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百二十六章(8.27)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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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楚瑜腦子有些發懵,她呆呆看著長廊盡頭的衛韞,  他什麽都沒說,  就隻是靜靜站在那裏,  目光無悲無喜,  然而身子卻隱隱發顫。
    顧楚生握著她的手,在她提步前一秒,  他猛地意識到了什麽,他緊緊握住她,  沙啞出聲:“阿瑜,你別走,你不要離開我。”
    楚瑜沒說話,  她低下頭去,看著顧楚生滿是祈求的臉。
    好久後,  她才終於回過神來,艱澀道:“你怎麽敢?”
    怎麽敢說出來?怎麽敢告訴她?
    難道他以為,  所有的傷害,  一句對不起就可以解決。
    所有的痛苦,跪一下就能煙消雲散。
    她顫抖著身子,眼淚幾欲滾落而出,  她想將她的手抽出去,而他卻固執不放,他知道她要做什麽,  然而他不能讓他做。
    他輸光了所有底牌,  他嚐試了所有可能,  她如果走了,他真的毫無辦法。
    於是他隻能笨拙去拉她,她痛苦想要抽手,他反複出聲:“我錯了,我真的錯了,阿瑜,我不會再犯了。我知道你要什麽,我知道怎麽愛你,我比任何人都能更好的對你,阿瑜……”
    “放開。”楚瑜聲音顫抖,她已經極力克製,可那些爆炸開來的情緒,卻仍舊回蕩在她的心裏。她眼淚撲簌而落,而那個一貫姿態從容的青年,卻仿佛已經放下了所有自尊,他糾纏不放,痛苦出聲:“我不放,我不能放!”
    雨聲開始變大,燈火之下,那兩人都狼狽不堪。
    衛韞站在不遠處,他靜靜看著他們,他覺得自己站的很近,可兩個人卻怎麽看都覺得這麽遙遠。他們好像有一個無形的世界,將他隔離開來。
    他早已經遣退了下人,清退了周邊所有暗衛眼線,整個庭院裏就他們三個人,他一貫被別人誇讚有勇有謀,他麵對千軍萬馬從容有餘,卻在這一刻覺得,自己仿佛是失了方寸。
    他不知道要做什麽,於是他除了站著,竟然什麽都做不了。
    他看著那兩人,體會著他們之間那些澎湃的情緒,好久後,他終於才開口:“顧大人,夠了。”
    顧楚生愣了愣,他看見衛韞收起傘,走到他們兩人身邊。
    衛韞抬起手,輕輕搭落在顧楚生手上。
    “顧大人,”他平靜開口:“凡事都有界線,你已經走到了那一步,走不過去,就該放手回頭。”
    顧楚生沒說話,他靜靜看著衛韞。
    “她是,”顧楚生艱難開口:“她是我顧府大夫人。”
    衛韞垂下眼眸,他握著顧楚生的手,他沒用力,卻是道:“煩您放手。”
    “她是我同床共枕十二年,進了我顧家祖墳,和我合葬在一起的顧大夫人。”
    “煩請放手。”
    “衛韞,”顧楚生終於感受到了手腕上傳來的力度,疼得他發顫,可他固執著沒有放手,他盯著衛韞,一字一句:“她是我妻子。”
    衛韞捏著他的手微微一鬆,他睫毛顫了顫,而後他又控製住力道,將顧楚生的手從楚瑜身上一點一點試圖拖下來。
    顧楚生瘋狂掙紮起來,衛韞沒動,他拳打腳踢,衛韞沒有還手,他隻是將他的手一點一點抽出來。
    如同他的感情,一分一分,生拉硬拽,從那個人生命裏拖了出去。
    顧楚生悸動嚎哭,衛韞平穩自持。顧楚生終於抑製不住,嘶吼出聲。
    “你算個什麽東西?!衛韞,她是你嫂子,上輩子,她是我明媒正娶的妻子,這輩子,她是你大哥明媒正娶的妻子,你什麽身份,在這裏管我同她的事?”
    衛韞沒說話,他將楚瑜護在身後,看著被他推開的顧楚生,平靜道:“顧大人,回去吧,該做什麽,便去做什麽。”
    顧楚生坐在地上,喘息著看著他們,衛韞看著顧楚生的樣子,眼裏帶了憐憫,但卻也不知是憐憫他,還是憐憫自己。
    “回去吧,”他沙啞開口:“您是內閣大學士,這天下還有許多事等著您,有許多百姓仰仗您。不要在這裏糾纏一個婦人,不成體統。”
    聽到這話,顧楚生低低笑了。
    “衛韞……我真沒想到,這輩子能從你口裏,聽到體統兩個字。”
    衛韞雙手攏在袖間,聽著風雨聲,聽著他道:“衛韞,上輩子,我就顧著體統,顧著太多人,她死的那天,我坐在靈堂,還批閱文書。”
    “可你知道麽,”顧楚生聲音夾雜在雨裏,慢慢低下去:“然後你就會發現,你被打磨了少年銳氣,少了那份世人最愛的鮮活風流後,所有人隻會離你越來越遠。愛你的人越來越少,路越走越窄。最後你被人供在祭壇上,活得像一座牌位。”
    “你以為我為什麽輸給你?”顧楚生笑起來,他撐著自己,慢慢站起來,他盯著他,狂笑出聲:“我不是輸給你衛韞,我是輸給了時間,輸給了我自己。我走了太多路了……”他沙啞出聲:“她最愛的幹淨我沒有,勇氣我沒有,純粹我沒有。”
    “她最愛我的時候……”顧楚生沙啞出聲,他看著楚瑜,眼裏帶著茫然:“她最愛我的時候……”
    也是他少年時。
    他紅衣金冠,意氣風發。他任昆陽縣令,帶百姓避難;他以文臣之身,穿梭於戰場。
    她最愛他的時候,是他駕馬而來,光明坦蕩;是他扶著糧草而來,哪怕全身傷痕累累,也要抬頭同她說:“你別管我,把糧草護好。”
    “衛韞,”他聲音低下去:“你走了這條路,注定護不好她。你隻會蹉跎她,不如放手。”
    聽到這話,衛韞慢慢笑了。
    “顧楚生,”他笑容裏全是苦澀:“她從來不是我的,你想要,該問她願不願意,而不是讓我放手。”
    “你與我最大的不同,”他看著顧楚生,艱澀道:“那便是,你愛著一個人,你覺得你們是雙方的,所以沒有了自己。我愛一個人,卻從不覺得,她屬於我,或者我屬於她。”
    “我是衛韞,是鎮國候,是如今的平王,我有我的責任,有我要走的路。她也一樣。”
    楚瑜聽著他的話,慢慢抬起頭來,仰望著身側青年。
    風雨吹進來,他麵色沉靜泰然,他克製著情緒,與她和顧楚生那失態的模樣截然不同。他從風雨中走來,早已被雨水濕了衣衫,卻影響他半分。他看著顧楚生,聲音平穩從容:“她是楚瑜,是衛家大夫人,是一品誥命,也是軍中北鳳將軍。她的人生遠不止你我,她不屬於誰,她愛誰,不愛誰,我管不了;她要留在衛家,還是要跟你去華京,或者雲遊天下,我也管不了。”
    “你讓我放手,”衛韞艱難笑了:“又何從談起?”
    “你從沒給過她一份感情應該有的樣子,”衛韞靜靜看著顧楚生:“你沒讓她在一份感情裏學會張揚自立,沒有讓她感受過感情會是她最好的壁壘,時至今日,你也沒能明白,談好一份感情,得先做好一個人。所以,別糾纏了。”
    他彎下腰,拿起旁邊的傘,淡道:“回去吧,先當好顧楚生,再來愛一個人。”
    說完,他抬起手,握住楚瑜的手。
    他的手很暖,在那溫度湧過來的那一刻,她感覺自己仿佛是淹沒在深水裏的人,被人驟然打撈起來。
    如果顧楚生的愛是將她拖下去窒息的沼澤,這個人就猶如小船一般,拖著她走向彼岸。
    她靜靜跟著他,路過大雨的地方,他撐著傘,將傘傾斜下來,遮住大雨。他們走到屋中,他讓人準備了薑茶,又給她拿了衣服,垂下眼眸道:“先換了吧,別受寒。”
    楚瑜低低應聲,他的神態太平和,平和得讓她也隨之安定下去。
    她換好了衣服,晚月端了薑湯上來,楚瑜抱著碗,衛韞拿了帕子,就站在她身後,輕輕擦拭著她的頭發。
    她慢慢鎮定下來,在溫暖中找回那一份理智,身後人動作輕柔小心,等將她的頭發擦幹後,他從她手裏拿過喝了的碗,低聲道:“先睡吧,我還有許多事,先回去了。”
    “小七,”楚瑜終於開口:“你沒什麽想問我的嗎?”
    衛韞背對著她,好久後,他終於道:“改日吧。”
    楚瑜低低應了聲,衛韞往外走了幾步,又頓住了步子。
    “阿瑜,”他聲音沙啞,楚瑜抬起頭來,看著他的背影,聽他道:“我也會難過的。”
    哪怕他做得再好,假裝得再淡定,再從容。
    可是人畢竟是人。
    楚瑜呆呆看著他,麵前青年轉過身來,他艱難笑了笑,沙啞著聲道:“你能不能過來,”他仿佛少年時一樣,可是這句話,他說得那麽難,那麽慢,他說:“你能不能走過來,抱抱我?”
    讓我知道,這份感情,不是我一個人在努力。
    讓我明白,這份感情,會有所回應。
    楚瑜看著他,對方等了片刻,沒有等到什麽,衛韞低頭輕笑,似有恢複了平時那沉穩從容的模樣,他轉過身去,溫和道:“無事了,我先回去了。”
    然而話剛說完,他便被人猛地從身後撲來,死死抱在了懷裏。
    楚瑜在他背後,用額頭抵住他,她的溫度從他身後傳遞而來,衛韞呆呆看著門外搖晃的燈火,也不知道怎麽的,眼淚就落下來了。
    楚瑜在他背後抱著他,衛韞沒敢回頭,沒敢眨眼,他沙啞著聲音,慢慢開口。
    “我不知道怎麽了,我不知道該怎麽做。”
    “阿瑜,”他沙啞出聲:“其實顧楚生說得對,人都愛少年,我有時候會想,十五歲那年在北狄,你背著我走過萬水千山,那時候我覺得世界特別美好。那時候衛秋衛夏還會和我鬧著玩,沈無雙話也比現在多,母親麵對我也不會忐忑不安,那時候你還會抱著我,叫我小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