三蹦子前燈照亮的黑暗中，那些身影更是清晰了。
    殘缺的四肢，歪斜的頭顱，扭曲的骨骼，未幹的血跡昭顯著遇害就是不久之前。
    此時詭氣濃度達到前所未有的高度。
    “你們，別怕……我……”老張頭顫聲道，一邊抖一邊從包裏掏出一把造型古怪像是用破銅爛鐵拚湊出來的槍。
    搖搖晃晃舉起，對準前方，扣下扳機。
    砰！
    一聲低沉的悶響。
    在柳笙、喬語驚愕的目光中——槍口發出一道金光，前方那具扭曲的身影瞬間在黑暗中化作湮滅的煙塵。
    在“小觸手”的感應中，這些煙塵是純粹的詭氣粒子構成。
    然而，這一槍像捅了馬蜂窩。
    原本遲緩的詭物們驟然發狂，或爬行、或蠕動、或猛衝而來，每一個姿態都扭曲得令人頭皮發麻。
    老張頭隻能繼續開槍。
    因為害怕，幾乎是閉著眼快速扣動扳機，根本沒有瞄準。
    雖是如此，這槍的威力相當驚人，一道道湮滅光芒炸開，擊碎了數具詭物身軀。
    可這個庇護所一般的建築中還是有不少幸存者生活其中，此時全部變成詭物，怎麽說也超過上百之數。
    很快，槍聲卡殼。
    扣動扳機再也沒有反應。
    “可惡……我就不該省錢，應該多買幾盒子彈……”
    老張頭現在是滿心懊悔。
    可是後悔也沒用了。
    麵對依舊不斷逼近的詭物，他隻能握緊了三蹦子的車把，準備拚死衝過去。
    大不了臨死前撞死幾個！
    然而就在此時，身後一抹火光如流星般掠出，劃破夜色，掃蕩一圈，將詭物盡數點燃。
    “還想著看看這槍有多厲害，可惜子彈不多，那麽快就收場了。”
    清冷的女聲響起，似乎是那位叫做“柳笙”的女孩。
    而後，那女孩的身影就倏忽間閃到前方，手中甩著一根金色長鞭，電光在鞭影間劈啪炸響，橫掃之下，詭物成片崩散。
    威力絲毫不遜湮滅槍，把他看得是目瞪口呆。
    而另一邊，那個寸頭高個的女孩兒“喬語”，也是飛身向前，手裏甩出一道道火光，仔細看才發現竟然是一張張符籙，符籙燃燒化為一道道火線，將殘餘的詭物都燒成焦黑的一團。
    鞭影與符火交織，清理的速度快得驚人，最後連守在門邊的老賴也被柳笙一鞭抽成一縷青煙。
    終於，一切徹底歸於寂靜。
    老張頭還愣在三蹦子上呆若木雞。
    柳笙拍了拍手，走來問道：“沒事吧？老人家？”
    他才緩緩回過神，張了張嘴，千言萬語化為一句感歎：
    “原來……你們這麽厲害！”
    “抱歉，也不是故意隱瞞……”
    柳笙剛說著，老張頭已經忙不迭地點頭道：“明白明白，我是理解的。你們特異局行事風格是這樣的，神神秘秘。”
    “特異局？”柳笙心頭微動。
    “嘿嘿，您也不用再裝了！”老張頭一臉了然地說道，“再怎麽說我老張頭也是送了這麽多年快遞，走南闖北的，見識還是不少！”
    “難怪從一開始就覺得你們奇奇怪怪的，而且兩個年輕女娃子居然敢什麽都不帶也不穿防護服在舊城上走，果然是有本事在身……”
    老張頭開始事後諸葛了。
    但柳笙自然不會特意解釋。
    身份有個來處也好。
    喬語就更不會說話，一切為柳笙馬首是瞻。
    而老張頭這下更是打開了話匣子，愈發熱絡：“真是羨慕你們特異局的，工資又高，還有六險一金，到時候還有退休金……不像我們……跑那麽多年也就給自己攢個棺材本。”
    他一邊歎氣，一邊在車鬥裏翻找什麽，“不過這飯碗也不是誰都能端的，得有特異功能才行。”
    “您不也是有嗎？”柳笙忽然說道。
    這件事也不難猜。
    從老賴還得穿著防護服，而老張頭就穿著這麽一件普普通通的衝鋒衣在那詭氣彌漫的荒野——就是他口中的“舊城”行走就可以知道。
    更別說他身上若有若無的詭氣，以及“世界”解析所得的信息：
    【名稱】：張建斌
    【解析完成度】：100
    【所屬類型】：新人類低階）
    【效果描述】：
    1）肉體強化：身體素質比同年齡同性別人類平均水準強12.35。
    2）韌性強化：提升10，不容易被詭氣侵蝕，受到精神攻擊能快速恢複。
    【影響力等級】：f
    【解析評價】：一名普通的熟練快遞員，隸屬於瞬風速運控股集團1444號殖民星分公司。
    老張頭也不意外柳笙知道，隻是又歎了一聲。
    “可惜我就是肉體強化還有抵抗力增強而已，沒什麽用，又不能戰鬥，也就能送送快遞。”
    “送快遞也了不起啊！”
    “嘿嘿，那倒是，我也不差！”
    老張頭被這話一哄，眼角的皺紋都笑成了花，但神情又很快收斂，多了一絲黯然：
    “現在運輸網絡斷裂，幸存者們分散隔離，物資短缺，靠的就是我們這些快遞員。”
    “別看這法子原始，在舊城裏，比那什麽大卡車、高鐵、輪船、飛機都可靠。您說靠的是什麽？就是這雙眼，還有這腦子，看破迷障！”
    說著，老張頭抬起身子，用手指依次點了點自己的眼睛和太陽穴，隨後又拍了拍三蹦子的車座。
    “當然還有我這個老夥計，花了大價錢買的，有萬佛寺加持，不會被那玩意兒侵蝕。”
    【萬佛寺加持？】
    但老張頭也沒解釋更多。
    “可惜了……嘉和村這麽好的堡壘，就這樣沒了。”
    他挑出本來要送到這裏的包裹，拿刀一一劃開，還不忘解釋道：
    “你們可別評判我這樣不對，收貨人都不在了我還能送給誰去？我這趟算是白忙活兒了，還把湮滅槍的彈藥也用光了，到時候還得補……可貴哩！”
    “真是吃雞不成蝕把米，損失慘重啊！隻能看看這裏頭有沒有什麽能用得上的，給我彌補一下損失。”
    “誒，這吹風筒不錯，還能給老太婆用，她一直說要來著……”
    “還有這個鞋子，剛好可以換了，就是大了些，算了，總比小了好……”
    他一邊獨自嘀咕著，一邊翻找。
    而另一邊，喬語已經檢查完這裏的房屋回來，對柳笙搖了搖頭，表示沒有什麽異常了。
    或者說就算是有異常，也是可控範圍內的。
    “這裏就是一個類似於小區的地方，房屋樓層都不高，是材質比較粗糙的自建房，一棟大概不到十個人住，總共也就十來棟。”她匯報道。
    “是是，這位特異局的同事還是相當敏銳啊！”老張頭豎起大拇指。
    “嘉和村是詭異時代後才建的庇護所，別看不大，能建成這樣很不容易。這一磚一瓦，都是我和上百號同事一點點送過來的，然後又是這裏的村民一塊兒親手建起來的。”
    “所以您跟這裏的人很熟？”柳笙問。
    “那是，這條道我跑了十幾年，來來回回，早熟了。”
    老張頭從包裹裏拆出一盒煙，點了一根，深吸一口，眯起眼一臉滿足。
    “唉，要不是……我都不知道多久沒抽過煙了。”
    可是一想到這難得的機會是因為整個村子都沒了，老張頭滄桑的臉在火光下又暗了下去。
    “今晚我們隻能在這裏過夜了，外頭很危險。”老張頭心頭焦慮，又狠狠抽了幾口，“可是……”
    他看著這滿地遺骸，頓時雞皮疙瘩都起來了，有種不寒而栗的感覺。
    不，確實是因為寒冷。
    老張頭的煙頭不知不覺就熄滅了。
    隨著夜色越來越深，氣溫驟然下降。
    甚至地麵上那些流淌的血液也已經開始出現凝結的現象，可見氣溫之低。
    但也沒想到會降得這麽快。
    所以看來在這個世界，晚上是不能在外頭歇息的，否則恐怕會凍成冰棍。
    “走吧，我知道哪間屋子最暖和。”
    老張頭搓了搓手，招呼兩人上了三蹦子，很快停在一棟貼著粉紅瓷磚的房子前。
    相比周圍裸露水泥牆的自建房，這確實算得上是這裏最豪華的了。
    “這家是末日準備者，災變前就囤了物資，把錢換成黃金，詭異時代一到，立馬成了有錢人。這些磚片也都是特地讓我們運過來的，運費你們可以想象有多貴。”
    “確實可以想象。”柳笙點頭認可。
    大門極其厚重，但現在因為主人不在而敞開著，老張頭熄了車，拿出手電照了照，“還好不用撬鎖，要不然可難了，進吧。”
    屋子裏還燃著爐子，門一關便將寒意擋在屋外，身體的溫度才慢慢回升。
    老張頭首先往廚房一鑽，過不多時探出頭來，晃著手上的罐頭道：
    “果然是末日準備者，食物儲備豐富得很，我來熱一熱給你們吃。”
    “我跟您一起準備吧。”喬語主動說道，她對於罐頭速食等食材的烹飪還算是有幾分心得。
    “行咧，你叫語橋是吧？”
    “我叫喬語。”
    “哦哦哦，我年紀大了，記憶力不是很好。”
    聽著廚房裏傳出的交談聲，柳笙收回目光，緩緩打量客廳。
    陳設極簡，幾乎沒有多餘的擺設，隻在中央孤零零放著一張老舊的沙發，旁邊是飯廳，放著餐桌還有幾張椅子。
    她上到二層，走廊狹窄昏暗，有三個房間，從裏麵的物件和擺設看，分別屬於一位老人家、夫妻還有小孩的，估計是祖孫三代住在一塊兒。
    來到小孩的房裏，柳笙打量一圈，最後對著一床坐得整整齊齊的玩偶輕聲說道：
    “我們不打擾你，就是借宿一晚。”
    沒有任何回應。
    柳笙又輕輕“噓”了一聲：“那位老人家年紀大，你還是別去嚇唬他了。”
    頓了頓，她說：“行吧，你要跟著也行。”
    她伸出手。
    過了一會兒，她手腕上有微小的凹陷，一共五道痕，像是有一隻極小的手輕輕抓住了她。
    等她下到一樓，喬語和老張頭正把罐頭大餐端上桌。
    見柳笙過來，喬語不由得往她腿邊看了一眼。
    但最終什麽都沒說。
    老張頭倒是毫無所覺。
    甚至連柳笙特地將自己麵前的泡麵挪到空的位置前，他都沒留意。
    他眼裏隻有這些食物。
    或許是因為太餓了，又或許是太久沒吃過這麽豐盛的一餐，他狼吞虎咽，直到肚子鼓脹才長歎一聲：
    “真是好久沒吃得這麽飽了……”
    “唉，可心裏還是不舒服。這村子怎麽就突然變成這樣了？明明外牆是萬佛寺高僧加持的，按理說詭異應該闖不進來的。”
    “這世道到底什麽時候是個頭啊，特異局也不幹事……”
    說到一半，他才意識到身邊坐著兩位“特異局”的人，忙捂住嘴，幹笑兩聲：“嘿嘿，對不起，我不是故意的。”
    “所以，您覺得我們特異局不幹活？”柳笙心念一動，突然問道。
    “沒有沒有，哪敢！”老張頭連連擺手。
    “好啦，老爺子，您也不用掩飾了，我們也知道大家一直對特異局不滿意，我們領導也說了，讓我們多多聽取民眾的心聲，您就給我們講講唄！”
    “這……要我怎麽說呢？”老張頭搓了搓手，有些尷尬。
    這時候，一聲鈍響。
    一瓶小白酒被推了過來。
    正是一直沉默幹飯的喬語拿出來的。
    老張頭看得兩眼發亮，咽了口唾沫。
    “沒想到老牛家連茅台都有，這就算是災變前也是極其昂貴的啊，雖然才這麽一小瓶五十毫升。”
    “都說酒壯人膽。”柳笙的笑意慢慢加深，“那麽，請問您能說了嗎？”
    “咳……也不是不能說。”老張頭忙補上一句，“但你們可不能生氣啊。”
    隨後老張頭是越喝越美，連帶著也越說越高興。
    柳笙隻需隔三差五捧上幾句，他就滔滔不絕，從村口閑談一路聊到天下大勢，甚至開始說起宇宙理論。
    “你們知道……什麽叫……星際快遞……找瞬風嗎？”
    “我……曾經可是可以穿越蟲洞的！瞬息十萬八千裏呢！”
    “什麽叫蟲洞？嘿嘿，你們不懂了吧？”
    “就是蟲子鑽出來的一個洞……”
    “至於宇宙蟲子……就是一種蟲子……”
    “我們要是變成這種蟲子……是不是就可以離開這裏了……”
    含糊咕噥著亂七八糟的話，老張頭最後歪七扭八地躺倒在沙發上，鼾聲與爐火劈啪聲交織。
    柳笙與喬語對視一眼，趁著夜色寧靜，正好低聲討論現在聽來的情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