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張臉的皮膚呈現出一種死屍般的青灰色，布滿了被侵蝕的暗紅脈絡。
    眼睛緊閉著，眼窩深陷。
    嘴唇幹裂發紫，微微張開一道縫隙。
    整張臉如同被強行鑲嵌在怪物心髒上的一個痛苦浮雕。
    然而，就是這張臉！
    顧誠的呼吸驟然停止，心髒像是被一隻冰冷的鐵手狠狠攥住！
    時間仿佛在這一刻凝固、倒流。
    那張臉，即使扭曲、即使被侵蝕得不成樣子，那熟悉的輪廓，那眉骨的線條，那下頜的弧度……
    “是……夜梟？！”
    這個名字，曾經一起並肩作戰過的人的名字。
    不受控製地，如同夢囈般從顧誠幹裂帶血的嘴唇中顫抖地擠出。聲音嘶啞得幾乎不成調。
    那張緊閉雙眼的臉，在聽到這個名字的瞬間，似乎極其輕微地、極其痛苦地抽搐了一下。
    仿佛沉睡的亡靈被生者的呼喚驚醒。
    “轟！！！”
    一股龐大到無法想象的混亂意識流，如同失控的星際風暴，瞬間衝垮了顧誠的意誌堤防。
    這不是怪物的精神攻擊，更像是……
    一段被強行撕扯出來的、來自那張臉孔主人的、破碎而絕望的記憶碎片。
    冰冷的金屬束縛帶勒進皮肉……
    刺眼的無影燈……
    穿著白色無菌服、眼神漠然如機器的人影在周圍晃動……
    冰冷的針頭刺入脊椎，注入某種灼燒靈魂的液體……
    然後是撕裂重組每一個細胞的、永無止境的劇痛……
    意識被強行塞入黑暗冰冷的容器……
    無數扭曲的、不屬於自己的恐怖感知湧入……
    絕望的嘶喊被粘稠的黑暗吞沒……
    “不……不要……殺了我……”
    一個微弱到幾乎聽不見、卻又清晰烙印在靈魂深處的哀求，混雜在無數痛苦的雜音中，直接響徹在顧誠的腦海深處。
    是夜梟的聲音！
    是他最後殘留的意識碎片發出的悲鳴！
    “為什麽你會在這裏？！”
    顧誠的身體劇烈地顫抖起來，握刀的手因為用力過度而指節發白，指甲深深陷入掌心。
    裂魄刀柄傳來的滾燙吸力變得更加貪婪、更加瘋狂，仿佛嗅到了宿主靈魂深處劇烈波動的絕望氣息，正迫不及待地想要飽餐一頓。
    就在這時，核心肉瘤深處那張屬於夜梟的臉，緊閉的眼皮，極其艱難地、顫抖著……
    掀開了一條縫隙！
    露出的不是眼球，而是兩團瘋狂旋轉、渾濁不堪的暗紅色漩渦。
    漩渦深處，是純粹的、非人的瘋狂和暴虐。
    那是吞噬了無數靈魂、被扭曲汙染後留下的深淵。
    “吼！！！”
    怪物再次發出震耳欲聾的咆哮。
    這一次，不再是單純的憤怒，更像是一種被觸及了最深層禁忌的、歇斯底裏的瘋狂。
    那張屬於夜梟的臉孔，在咆哮聲中痛苦地扭曲著，仿佛兩個截然不同的意識在同一個容器裏激烈地廝殺、爭奪控製權。
    那掀開一條縫隙的眼皮劇烈地顫抖，渾濁的暗紅漩渦瘋狂旋轉，時而透出一絲極其微弱的、屬於“夜梟”的痛苦掙紮，但瞬間就被更龐大的瘋狂吞噬。
    周圍的“血肉牆壁”劇烈地蠕動、收縮。
    無數粗大的血管如同被注入了高壓液體般瘋狂膨脹、虯結。
    數十根比之前更加粗壯、表麵覆蓋著厚厚幾丁質甲殼、如同攻城巨柱般的恐怖觸手，從肉瘤核心和周圍的血肉牆壁中猛地破出。
    它們不再是簡單的攻擊，而是帶著碾碎一切的毀滅意誌，如同倒塌的山巒，從四麵八方朝著中央那個渺小身影。
    那個喚醒了它核心深處禁忌名字的存在，狠狠地、毫無憐憫地合圍碾壓下來！
    空間被徹底封死。
    空氣被擠壓得發出不堪重負的爆鳴。
    粘稠的腥風撲麵而來，帶著令人窒息的死亡氣息。
    顧誠站在原地，麵對著如同天崩地裂般的毀滅合擊，身體卻停止了顫抖。
    所有的痛苦、震驚、掙紮，都在那張臉睜開縫隙、露出瘋狂漩渦的瞬間，被一種更深沉的、近乎凝固的冰冷所取代。
    原來，這持續多年的噩夢，這如同附骨之疽的黑暗……
    源頭在這裏。
    原來，他一路追尋、一路斬殺的，不僅僅是怪物。
    更是他親手弄丟的兄弟和朋友，是他無法挽回的過錯，是被扭曲的、永恒的酷刑。
    夜梟的眼睛……
    那雙曾經清澈、如今隻剩下瘋狂漩渦的眼睛……
    像兩把燒紅的匕首，狠狠捅進了顧誠的心髒深處。
    所有的憤怒、所有的仇恨，在這一刻，都化作了冰冷的、沉重的悲哀。
    他緩緩地、深深地吸了一口氣。
    塔頂粘稠惡臭的空氣湧入肺葉，帶著鐵鏽和腐爛的味道。
    胸腔裏，那顆被痛苦反複蹂躪的心髒，在裂魄刀柄傳來的滾燙吸力下，跳動得異常沉重而緩慢。
    沒有時間了。
    無論是對夜梟，還是對他自己。
    裂魄刀柄深處傳來的搏動越來越快，越來越燙，那股貪婪的吸力已經不再滿足於涓涓細流。
    它開始瘋狂地攫取，像無數根紮根在骨髓裏的藤蔓，拚命地抽取著他的生命力。
    眩暈感如同黑色的潮汐，一波強過一波地衝擊著他的意識。
    視野的邊緣在不斷地收縮、變暗。
    左臂傷口的血，順著指尖滴落在腳下的粘液裏，迅速暈開一小片更深的暗紅。
    他低頭，看了一眼手中嗡鳴不止的長刀。
    刀脊上那些古老的幽藍符文，此刻亮得如同燃燒的星辰，散發出一種妖異而致命的美麗。
    它在渴望，渴望終結，渴望……獻祭。
    “也好。”
    顧誠的嘴唇無聲地翕動了一下，沒有發出聲音。
    他猛地抬起頭，眼神不再有絲毫的迷茫和痛苦，隻剩下一種殉道者般的、冰冷的決絕。
    他不再去看那些如山崩般碾壓下來的恐怖觸手，不再去聽那震耳欲聾的咆哮。
    他的目光，穿透了粘稠的血霧和蠕動的肉壁，死死地、牢牢地鎖定在那張深嵌在肉瘤核心深處、屬於夜梟的、痛苦扭曲的臉上！
    身體動了！
    沒有閃避，沒有格擋，沒有花哨的刀術。
    顧誠雙手緊握裂魄刀的刀柄，將全身殘存的所有力量，肌肉的力量、骨骼的力量，流淌的鮮血中最後的熱力，以及那被刀瘋狂汲取，所剩無幾的生命本源。
    毫無保留地、孤注一擲地灌注進刀身！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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