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715章 投票2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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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兄弟落難,他幾乎是拚了命地在清理碎石,手指都劃破了。為了尋找合適的支撐點,汗水早已浸透了他的背心。
    成果忍著腹部的抽痛,也想上前幫忙,但稍微一彎腰俯身,傷口就傳來一陣尖銳的刺痛,讓他動作停滯。成果看著眾人忙碌的身影,忽然想起:難道是昨天那怪物追來的時候撞塌了舊實驗樓,趙文龍就是在那時被壓住的?
    “趙文龍,”成果靠近一些,提高聲音問道,“你是什麽時候被壓住的?”
    “昨天下午……差不多兩點吧。”趙文龍的聲音還算穩定,但臉色蒼白,一看就很虛弱。
    果然是那時候。成果心裏一緊。“現在幾點了?”他轉頭問周圍的人。
    “快九點了。”二班的李末看了看手表回答。
    我居然睡了那麽久?成果有些驚訝。看著眼前眾人積極救援的場景,一種強烈的不安感卻在他心底滋生。從昨天下午兩點到現在,估摸著已經超過了十二個小時。那麽……
    那麽……
    不妙。
    “停。都停下。不能搬。”成果大喊出聲,聲音因為急切而顯得有些尖銳。
    “不能搬?為什麽?”正用力撬著一塊石頭的孫毅傑抬頭看過來,滿臉的汗水混合著灰塵,眼神裏充滿了不解,還有即將爆發的急躁。
    “擠壓綜合征。”成果斬釘截鐵地說,“現在把壓著他的東西搬開,文龍會死的。”
    “失血過多我懂。可文龍腿上的傷不是用布條紮緊止血了嗎?”孫毅傑的耐心正在迅速流失,好兄弟就在眼前受苦,每一秒都是煎熬,他隻想盡快把人救出來。
    “什麽征?搬開怎麽就會死了?有這麽邪乎嗎?”二班的周昌明也湊過來,一臉困惑地問道。
    成果深吸一口氣。想著,是啊,當初了解到這個病時,他也覺得不可思議,甚至有點荒謬。但不知道不代表不存在。就像在雪地裏不帶護目鏡會雪盲,深海潛水後不能快速上浮一樣,生活中因為知識缺乏而產生的誤解太多了。人往往對不了解的事物無法分辨其危險。
    “不能搬。時間已經超過十二個小時了。”成果加重了語氣,試圖讓現場每個人都能聽清,“現在貿然搬開重物,他小腿裏積累的壞死組織毒素會瞬間湧入全身血液循環,直接導致急性腎衰竭、高鉀血症,甚至是休克。用不了幾分鍾,人就沒了。”
    “被東西壓住了就搬開救人,天經地義。電視裏不都這麽演的嗎?從來沒聽說過搬開還會死人的。”孫毅傑徹底不耐煩了,他丟開手裏的工具,隻幾步就跨到成果麵前,粗壯的手臂不知為何繃緊,仿佛要打人,“人就在眼前,按常識來,搬開不就完了?哪來那麽多彎彎繞繞的道理。”
    “常識有時候會害死人。”成果絲毫不退縮,迎著他的凶惡目光,“是有時間限製的。被壓時間太長,肌肉組織壞死,就絕對不能直接搬開。”
    “那你說怎麽辦?”孫毅傑幾乎是吼出來的,唾沫星子幾乎濺到成果臉上。
    “唯一的辦法……”成果頓了頓,最終艱難地吐出兩個字,“截肢。”
    “截肢?”孫毅傑的眼睛瞬間瞪圓了,仿佛聽到了什麽荒謬的言論。下一秒,一股難以抑製的怒火直衝他的頭頂,孫毅傑沒有任何預兆,突然掄起拳頭,帶著風聲,狠狠砸在成果的臉頰上。
    “砰。”
    一聲沉悶的響聲。成果隻覺得眼前一黑,金星亂冒,巨大的衝擊力使他難以站穩,踉蹌著後退幾步,半邊臉火辣辣地疼,嘴裏嚐到一股鐵鏽味。
    “你在放屁。”孫毅傑追上來,指著成果的鼻子,破口大罵,“學習成績沒見你這麽能耐。現在倒好,張口就要砍我兄弟的腿?我看你才是在害他。”
    “就是。砍腿?成果瘋了吧。那是腿,不是手指頭腳趾頭。”呂美娟在一旁尖聲附和道。
    “把文龍的腿砍了,你負責照顧他一輩子啊?”周昌明也加入了聲討的行列。
    “站著說話不腰疼。”
    “什麽狗屁綜合征,危言聳聽。”
    …………
    七嘴八舌的指責如同冰雹一樣砸向成果。成果抹了一把鼻子流下的溫熱液體,是血。他沒有爭辯,隻是沉默地站在那裏。
    成果其實很少與人爭論,不是因為他善於忍讓,而是他深知大多數爭論都徒勞無功。就像網上那些動輒幾百樓的罵戰,到最後往往忘了初衷,隻剩下一地雞毛。要說服一個人實在太難了。爭論的終結,往往不是因為一方被說服,而是雙方都感到了無趣和疲憊。
    成果太清楚爭論中那些常見的套路了,比如:抓住對方口誤窮追猛打;一個問題反複問;指責對方雙標;故意說些挑釁的話;無限擴大爭論範圍;扣上一頂大帽子……
    為什麽會有爭論?因為知識儲備不同,價值觀不同,立場不同,認知不同。知識差異導致看問題的角度天差地別;價值觀碰撞帶來思想上的水火不容;立場決定了屁股坐在哪邊;再加上人的不服輸心理,爭論隻會越來越激烈。就算明知自己理虧,很多人也會死撐著繼續頂嘴。
    爭論的結果通常隻有三種:無趣閉嘴、大罵髒話、或者直接動手。成果明白,人與人之間,理解是如奢侈品一樣的存在。繼續爭論下去,除了浪費時間,激化矛盾,對解決問題毫無益處。
    “這樣吵下去不是辦法。”二班班長陳珊珊站了出來,聲音清晰而冷靜,“我們投票吧。少數服從多數。”
    在這個僵持不下的場麵,人心浮動的時刻,二班班長的提議似乎提供了一個不錯的,“民主”的解決方案。
    “投票?好主意。”會長王浩華立刻表示讚同。
    “對,投票決定。”一班的肖嘉敏也點頭附和。
    成果看著這一幕,嘴角不受控製地向上扯動,露出一絲極其詭異的笑容。投票?解決爭論最文明的方式?像他這樣一個沒什麽朋友,說話又磕磕巴巴的人,意見怎麽可能被采納?結果不言而喻的吧
    那麽,這麽多人裏,難道隻有我一個人知道擠壓綜合征嗎?成果這麽想著,的目光掃過那些沒有立刻舉手表示要投票的人,答案很明顯——不是。這所大學再普通,能考進來的學生也不至於都是傻子。肯定有人知道。
    那他們為什麽不說?為什麽不站出來反駁?答案同樣清晰。因為一旦站出來,別人問:“那你說怎麽辦?”的時候,答案也隻有一個——截肢。可“截肢”這兩個字,意味著要為一個活生生的人做出斷肢的決定,並承擔隨之而來的一切後果,像是手術失敗、感染、死亡,甚至是幸存者終身的怨恨。這責任太重了。就像知道心肺複蘇術,卻害怕按斷肋骨被告上法庭,害怕救不活被家屬訛詐。即使最後法律證明施救者的清白,但那過程中的煎熬和浪費的時間,也足以讓人做出決定之前望而卻步。
    多數人選擇沉默,選擇做旁觀者,把責任推給那些勇敢舉手投票的多數派。即使明知他們是錯的,最終的責任也落不到自己頭上。
    而投票的結果,就一定是對的嗎?成果想到這一點,難以抑製,流露出一種近乎荒誕的笑意,最終從胸腔裏爆發出來,成果放聲大笑,笑聲在壓抑的廢墟上空顯得格外刺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