾雷般在空曠的冰原上回蕩開。
    “……又要餓肚子了……”它巨大的腦袋耷拉下來，聲音低沉、委屈，帶著濃得化不開的失落。
    雖說它體型巨大，但此刻，卻像個餓極了又弄丟了糖罐的孩子。
    這副沮喪模樣落在小九眼裏，終於讓他忍不住笑出了聲。
    “哈哈哈……”清脆的笑聲在寂靜的冰原上顯得有些突兀。
    雪魔不解地抬起頭看他，似乎在問“有什麽好笑的？”
    小九沒解釋，隻是抬起手腕。
    他佩戴的、看上去古樸無華卻隱隱有靈光流轉的玉鐲，瞬間亮起柔和的光芒。
    光芒一閃即逝，一條肥碩的，鱗片閃爍著青色靈光的大青魚，便被他拎在了手中。魚尾還在無意識地拍打著。
    “喏，給你。”小九笑容燦爛，像拋石子一樣，隨手便把那珍貴靈魚，拋給了坐在地上的雪魔。
    雪魔下意識地伸出如同巨毯般的爪子，小心翼翼地接住。
    這條小九眼裏的“大魚”，落在它那蒲扇大的巨爪裏，渺小得就像普通人手裏捏著一顆花生米。
    雪魔巨大的鼻孔翕動著，貪婪地嗅著魚身上那精純濃鬱的靈力，眼中爆發出無法掩飾的渴望光芒！
    但它低頭看看爪子裏的小魚，又看看相對它體型而言渺小無比的小九，喉結艱難地滾動了一下。巨大的爪子稍稍用力。
    “噗嘰…嗤啦…”
    伴隨著細微但清晰的聲音，那條還在微弱甩尾的青玉鱈鯉，被它幹淨利落地掐成了兩半。
    雪魔沒有絲毫猶豫，將其中半條隨手扔進自己那如同山洞深淵般的巨口裏。
    那半條魚落入它口中，感覺就像往大湖裏投了顆小石子。
    它巨大的舌頭舔舐了一下殘留在獠牙邊的幾片魚鱗和碎肉，砸吧砸吧嘴，意猶未盡，眼中那點亮光又迅速黯淡下去。
    “太…小了…不夠塞牙縫…”雪魔的聲音低沉，帶著顯而易見的失望，它將爪子裏剩下的另一半魚朝小九的方向遞了遞，“……你拿回來的…分你點……”
    雪魔話音剛落，它那雙巨大的、帶著施舍和同病相憐意味的猩紅眼眸，驟然間瞪得滾圓！仿佛看到了這冰原誕生以來最不可思議的景象！
    隻見小九站在原地，臉上依舊掛著那副氣死人不償命的慵懶笑容。他手腕上的玉鐲，如同被點燃的星辰，開始連續不斷地閃爍光芒！
    唰！一條閃著青光的鱈鯉落在地上。
    唰！又一條肥碩的巨蝦砸在冰麵。
    唰！一片帶著微弱電光的魚群嘩啦啦掉出。
    唰！一隻長著金色鱗甲的蟹形異獸被甩出……
    小九一邊像變戲法一樣往外掏，嘴上還輕描淡寫地說著：“你吃你吃，我這還有的是……”
    唰啦唰啦！光芒閃爍不停！
    起初隻是小魚小蝦，緊接著是更大、靈力更充沛的珍奇海獸！如同開了閘的洪水，源源不絕地從那個小小的手鐲裏傾瀉而出！
    雪魔的下巴殼子幾乎要砸穿冰麵！那對巨眼眨都不敢眨一下，眼睜睜看著小九身邊，從最初的一小堆，變成了一大堆，再迅速累積成一座……散發著澎湃靈氣、五光十色、不斷扭動掙紮的海味冰山！
    當最後一道光芒熄滅時，在雪魔身前堆起的魚、蝦、蟹、貝……堆積的高度已經快要觸及它屈膝而坐的膝蓋！
    濃鬱的靈氣交織在一起，形成了一層淡淡的彩色霞霧，在這冰冷的夜裏散發出溫暖誘人的光和香。
    小九看著雪魔那徹底癡呆、靈魂出竅般的神情，忍俊不禁地歪了歪頭：“喂？大塊頭？還愣著？不夠的話……他故意拉長了語調，“……我這兒還能再來一點？”
    這話如同解凍了雪魔僵硬的神經！
    “吼——唔！”它發出一聲極力壓抑卻仍像悶雷的吼叫！巨大的頭顱先是像要維持什麽種族尊嚴般地左右搖了搖。
    喉嚨裏發出“唔…這個…其實…我也不是很餓…”的含混音節，但那貪婪到發光的眼神和嘴角止不住流下的巨大涎水徹底出賣了它！
    這“矜持”僅僅維持了一秒鍾！
    下一秒，雪魔龐大的身軀猛地向前一撲！
    它的動作快得隻留下一道白色殘影！兩隻遮天蔽日的巨爪如同兩把高效的巨鏟，狠狠插進那高聳的“海鮮山”裏，猛力一扒拉！
    起碼小半座海鮮山就被它囫圇鏟起！
    巨大的嘴巴張到極限，那足以塞進一整座小型冰山的口腔猛地一吸！
    嘩啦啦！無數閃著靈光的魚蝦如同被卷入黑洞，瞬間消失在那無底深淵般的喉嚨深處！
    “吧唧！吧唧！咕咚！”
    整個冰原隻剩下令人頭皮發麻的、巨大的碾磨咀嚼聲和吞咽聲！
    “臥槽！蠢貨！給我留點！！”
    小九看得眼珠子都快瞪出來了！這一座山的量，他本來以為自己能吃個痛快，結果這雪魔一口就吞了小半？！這速度！
    眼看著那“海鮮山”以恐怖的速度飛速“融化”坍塌，小九也顧不上講究什麽烹飪熟食了！
    “餓死老子了！”他怪叫一聲，像一道人形閃電般猛地撲向殘存的魚堆！
    抓起一條還在蹦躂的青色大魚，張開嘴狠狠一口咬下！
    哢嚓！鋒利的牙齒輕易撕開堅韌的魚鱗，混合著冰渣的冰涼魚腹入口！一股龐大而精純無比的、柔和中帶著絲絲清冽寒氣的靈氣，如同瀑布般轟然灌入體內！
    這感覺遠比他想象中更加直接！剛才消耗、舊傷的隱痛，甚至是在這冰原長途跋涉的疲憊，都在此刻被這股磅礴的靈流飛速滋養、彌補！如同幹涸開裂的土地迎來了甘霖！
    “這…這效果？！”小九顧不上細品魚肉鮮美，眼睛瞬間亮得嚇人！
    他難以置信地看著手中的大魚屍體，“在這鬼地方…難道這幫土著…就是靠吃這些東西修行？！”
    就在他這個念頭閃過的短短幾個呼吸間，旁邊的雪魔，已經把那座小山般的靈材吃了個七七八八。
    雪魔巨大的爪子意猶未盡地在冰麵上摸索著散落的最後幾隻蝦蟹，一邊摸索一邊拍著自己那龐大但似乎平坦依舊的肚皮，發出“噗噗”的沉悶響聲，甕聲甕氣地說道：
    “嗝…七分…頂多七分飽…唉……”
    小九嘴角抽搐地看著眼前這尊仿佛什麽都沒發生的巨獸，手裏最後一點魚尾巴也吃完了。
    他忍不住吐槽：“你他的…是不是八輩子沒吃過東西？那麽多東西下肚，還沒感覺？你哪怕吞了座真山下去，也該顯個肚子吧？”
    雪魔龐大的身軀往巨大的冰山上一靠，徹底癱坐在地上。
    它抬起一隻巨大的爪子，像趕蒼蠅一樣揮了揮，但那猩紅的巨眼中卻流露出一種刻骨的、近乎麻木的滄桑和悲涼。
    “泰坦雪魔，生下來…就這樣。”它的聲音低緩，如同講述一部被冰雪塵封的曆史，“體型太大，力量…太強…在這地方…找吃的…難如登天…”
    它巨大的頭顱緩緩轉動，掃視著這片無邊無際的死寂冰原：“從出生起…我們活著的…全部意義…就是覓食！”這聲“覓食”它喊得異常用力。
    “或者是……睡，長年累月地睡…餓醒了…就拚命找…找不到…就繼續睡…直到…餓到再也醒不來…”
    小九聽著，心頭莫名一緊。
    雪魔的聲音平靜得可怕，如同在講述別人的故事：“我記得，阿爹，太餓了……餓瘋了……把阿娘撕碎…吞了。”
    “後來…阿爹也沒熬過去……餓死在冰洞裏……我餓得實在受不了……也隻能……吃了阿爹……”
    這短短幾句話，字字如同冰錐，狠狠紮在小九心頭！
    “等等！你說什麽？！誰吃了誰？！”小九猛地站起來，聲音拔高了八度，臉色劇變！他甚至懷疑自己是不是聽錯了，或者這巨獸先前餓暈了頭，開始說胡話！
    雪魔緩緩轉過頭，那雙巨大、猩紅的眼睛裏沒有悲傷，隻有一種被冰原打磨得極致殘酷、如同萬載寒冰般的平靜，它看著小九，眼神空洞：“在這裏活下去……很難。不吃會餓死……隻能被吃…或者吃別人……”
    而它口裏的別人，便是同族……
    小九徹底愣住了，如遭雷擊！胃裏剛才還翻滾著的、暖洋洋的靈力，此刻竟覺得冰冷、堵得慌！
    極度的震驚、夾雜著難以言喻的憤怒和悲憫，在他胸腔裏劇烈翻騰！
    他看著眼前這頭為了生存，經曆了食親之痛、帶著無法磨滅烙印的巨大生靈，一股無名之火和對天道規則的憤怒直衝頭頂！
    “混賬！那些烏龜王八蛋！”小九咬牙切齒，狠狠一腳跺在冰麵上，冰層碎裂！
    他想起冰下那浩瀚無垠、魚蝦成群的靈澤，“他們守著那麽大的寶庫！守著那麽多吃的！憑什麽讓你們活活餓死？！憑什麽？！天道創造出你們這一族，丟在這鬼地方，卻不給你們活路？！”
    他的怒吼在寒風中顯得無比憤怒和悲涼。連雪魔都微微抬起頭，看著這個為它不平的小小人類，眼中似乎多了一絲複雜。
    就在這時，雪魔像是被小九的怒罵勾起了共鳴，也跟著低吼起來，發出含糊不清但充滿恨意的嗚咽：“這幫長…長蟲王八…不是……好東西……”
    小九罵得正帶勁，順口接道：“就是！都是些該死王八蛋……等等！”
    他罵到一半，聲音陡然拔高！猛地轉過頭，眼睛死死盯住雪魔，瞳孔驟然收縮到極致：“你說什麽？！長蟲什麽？！他們是什麽？！”
    雪魔被小九突然的厲聲質問嚇了一跳，下意識地、清晰地吐字道：“玄…玄武族啊…不…不就是…披著龜殼的…長蟲…王八…嗎？”
    “長蟲王八……玄武……玄武……”
    雪魔最後那如同孩童賭氣般的稱呼——長蟲王八，如同九天神雷，帶著萬鈞之力，轟然炸裂在小九的腦海之中！
    時間仿佛瞬間凝固！
    小九臉上的所有怒火、悲憫、憤慨，都在這一刻徹底僵住！緊接著，一股巨大的電流瞬間貫通了他整個思維！
    玄武！龜甲！盾牌！
    腦海中如同過電般閃過畫麵碎片：冰原之上、驟然攔截、玄衣蛇紋、無懈可擊的防禦、那漆黑如墨的盾牌、鞭腿擊中的堅實感和那反震的力道……
    之前那一腿的畫麵，每一個細節在此刻被無限放大、重組、分析！
    那盾牌！
    那紋路！
    “嘶——”
    小九猛地倒吸一口刺骨的寒氣，死死地盯著遠處的黑暗虛空，臉色在月下顯得有些凝重：
    “玄甲……盾牌……”
    “黑玄武族！”
    “那個盾牌……是黑玄武族的玄甲！”