痛苦會延續，似乎在這個世界是完全無法避免的事情，在人類的心中，已然變成了無法掙脫的規律。
    就像封建的糟粕，總會有人記得；刻在基因裏的疾病，會順著血脈代代相傳下去。
    這個世界上的人一旦承受超出自己接受範圍的痛苦，無非就是三種結局。
    第一種，像彭然一樣毫不猶豫地離開。
    第二種，寬恕施加痛苦的人，徹底逃離魔窟，將自己經曆過的事情全部抹殺，然後永遠不會重複同樣的錯誤。
    第三種，也是人數最多的一種，把這份痛苦烙印在身體裏，等待下一個受害者出現，如法炮製或者將這份痛苦返還給施加痛苦的凶手，以牙還牙。周易至是這樣的人，彭浩也是。
    那份父親施加在他身上的，此生都無法忘記的噩夢，他幾乎分毫不差地塞給了他的兩個孩子。
    病態的心理，讓彭浩早就忘了愛這個字怎麽寫。就連妻子，他也是找了一個確信他可以完全掌控的女人。所以這也就是為什麽，彭意和彭遠之明明處在這樣水深火熱的環境裏，母親也無法帶著他們離開的原因。
    沒有人性的父親和膽小如鼠的母親，讓兄妹倆早早就知道，隻有彼此才是真正的家人。
    似乎是昨日重現，彭遠之就癱坐在十多年前彭浩坐過的位置上。隻不過這一次，他能聽到房間裏的聲音。
    妹妹的哭喊聲，用小小拳頭砸門的聲音，從那個無底洞般的空間裏盡數傳出來。
    明明心裏一陣絞痛，可彭遠之卻哭不出來，聲音不是從耳朵鑽進神經裏的，好像心髒上有一塊地方破了洞，彭意的哭聲鑽了進去，那個洞就被重新封了起來，然後他一切的感官都拒絕接受聲音，他的世界裏，一片寂靜。
    目光直直盯著正前麵的大門，眼皮被意誌戰勝，忘記它閉合的功能。彭遠之看著門口的光一點點散去，屋裏也沒了聲音。彭遠之知道隻有長大了，離開這個家，他和妹妹才能過上正常人的生活。
    畢竟還是小孩子，哭累了，就睡了。
    漫長的十個小時終於過去，彭浩一秒不差地打開了門。彭遠之看都沒看到他，眼睛緊盯著靠在門口蜷成一小團，還在熟睡的妹妹。怕把她擾醒，彭遠之用了最輕的力氣，把彭意慢慢抱到懷裏，送到她的房間裏。
    不知道彭意是不是醒過了，彭遠之想把她放在床上時，她的兩隻手都緊緊地抓著他的衣服。
    彭遠之不想吵醒她，隻能就這樣抱著彭意，讓她在自己懷裏睡了一夜。長大後，這還是他第一次抱妹妹這麽久。
    明明是個粘人的小家夥，可是被自己冷眼對待了那麽長時間，她得多傷心啊。
    彭遠之紅了眼眶，本來還單純地以為，隻要他離彭意遠遠的，彭浩就永遠不會讓她經曆這一切的苦痛。
    可他還是錯了，彭浩就是個徹頭徹尾的瘋子，怎麽能用正常人的想法去猜他在想什麽。彭遠之看著在他懷裏酣睡的妹妹，那忍了很久，早就撐到眼睛發酸的淚水，大顆大顆地掉了下來。那時候他也不過才12歲。
    這也就是為什麽，在高中被校園霸淩的那段時間，彭遠之既無法還手，也無法求助。他不是沒有能力靠自己打退那些人，盡管因為常年的精神衰弱，導致他的身體也跟著虛弱，但取勝的方法永遠不是力氣。
    但他不能做，因為他們人太多了，一旦集體出事，學校肯定能查到他頭上。進退兩難，兩個選擇的結局，都指向一個，就是彭意再次被關進那個房間。
    所以羅言衷的出現，不僅是救了彭遠之，也是救了彭意，起碼在彭遠之的人生裏，隻出現過兩個真正的朋友，羅言衷算一個。
    從第一次被關進小黑屋之後，彭意就發現哥哥變了，喜歡被自己黏著了，每次放學回來，還會給她帶她喜歡的零食。周末的時候，會帶著她離開家，在外麵玩上一天。
    長大一點後，彭意就什麽都知道了，她自然也就明白哥哥做這些是為了保護她，不受彭浩的傷害。
    盡管後來，彭意還是會不可避免的犯錯，但是彭遠之再也不會因為進了小黑屋而躲著她，反而還會在被彭浩放出來的時候，悄悄地進到彭意的房間裏。
    把手裏的小物件塞進床上那位還在悶聲哭的小朋友的被窩裏。
    今天是玫瑰花，明天是千紙鶴。屋子裏黑暗的環境，早就讓彭遠之適應了在黑暗裏行動。所以他的口袋裏總是帶著幾張紙，進了小黑屋之後，背對著監控，變著花樣折紙逗妹妹開心。
    因為他知道，每次他被關進來，彭意都會一個人躲在房間裏哭，隻有他表現出完全沒事的樣子，妹妹才會放心，才不會被這壓抑的家庭環境徹底奪走身上的生機和活力。
    這樣的日子隨著彭意的長大，變得越來越少，彭意也掌握了所謂不犯錯的技巧，兩個人打著配合一直到了彭遠之高考。
    所以說，他和彭浩是父子，兩個人幾乎都在同樣的時間點，做了同樣的選擇，就是違背父親的意誌，想要學自己喜歡的專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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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彭遠之沒辦法妥協，這些年他攢了不少積蓄，本來就是想上了大學之後，帶著妹妹離開這個家，他手裏的錢，完全可以保證彭意的正常生活。
    可薑還是老的辣，彭遠之的想法，彭浩怎麽會不清楚。
    下巴上的血液似乎又重新沾染在臉上，他和父親最大的不同就是，他對兩個孩子完全沒有感情，所以就算彭意真的在房間裏出事，他也不會像父親那樣心悸而亡。
    那是彭意第二次被關進小黑屋裏，門鎖上的瞬間，彭浩轉頭看著門外，明明綠色的外院，此刻在他眼裏，又變成了一片猩紅的血海，那個死去的他在心底作祟，他的心魔，他真正的敵人。
    彭意已經不是那個小朋友了，她也靠著門坐著，在裏麵給彭遠之講學校發生過的那些事，她知道哥哥會聽到的，講完後，還“惡狠狠”地警告哥哥，等她出去之後，要給她講聽完故事的反饋，彭遠之笑著應下，可是彭意卻聽不到。
    口袋裏塞著她最喜歡吃的軟糖，總共有六顆，估算著時間，每小時一顆，也就差不多能出去了。
    她對時間的掌控都是在後來，哥哥進小黑屋的那段時間裏，她沒再躲進被窩裏窩囊地隻知道哭，而是把自己的房間也變成了小黑屋，她用自己的方式陪著彭遠之。
    所以彭姐的眼睛好用，也是從小練出來的。
    “哥，出去了，總會有轉機，你現在和他講再多又有什麽用，臨到可以跑出去的時候，怎麽反而像個傻子。周末去上課的時候，老師說，格鬥的技巧就是發現對手的弱點，再一招致命。沒有找到之前，不能莽撞出擊。”
    彭遠之聽到彭意的話，微微一愣，自己太心急了，現在根本不是逃離的最好時機。
    他認了輸，同意任由彭浩的擺布。上了大學之後，生活似乎在一點點轉變，每次和彭意打電話，她的臉上也總是漾著笑意。
    可事情根本沒有變好，彭浩的病態本就到了無可救藥的地步，就算彭遠之走了，家裏還有彭意和他們的母親。
    痛苦還在繼續，家裏的保姆是個好人，私下偷偷告訴了彭遠之，得知這件事之後。彭遠之突然急火攻心，在醫院裏睡了三天。
    等他醒來的時候，那場車禍就發生了。
    那場並沒有人知道是天災還是人禍的車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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