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4章 烤焜鍋香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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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國慶假期最後一天的清晨,天際剛剛泛起魚肚白,灰藍色的雲層在遠處連綿的雪山巔若隱若現。秀秀家院子裏那棵老梨樹,枝椏被一夜的露水壓得沉甸甸的,時不時發出簌簌的聲響。葉片上凝結的水珠順著彎曲的葉脈蜿蜒滑落,滴在青石板上,砸出細小的水花,又很快消散在微涼的晨霧裏。
    九月在朦朧的睡意中,隱約聽見廚房傳來窸窸窣窣的響動。那聲音很輕,卻又格外清晰,像是竹帚清掃灶台的沙沙聲,又混著麵團揉搓時“砰砰”的撞擊聲。她緩緩睜開眼睛,迷迷糊糊地翻了個身,窗欞外飄進一縷縷烤饃的焦香,那香氣裹著晨霧裏青草的清新,還有一絲若有若無的野蔥花氣息,悠悠地鑽進她的鼻腔,將殘留的睡意一掃而空。
    此刻,廚房昏黃的燈光透過半開的木門,柔和地灑在堂屋的地麵上。秀秀的媽媽正站在灶台前,專注地將麵團揉得“砰砰”作響。老式灶台裏,火苗歡快地躥得老高,橙紅色的火光照亮了整個廚房,也映得她臉上的皺紋都鍍上了一層溫暖的光暈。她的藍布圍裙上沾著星星點點的麵粉,隨著動作輕輕抖動。
    聽見門外傳來的腳步聲,阿姨頭也不回地喊道:“九月醒啦?再去多睡一會兒!是不是阿姨大清早起來忙活著,吵到你睡覺了?”她的聲音帶著高原特有的爽朗,尾音微微上揚,在安靜的清晨顯得格外親切。
    “不是的,阿姨,我平常也是起那麽早的呀!”九月一邊說著,一邊輕輕推開廚房的門。一股熱浪裹挾著濃鬱的麵香撲麵而來,她忍不住深吸一口氣,肚子也適時地發出了“咕嚕”一聲輕響。
    “等會兒嚐嚐新烤的焜鍋饃饃,裏麵加了咱們自家種的野蔥花!”阿姨笑著說道,手上的動作卻沒有停下。她將麵團在案板上摔打、揉搓,動作利落又嫻熟,麵團在她手中仿佛有了生命,漸漸變得光滑而富有韌性。那聲音混著麵團拍打案板的節奏,像是一首質樸的民謠,在廚房裏輕輕回蕩。
    九月揉著惺忪的睡眼走進廚房,隻見案板上已經整齊碼著四個焜鍋。它們外皮金黃酥脆,表麵還點綴著零星的芝麻,散發著誘人的香氣。秀秀的媽媽將最後一個麵團按扁,撒上白芝麻,動作輕柔而專注,仿佛在完成一件精美的藝術品:“給你們一人帶兩個,路上吃,在學校饞了也能墊墊肚子。”說著,她往灶膛裏添了把柴火,火星子劈啪飛濺,落在她藍布圍裙上,燙出一個個細小的焦痕。“現蒸的焜鍋裝袋子了,記得路上吃熱乎的。”阿姨叮囑道,順手將灶台上涼好的酥油茶倒進搪瓷缸。
    清晨八點的陽光終於爬上屋簷,斜斜地照在木桌上。餐桌上,冒著熱氣的酥油茶在銅壺裏輕輕翻滾,炒青稞盛在古樸的木碗中,旁邊放著新烤的焜鍋,熱氣嫋嫋升騰。秀秀迫不及待地咬了口饃,燙得直哈氣,卻又舍不得放下:“媽媽,還是你烤的最好吃!”九月也輕輕掰開焜鍋,金黃的內瓤瞬間散發出濃鬱的麥香,野蔥花的香氣混著酥油味在舌尖散開,溫暖又滿足的感覺從口腔蔓延到全身。
    九月突然想起自己家裏,每到國慶節,家裏總是冷冷清清的。爸爸媽媽在海市打工,哪怕放七天假,他們也不曾回來看一下自己,他們總是在電話裏說“忙”,連視頻通話都難得接通,餐桌上往往隻有冷掉的剩飯。而此刻手中的烤饃,卻實實在在地傳遞著溫度,那是一種久違的、溫暖的家的感覺。
    飯後的打包過程格外熱鬧。秀秀媽媽像變魔術般從櫃子裏掏出各種吃食,有風幹犛牛肉、自製的奶疙瘩,還有曬幹的野山菌。“路上餓了就吃,別舍不得。”她一邊說,一邊往秀秀的背包裏塞了幾個紅蘋果,“蘋果潤嗓子,坐車別上火。”九月看著鼓鼓囊囊的行李,眼眶突然有些發燙。這些裝滿愛的食物,比任何昂貴的禮物都要珍貴,它們承載著秀秀一家滿滿的關懷與疼愛。
    臨行前,秀秀媽媽將一疊錢塞進九月掌心。“這幾天幫著挖土豆累壞了,”阿姨的手有些粗糙,布滿了歲月的痕跡,卻握得很用力,“你一個人在這麽遠讀書,阿姨看著心疼。”九月慌忙後退,錢掉在地上:“阿姨,我不能要!我來玩已經很麻煩你們了......”她的聲音帶著哽咽,從小到大,除了外婆和外公,還沒人這樣硬塞給她關懷。
    “拿著!”秀秀眼疾手快地撿起錢,硬塞進九月背包,“我媽媽給你的就是你的,推什麽推!”阿姨也跟著說:“就當是給閨女的零花錢,再推阿姨可要生氣了!”
    九月紅著眼圈收下,心裏某個角落被溫暖填滿。她想起在土豆地裏勞作的日子,彎腰太久導致腰酸背痛,是阿姨用自製的艾草膏給她揉腰;晚上睡不著,是阿姨坐在她床邊,講著高原上古老的故事,直到她沉沉睡去。那些點點滴滴的關懷,像春日的細雨,無聲地滋潤著她的心田。
    出了院門,秀秀媽媽執意要送她們到村口的老房子。那是座廢棄的土坯房,牆根處長滿了狗尾巴草,在秋風裏輕輕搖晃,仿佛在訴說著歲月的故事。斑駁的牆麵上,還留著秀秀小時候用木炭畫的歪歪扭扭的太陽,顏色早已褪色,卻依然能看出當年的童真與快樂。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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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下次放假還來,”阿姨替九月理了理被風吹亂的頭發,眼神裏滿是不舍,“這裏永遠歡迎你。”九月望著阿姨轉身時微駝的背影,突然想起小時候外婆送她去學校的場景,也是這樣一步三回頭。淚水不受控製地湧出來,她連忙轉過頭,假裝看遠處連綿起伏的山巒。
    去往車站的路上,秀秀嘰嘰喳喳地說著明年暑假要帶九月去中國最大的鹹水湖看候鳥。“到時候我們騎車環湖,晚上就住牧民的帳篷!”她揮舞著手臂,藏藍色的校服袖子鼓成風帆,眼中閃爍著興奮的光芒。
    九月看著秀秀的側臉,突然發現她的眉眼間已經有了成年人的堅毅。她們聊起各自小時候上學的日子,聊起各自的夢想,笑聲清脆而響亮,灑在鋪滿碎石的鄉間小路上,驚起了路邊草叢裏的幾隻小鳥。
    路過一片青稞田時,秀秀突然停住腳步。麥浪翻滾,在陽光下泛著金色的光芒,像是一片流動的海洋。“記得我們挖土豆那天嗎?”秀秀彎腰摘下一根麥穗,放在鼻尖輕嗅,臉上露出懷念的笑容,“你說這泥土的味道像巧克力。”
    九月笑了,那天的記憶清晰如昨:陽光把泥土曬得暖烘烘的,她們蹲在田壟間,用鐵鍬挖開濕潤的土壤,露出圓滾滾的土豆。秀秀爸爸用草帽扇風,笑著說:“南方丫頭挖起土豆來還挺像回事!”秀秀媽媽則從樹蔭下的竹籃裏拿出西瓜,紅瓤黑籽的瓜肉咬一口,甜得能沁出蜜來。遠處寺廟的法號聲隨風飄來,和著蟲鳴鳥叫,織成一首溫柔的鄉曲。
    車站旁的小廣場上,依舊有遊客絡繹不絕地前往寺廟。九月望著遠處金頂在陽光下閃耀,想起那天在寺廟裏,她們穿著藏服拍照時,紮西攝影師說的話:“高原上的每塊石頭都記得故事,每個人都帶著自己的心願來。”此刻她忽然明白,自己的心願或許就是尋找這樣溫暖的人間煙火。那些在城市裏缺失的親情與關懷,在這片高原上,被秀秀一家毫無保留地給予了她。
    班車發動時,九月貼著車窗向外張望。秀秀家的白牆漸漸縮成小點,遠處的青稞田翻湧著金色波浪,像極了那天在寺廟裏看到的酥油花,美得讓人屏住呼吸。車輪碾過碎石路,發出“咯噔咯噔”的聲響,她靠在座椅上,嗅著衣服上殘留的烤饃香氣,漸漸沉入夢鄉。
    夢裏,她又回到了土豆地。這一次,她不再是客人,而是真正成為了這個家庭的一員。她和秀秀一起在田裏奔跑,驚起一群麻雀;幫阿姨在廚房裏揉麵,麵粉沾在鼻尖上,惹得大家哈哈大笑;聽叔叔講高原上的傳說,看星星在夜空中閃爍,一顆接著一顆,仿佛永遠也數不完。遠處寺廟的燈火明明滅滅,像是在訴說著永恒的故事。
    車窗外的風景飛速後退,九月在半夢半醒間想,或許人生就是這樣不斷相遇又離別。但那些溫暖的片段,就像高原的陽光,永遠會在記憶裏發光。
    當班車駛入高速公路,她輕輕摸了摸背包裏的焜鍋,嘴角不自覺地揚起微笑。這個秋天,她在異鄉收獲的不僅是風景,更是一份彌足珍貴的親情。這份情誼,將如同高原上的格桑花,無論風雨如何侵襲,依然會在心底燦爛綻放。
    夕陽西下時,班車緩緩停靠在青市汽車站。橙紅色的晚霞如同打翻的顏料桶,將半邊天空染得絢爛奪目,又順著雲層的褶皺流淌下來,給整個城市披上一層溫柔的紗衣。街邊的梧桐樹被餘暉鍍上金邊,葉子在微風中輕輕搖曳,灑落一地碎金。
    秀秀和九月背著鼓囊囊的背包下了車,車站離學校不過三個公交站的距離,步行二十分鍾便能抵達。兩人對視一眼,默契地沒有提起坐公交的事,而是肩並肩朝著校園的方向走去。九月的背包裏,還裝著秀秀媽媽硬塞進來的吃食,沉甸甸的,卻暖得讓人心顫。
    街道上,華燈初上,霓虹燈牌次第亮起,與天邊尚未完全褪去的霞光交織。車水馬龍的街道上,汽笛聲、小販的吆喝聲此起彼伏。街邊的小吃攤升騰起嫋嫋炊煙,烤羊肉串在炭火上滋滋冒油,撒上孜然和辣椒麵,焦香四溢;甜醅子盛在青花瓷碗裏,米粒泛著琥珀色的光澤,清甜的酒香勾得人直咽口水;油果子整齊碼放在竹篩裏,表皮金黃酥脆,咬一口便能聽見清脆的聲響。
    九月和秀秀並肩走著,任由喧囂的煙火氣將她們包圍,卻都沒有說話。這份寧靜,是獨屬於她們的默契。路過一家裝修精致的麵包店,櫥窗裏擺放著造型各異的糕點,九月隻是淡淡瞥了一眼,那些精致的甜點,此刻在她眼中竟不如秀秀媽媽烤的樸實焜鍋。她的鼻腔裏,仿佛還縈繞著清晨廚房裏,野蔥花混著麥香的獨特氣息;味蕾上,還殘留著烤饃入口時的酥脆與綿軟。
    夜色漸濃,城市的燈火徹底取代了晚霞。走到學校門口時,月光已經爬上了教學樓的尖頂。操場上,還有三三兩兩的學生在夜跑,腳步聲與歡笑聲混在一起,回蕩在寂靜的校園裏。九月和秀秀相視一笑,踩著月光,穿過鐫刻著校訓的拱門,朝著宿舍樓走去。
    推開宿舍門,熟悉的陳設映入眼簾。九月輕輕將背包放在桌上,小心翼翼地掏出用布巾包裹著的焜鍋。饃饃早已沒了溫度,表皮卻依舊金黃,輕輕掰開,還能看到零星的野蔥花碎。她咬了一小口,酥脆的外皮發出輕微的聲響,熟悉的味道瞬間在口腔裏蔓延開來。恍惚間,她好像又回到了清晨的廚房,看到秀秀媽媽在灶台前忙碌的身影,聽到麵團拍打案板的“砰砰”聲,感受到那溫暖的火光。
    夜深了,宿舍裏的燈光漸漸熄滅。九月躺在床上,望著天花板發呆。這個國慶假期,像一場絢麗又溫暖的夢。在那片遙遠的高原上,她收獲的不僅是美景,更是一份沉甸甸的親情。她想起秀秀媽媽粗糙卻溫暖的手,想起秀秀爸爸爽朗的笑聲,想起和秀秀在田野裏奔跑的日子。原來,幸福可以如此簡單,一頓熱氣騰騰的飯菜,一個關切的眼神,就能填滿心底最柔軟的角落。
    窗外,月光如水,輕輕灑在窗台上。九月翻了個身,嘴角不自覺地揚起微笑,她漸漸沉入夢鄉。夢裏,金黃的青稞田隨風起伏,像一片金色的海洋;廚房裏,焜鍋的香氣氤氳繚繞,秀秀一家人的笑聲,在高原的藍天下久久回蕩。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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