終章【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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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正版不易,  生存艱難,  請到晉江多做支持。  上輩子楚建昌惱怒楚瑜私奔之事,  足有三年沒有理他們二人,那時候他是一個人走過來的,如今他擁有上輩子的記憶,  更不會害怕擔憂。
    楚建昌給他這份錢,是看在了楚錦的麵子上,  可如今他既然不打算娶楚錦,自然不能拿這份錢,  讓楚建昌看輕了去。
    楚山也明白顧楚生的想法,想了想後,歎息出聲道:“那也罷了。我這邊回去給將軍回信,去晚了,  將軍怕是連你們成親的日子都要定好了。”
    顧楚生也知道這樣的大事盡早讓楚建昌知道比較好,便也沒有挽留楚山,送著楚山出了昆陽,  看著遠處綿延的山脈,他雙手攏在袖間,詢問下人:“今日初幾?”
    “大人,初七了。”
    “九月初七……”
    顧楚生呢喃出這個日子,沉吟了片刻後,慢慢道:“就剩兩天了啊……”
    楚山給顧楚生送信的時候,  楚瑜也在衛府中將衛府的賬清點了個七七八八。
    這些年梁氏仗著柳雪陽和衛忠的信任,  中飽私囊,  的確拿了不少好東西。楚瑜將賬目清點好謄抄在紙上,思索著要如何同柳雪陽開口說及此事。
    這樣長時間的貪汙,若說柳雪陽一點都不知道,楚瑜覺得是不大可能的。哪怕柳雪陽不知道,衛忠、衛珺,衛家總有人知道些。可這麽久都沒有人說什麽,是為什麽?
    如果說衛家人其實並不在意梁氏拿點東西,她貿貿然將這賬目拿出來,反而會讓柳雪陽不喜。
    她並不了解衛家,思索了片刻後,她給衛韞寫了封信,詢問了一下府中人對梁氏的態度。
    這些時日與衛韞通信,她與他熟識了不少。衛韞是個極愛打聽小道消息的人,家裏什麽消息他都靈通,而且話又多又亂,言談之間十分孩子氣,從他這裏得到消息,再容易不過。
    然而楚瑜也知道,這是衛韞看在了衛珺的麵子上。
    衛珺應當吩咐過衛韞什麽,以至於衛韞對她沒有任何防備。
    這個青年雖然來信不多,但卻十分準時,每隔七天必有一封。像匯報軍務一樣匯報了日常,然後也就沒有其他。
    他的字寫得十分好看,楚瑜瞧著,依稀從中就瞧出了幾分上輩子的衛韞的味道。
    那是和上輩子衛韞一樣的字體,隻是比起來,衛韞的字更加肅殺淩厲,而衛珺的字卻是透露出了一種君子如玉的溫和。
    前線與華京的通信,若是天氣好,一天一夜便夠,天氣差點,兩天也足夠。楚瑜送了信後,便安睡下來,打算明天去柳雪陽那裏摸一摸底,結合了衛韞的信息,再作打算。
    然而那天夜裏,楚瑜也不知道自己是怎麽的,突然就做起夢來。
    夢裏是上輩子,她剛剛追著顧楚生去昆陽的時候,那時候顧楚生不大喜歡她,卻也趕不走她,她自己找了顧楚生縣衙裏一個偏房睡下,墊著錢安置顧楚生的生活。
    那天是重陽節,她準備了花糕和菊花酒,準備去同顧楚生過節,剛到書房門口,她就聽到顧楚生震驚的聲音:“七萬人於白帝穀全殲?!這怎麽可能?!”
    然後畫麵一轉,她在一個山穀之中,四麵環山,山穀之中是廝殺聲,慘叫聲,刀劍相向之聲。
    到處著了火,滾滾濃煙裏,她看不清人,隻聽見衛珺嘶吼出聲:“父親!快走!”
    她認出這聲音來。
    那個青年將紅綢遞給他,結巴著喊那句“楚姑娘”時,她就將這聲音牢記在了心裏。
    於是她瞬間知道了這是哪裏。
    白帝穀。
    七萬軍,全殲。
    她拚命朝他跑過去,她推開人群,想要去救他。她嘶喊著他的名字:“衛珺!衛珺!”
    然而對方聽不到,她隻看見十幾隻羽箭貫穿他的胸口,他尚還提著長/槍,艱難回頭。
    火光之中,他清秀的麵容上染了血跡,這一次他的聲音仍舊結巴,隻是是因為疼痛而顫抖,叫出她的名字,楚……楚姑娘。
    她拚了命朝前,然而等她奔到他身前時,火都散去了,周邊開始起了白霧,他被埋在人堆裏,到處都是屍體。
    有一個少年提著染血的長/槍,穿著殘破的鎧甲,沙啞著聲音,帶著哭腔喊:“父親……大哥……你們在哪兒啊?”
    楚瑜沒敢動。
    她慢慢扭過頭去,看見了衛韞。
    他頭上綁了紅色的布帶,因他還未成年,少年上戰場,都綁著這根布帶,以做激勵。
    他的臉上染了血,眼裏壓著惶恐和茫然。他一具一具屍體翻找,然後叫出他們的名字。
    “三哥……”
    “五哥……”
    “六哥……”
    “四哥……”
    “二哥……”
    “父親……”
    最後,他終於找到了衛珺。他將那青年將軍從死人堆裏翻過身子的時候,終於再也無法忍耐,那積累的眼淚迸發而出,他死死抱住了衛珺。
    “大哥!”
    他嚎啕大哭,整個山穀裏都是他的哭聲。
    “嫂子還在等你啊啊!”
    “你說好要回家的啊,大哥你醒醒,我替你去死,你們別留下小七啊!”
    “哥……父親……”
    衛韞一聲一聲,哭得驚天動地,然而周邊全是屍體,竟然沒有一個人,能應他一聲。
    那如鳥雀一樣的少年,在哭聲中一點一點,歸於絕望,歸於憤怒,歸於仇恨,歸於惶恐。
    楚瑜靜靜看著,看著屍山血海,看著殺神再臨。
    衛韞身上依稀有了當年她初見他時的影子。
    鎮北王,閻羅衛七,衛韞。
    那十四歲滿門男丁戰死沙場,十五歲背負生死狀遠赴邊關救國家於水火,此後孑然一身,成國之脊梁的男人。
    然而她沒有像當年一樣,敬仰、敬重、亦或是警惕、擔憂。
    她看著那個少年,隻覺得無數心疼湧上來。
    不該是這樣的。
    衛小七,不該是這樣的。
    她疾步上前,想要呼喚他,然而也就是這一刻,夢境戛然而止,她猛地驚醒過來。
    陽光落在她臉上,她急促喘息,晚月正端了洗臉水進來,含笑道:“今個兒少夫人可是起晚了。”
    晚月和長月喜歡衛家,也就改了口,叫楚瑜少夫人。
    楚瑜在夢中回不過神來,晚月上前來,在她眼前用五指晃了晃道:“少夫人可是魘著了?”
    楚瑜目光慢慢收回,停在晚月身上,她在夢中崩潰的神智終於恢複了幾分,她沙啞著聲音:“今日……初幾?”
    “您這一覺真是睡得糊塗了。”
    晚月輕笑,眼裏帶了些無奈:“今日重陽,九月初九呀。昨晚您還吩咐我們準備了花糕和菊花酒……”
    話沒說完,楚瑜就穿上鞋,衣服都買來得及換,就朝著後院管理信鴿的地方奔去。
    她還沒緩過神來,驟然起來,便忍不住頭暈了一下,走得有些跌跌撞撞,將冒冒失失進來的長月撞了個結結實實,自己也因慣性摔倒了地上。
    長月“哎喲”一聲,正想罵人,便看見晚月急急忙忙來攙扶楚瑜,她愣了愣道:“少夫人,您這是做什麽?”
    “衛秋呢?”
    楚瑜終於反應過來,提高了聲音,聲音都尖銳了許多:“叫衛秋過來!”
    晚月察覺事情有些不對,趕緊讓衛秋過來。
    衛秋趕過來的時候,楚瑜洗漱完畢,終於冷靜了一些,她抬頭看向衛秋:“邊境可有消息?”
    衛秋愣了愣,隨後搖頭道:“尚未有消息。”
    “如有消息,”楚瑜鄭重出聲:“第一時間通知我,想盡一切辦法先將消息攔下,不能告訴別人,可明白?!”
    衛秋不明白楚瑜為什麽會有這樣的吩咐,然而想到衛珺暗中的吩咐,卻還是點了點頭。
    那一天,楚瑜都沒有心情管其他的。她茶不思飯不想,就等在信鴿房邊上。
    等到夜裏,終於有信鴿飛了進來,楚瑜不等它落地,縱身一躍,就將信鴿抓在了手裏。
    她迅速拿下紙條,看到上麵衛韞潦草的字跡。
    這紙上還帶著血,明顯是匆忙寫成。
    “九月初八,父親與眾兄長被困於白帝穀,我前往增援,需做最壞準備。”
    九月初八,白帝穀。
    楚瑜腦子嗡了一聲,差點將紙撕了粉碎。
    終究還是去了。
    為什麽還是去了?
    明明答應過她,怎麽還是去了?!!
    衛韞收拾了一下情緒,開始仔細回憶:“我自十一歲開始隨軍,雖然很少上前線,但是卻也熟知軍中事務。我們到了前線之後,和北狄正麵交鋒了一次,將北狄逐出城外之後,雙方便進入對峙,甚少有交戰。父親慣來穩重,他曾說,北狄自遠處來攻,糧草難繼,我們隻需守城不出便可。”
    楚瑜點了點頭,她當年也曾了解過大楚各將領帶兵的風格,衛忠風格的確如此。衛韞繼續道:“對峙不過七日,太子便來了前線,持聖旨任監軍,太子曾言,如今國庫空虛,需速戰速決,但父親並未同意,兩人曾在帳中有過爭執。但因父親固執不肯出兵,太子無法,倒也相安無事。”
    “不日後,姚勇來了白城。”
    “姚勇為何會來白城?”楚瑜皺眉,姚勇本是青州統帥,白城死守並無壓力,為什麽姚勇會出現在那裏?
    衛韞搖了搖頭:“我的品階不足以知道。但我清點糧草,管理雜物,我知道,當時姚勇是偷偷帶了九萬精兵暗中過來。他的軍隊沒有駐紮進入白城,反而是躲在了周邊。”
    楚瑜聽著,細細捋著線索。
    上一世,衛韞最後是提著姚勇的人頭去見皇帝的,可見此事必然與姚勇有千絲萬縷的聯係。姚勇在衛忠守城時暗中帶兵來了白城,而衛忠明顯是知道的——連衛韞都知道了。也就是說,衛忠那時候就沒打算隻是死守了,他和姚勇必定合謀布置了什麽。
    楚瑜抬了抬手,示意衛韞繼續。
    衛韞一麵回憶,一麵思索:“後來北狄便來叫陣,那一日於城門交戰,北狄很快便潰不成軍,父親帶兵往前,我聽聞之後,趕忙前去阻止。北狄之勇,決不可能這麽快潰敗。然而父親卻一個勁兒叫我放心,還道北狄二王子在那裏,要抓回來慶功。”
    “公公為何知道二王子在那裏?”
    楚瑜迅速反問,衛韞抿了抿唇,明顯是不知道,卻也從楚瑜反問中察覺出不妥當來。
    北狄如今尚未立儲,二皇子是炙手可熱的儲君人選,他並非將領,到了軍營中,應該是如同太子作為監軍一樣,藏起來不為人所知的。衛忠又是從哪裏得到這樣隱蔽的消息的?
    然而時間緊迫,楚瑜也來不及細想,隻是道:“你繼續說。”
    “父親將我趕去清點糧草,帶著幾位哥哥分兩路出去,一路追敵,一路斷後。待到夜裏……”
    衛韞聲音哽咽,一時竟是說不下去了,楚瑜隔著木欄伸出手去,拍了拍他的肩。
    她不擅長安慰人,因為她被人安慰過太多次,她熟知言語有多麽蒼白無力。
    路都要自己走,疼都得自己熬。
    她隻能用拍肩這樣的方式,傳達自己那一份心意和安撫。
    衛韞抬頭笑了笑,忙道:“我沒事,大嫂不用擔心。方才說到哪裏?哦,待到夜裏,姚勇便讓人來通知我,說他們受了埋伏,讓我前去增援。”
    說著,衛韞苦笑起來:“可城中的兵都出去了,也就留下五千守城,我能增援什麽?”
    衛韞聲音裏帶了嘲諷:“不過是……收屍罷了。”
    “姚勇的兵馬呢?”
    楚瑜聲音裏帶了含義,衛韞平靜道:“他說他追擊另一路兵馬,等回去時,父兄已經中了埋伏。”
    “他還說,他與太子已經多次同父親說過,不可貿然追擊殘兵,有姚勇追已經夠了,此番責任,全在父親不聽勸告。”
    衛韞說著,慢慢捏起拳頭:“我心中知道此事有異,所以我特意又去了白帝穀,你可知我在周邊山上看到了什麽?那白帝穀群山邊上,全是兵馬的腳印。”
    楚瑜豁然抬頭:“你什麽意思?”
    “嫂子可知,軍中募軍買馬,均就近擇選,因此各地軍隊,戰馬品種大多不同。例如衛家軍多出北方,因而馬多產於河陵,馬形高大、奔跑迅速,但耐力不佳。而姚勇由青州供馬,青州馬多為矮馬,蹄印與河陵馬相比小上整整一圈,更與北狄所用的北關馬天差地別。”
    “所以,你是說白帝穀邊上那一圈腳印,由姚勇的青州軍所留。”
    衛韞點了點頭,目光中全是冷意:“我不知道這一圈腳印是哪裏來的,我不知道他是去追擊了北狄其他軍隊後轉回白帝穀留下的腳印,還是從一開始……就在哪裏。可我知道一件事,此事必有蹊蹺,衛家此罪,不查得徹徹底底,我不認。”
    楚瑜沒說話,她思索著,這時外麵傳來了晚月的聲音:“少夫人,時間到了,還請出來吧。”
    “姚勇這一戰損失多少人?”
    楚瑜問了最後一個問題,外麵傳來腳步聲,衛韞立刻道:“目測不到一萬,但他報上三萬。”
    楚瑜點了點頭,站起身來,隻道:“且等我消息。”
    說罷,她便轉過身去,在獄卒進來趕人之前,同獄卒道:“大人不必催促,妾身這就離開。”
    “嫂子!”
    衛韞急促出聲,楚瑜回頭,看見少年雙手緊握著木欄,目光落在她身上,清澈的眼裏全是擔憂。
    楚瑜靜靜看著他,衛韞似是有無數話想要說,然而在那女子目光鎮定落在他身上時,卻是什麽都說不出來。
    最終,他隻是道:“嫂子,這是我們衛家男人的事,你……要學著顧全你自己。”
    這話他說得幹澀。
    說的時候,他自己都在害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