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936章 寂靜之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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器材室裏恢複了寂靜。陽光斜斜地照在陳琛身上,她靜靜地站在那裏,目光似乎落在鐵架上冰冷的器械上,又似乎穿透了它們。
白玉蘭的冷香重新變得清晰而穩定。張煜注意到,她握著繪圖鉛筆的右手,食指指腹邊緣那道細微的劃痕,在光線下似乎更加醒目了一些。
“繼續記錄。d206。”陳琛清冷的聲音響起,打破了沉默,仿佛剛才那場充滿張力的交鋒從未發生。她拿起下一枚鐵餅,動作依舊精準穩定。一縷帶著薄荷牙膏清香的氣息,再次拂過張煜的臉頰。
傍晚的禮堂後台,像一個巨大而光怪陸離的、正在經曆最後調試的精密儀器內部。巨大的暗紅色天鵝絨帷幕隔絕了外麵世界的天光,無數盞功率強大的聚光燈、追光燈、旋轉效果燈將空間切割成支離破碎、明暗劇烈交錯的光塊與深不見底的陰影。
空氣裏濃烈地混雜著鬆香水的刺鼻、各種脂粉和發膠的甜膩香氣、嶄新布料染料的化學氣息、陳舊布景的黴味,以及無數人體散發出的、蒸騰滾燙的汗水熱浪。
巨大的“時間齒輪”舞台主裝置在複雜的機械傳動下緩緩旋轉,投下變幻莫測的陰影。穿著各種誇張豔麗演出服的學生演員們像色彩斑斕的熱帶魚,在狹窄的通道和堆滿道具箱的角落間穿梭、呼喊、調整妝容。化妝鏡前反射著濃墨重彩的油彩臉龐。
角落裏,奇形怪狀的道具堆積如山。鼎沸的人聲、導演通過擴音器發出的暴躁吼聲、各種樂器走調的試音、高跟鞋敲擊地麵的急促脆響、道具搬動的碰撞聲,匯成一片混亂不堪卻又充滿原始創造力的喧囂交響。
張煜站在舞台側翼光線昏暗的機械總控台前,弓著腰,就著一盞工作燈昏黃的光線,仔細檢查著錯綜複雜的控製線路。空氣裏彌漫著電線膠皮因高負荷運轉而散發出的微焦氣息,混合著後台那股特有的、令人頭暈目眩的甜膩脂粉香。
“小工兵!c區升降平台限位開關!反饋信號不穩定!聽到沒有?”
慵懶磁性的聲音帶著一絲穿透所有嘈雜的清晰和不容置疑的命令感,像天鵝絨裹著冰冷的鋼鉤,猛地從張煜戴著的內部通訊耳機裏傳來。
張煜猛地抬頭。張檸正站在舞台中央、離地足有五米高的巨大“時間齒輪”裝置頂端那個狹小的圓形升降平台上!她換上了一身緊貼肌膚、由暗銀色細小亮片綴成的流線型演出服最終定妝)。
暗銀色的亮片如同流動的水銀般包裹著她驚心動魄的身體曲線——高聳飽滿的胸脯被托出誘人的弧度,纖細得不盈一握的腰肢,圓潤挺翹、弧度完美的臀部,在數道強力追光燈的聚焦下,反射著令人目眩神迷的、冰冷而神秘的光澤!
長發被高高盤起,梳成一個極其複雜而未來感的發髻,露出修長優雅如天鵝的頸項和一大片光潔無瑕、在燈光下如同極品羊脂玉般的背部肌膚。臉上化著濃重的舞台妝,眼線飛挑入鬢,眼影是深邃的暗銀色,紅唇飽滿似火,在強光下美豔、冰冷,如同暗夜中降臨的機械女神,散發著致命的誘惑和危險的氣息。她一手扶著冰冷的齒輪連杆,一手拿著對講機,姿態從容。
“可能是感應器觸點氧化,或者線路虛接。”張煜對著固定在控製台上的麥克風回答,手指飛快地在控製台上調試。
“嗯哼,就知道找你靠譜。”張檸的聲音透過耳機傳來,帶著一絲毫不掩飾的信賴和若有似無的笑意。她似乎在高處調整了一下站姿,暗銀色的身影在狹小的平台上優雅地轉了小半圈,亮片折射的光芒如同流動的星河。
“修好了……”她的聲音頓了頓,尾音忽然拖長,帶著一種慵懶的、如同情人呢喃般的撩撥,清晰地、帶著電流的微麻感,傳入張煜的耳膜,“……待會兒彩排結束別溜,姐姐有瓶朋友從法國帶回來的紅酒,一起嚐嚐?犒勞一下我們勞苦功高的小工兵。”
那“犒勞”二字,被她用舌尖裹著,帶著沙啞的磁性和毫不掩飾的暗示,在嘈雜的後台背景音中,如同一根帶著倒刺的羽毛,精準地搔刮在張煜緊繃的神經上。
就在這時,一陣熟悉的、濃鬱的橘子糖清甜氣息,混合著焦急而細弱的呼喚,努力地穿透後台的喧囂,從舞台下方巨大的陰影角落裏傳來:
“班長!班長!張煜!”
安靜努力地仰著小臉,站在舞台下方巨大冰冷的鋼架投下的深重陰影裏。她換了一條幹淨的天藍色碎花連衣裙,外麵罩著一件過於寬大的、印著“後勤”字樣的深藍色粗布工裝圍裙,顯得她更加嬌小單薄。
兩條麻花辮依舊梳得整整齊齊,小臉上帶著擔憂和一絲不易察覺的委屈。她懷裏吃力地抱著那個巨大的、冒著絲絲熱氣的銀色保溫桶。濃鬱的綠豆湯清香混合著她身上固執的橘子糖甜膩氣息飄散出來。
“陳……陳學姐讓我給大家送點綠豆湯……潤潤嗓子……”她的聲音在巨大的舞台空間和震耳欲聾的嘈雜中被擠壓得細弱,帶著點被忽視的委屈,“你……你小心點啊……那麽高……”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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她小小的身影,在高大冰冷的鋼鐵舞台、炫目刺眼的光影叢林和周圍高大忙碌的人影映襯下,顯得格外單薄、無助,卻又帶著一種近乎固執的關切。
那混合著綠豆湯清甜和橘子糖香的溫暖氣息,像一道微弱卻堅韌的溪流,悄然注入這片冰冷、炫目、充滿金屬與魅惑氣息的機械叢林。
張煜站在高高的、布滿冰冷按鈕的控製台前,耳機裏還殘留著張檸帶著電流雜音的危險誘惑低語,鼻尖似乎還殘留著清晨那顆奶糖的極致甜膩和藍山那混合著機油、山茶花、煙草的壓抑氣息。
他的目光落在下方陰影裏安靜那仰起的、充滿純粹擔憂的小臉上,再望向舞台中央高高在上的升降平台上,那個在聚光燈下如同暗夜星辰般耀眼奪目、散發著致命吸引力的身影……
鬆江省1996年深秋傍晚的空氣,在後台彌漫著鬆香水的刺鼻、廉價脂粉的甜膩、汗水的鹹澀、橘子糖的清新、綠豆湯的微甘、張檸身上那馥鬱濃烈的奢華香水味、紅酒的醇厚暗示……無聲地碰撞、纏繞。
張煜深吸一口氣,壓下心頭的紛亂,將全副精神投入到眼前冰冷的按鈕和閃爍的指示燈上,推動著負責調試限位開關的反饋回路。聯動裝置發出順暢的嗡鳴。
他眼角的餘光瞥見,安靜還抱著那個巨大的保溫桶,努力地踮著腳尖,仰著頭,在變幻的光影中,執著地尋找著他的身影,小臉上滿是緊張。
褲袋裏,那枚溫潤的黃銅小齒輪隔著布料,傳來熟悉的暖意,而朱莓那顆頂級奶糖的甜膩,似乎也在此刻悄然融化開來。
喧囂震耳欲聾。汗水混合著後台的脂粉氣,順著額角滑落。張煜知道,屬於這個平行空間、這個鬆江深秋的、滾燙而充滿未知的日常,遠未結束。
那些冰冷齒輪的縫隙裏,悄然綻放的“野薔薇”,在奶糖的極致甜膩、紅酒的危險誘惑、綠豆湯的溫潤關切以及機油與山茶花的壓抑氣息中,正孕育著更加複雜、更加令人悸動的下一樂章。
……
1996年10月15日的夜幕,如同浸透了鬆江寒氣和陳舊機油的重重黑絨,沉沉地捂住了鐵北二路。
白日裏操場的熱浪、實習車間的轟鳴、禮堂後台的脂粉喧囂,都被冰冷的晚風驅散,隻餘下教學樓燈火通明中透出的、屬於紙筆摩擦的沉靜呼吸,以及宿舍樓窗戶裏漏出的、混雜著歸家土產氣息臘肉鹹香、炒貨焦甜)和淡淡碘伏味的暖黃光暈。
晚自習下課的鈴聲餘韻如同鐵砧冷卻後的最後嗡鳴,將白日的喧囂與碰撞,緩緩沉澱。
張煜推開309宿舍沉重的木門,吱呀聲瞬間被室內一股複雜的暖濕氣流吞沒——汗酸、機油、塵土、新烤麵包的焦香,以及……一絲極其微弱、卻無比清晰的、甜膩的奶糖氣息。
王亮正吭哧吭哧地把那個巨大的啞鈴往床底最深處拱,嘴裏罵罵咧咧跟馮輝的書箱較勁。馮輝蹲在地上,厚瓶底眼鏡貼著被啞鈴壓得幾乎變形的《流體力學》,遊標卡尺量著書頁的曲率,念念有詞計算著彈性恢複極限。
王岩抱著足球,對著牆壁練習頭球卸力後的平穩落地,嘴裏發出“咚——嚓!”的擬聲,動作幅度比白天收斂不少,但床架依舊發出抗議的呻吟。
“嚓你個頭!漆!老子的漆!”吳東頂著一頭炸毛板寸,正用一根比繡花針粗不了多少的細砂條,屏息凝神地打磨他搪瓷盆邊緣那道昨日“描金”的“敗筆”,試圖將其融入“戰損”風格。
王岩帶起的震動讓砂條滑了一下,在盆沿留下一道更醒目的劃痕。“王老四!老子今天跟你同歸於盡!”他悲憤地抓起枕頭。
任斌默默坐在床沿,用那塊洗得發白起毛的舊絨布擦拭著全家福相框,鏡片後的目光沉靜,指尖的動作帶著恒定的、近乎神聖的節奏。
角落裏,罐頭台燈的光暈溫暖專注。何木的刻刀在黃楊木野薔薇的花苞上留下最後幾絲細膩的紋路,木屑如金粉般簌簌落下,堆積在膝頭攤開的藍格手帕上。雁洋無聲地舉起鳳凰205,鏡頭精準掠過吳東絕望的臉和王岩努力憋笑的側臉。
“安靜。”靠窗上鋪傳來溫陽冷硬如淬火鋼的低喝,瞬間壓下吳東的悲鳴。他並未躺下,背對著眾人,就著台燈,正用一把極細的鑷子和一把微型放大鏡,極其專注地調整著黃銅燭台底座上那片印著模糊小熊圖案的透明糖衣的位置。
那裏,“±0.00”刻痕、橘黃糖紙、深酒紅蕾絲碎片、沾著油汙的深藍棉布碎片,構成一幅冰冷與魅惑交織的靜物畫。新加入的糖衣稚嫩甜美,如同一個格格不入卻又被精心安置的零件。“地麵清理。熄燈前靜默。”命令精準,不容置疑。
張煜的目光在那片被溫陽如此鄭重對待的小熊糖衣上停留了一瞬,朱莓清晨塞糖時那微涼的觸感和藍山冰冷的警告再次尖銳地交織。
張煜走到自己床邊,拿起那把舊吉他,琴箱邊緣的磕碰在燈光下清晰可見。指尖拂過琴弦,發出低沉的嗡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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後背的擦傷已無大礙,但口腔裏似乎還殘留著朱莓那顆頂級奶糖化不開的極致甜膩,以及昨夜操場上,安靜純淨歌聲裏彌漫的橘子糖香。
“喲,情歌王子又要開嗓了?”王亮從床底鑽出來,頂著滿頭的灰,嬉皮笑臉,“今晚唱啥?給藍玫瑰獻歌還是給小甜心妹妹寫曲?”他擠眉弄眼,故意把聲音拖長。
馮輝推了推眼鏡,鏡片寒光一閃:“根據聲波在有限空間內的反射疊加原理,以及當前宿舍平均環境噪音水平,持續超過55分貝的……”
“馮老三閉嘴!”吳東沒好氣地打斷,心疼地摩挲著他的寶貝盆,“張煜,真要唱?動靜小點!別把老子好不容易做舊的‘曆史感’給震沒了!”
張煜沒理會調侃,目光投向門口。幾乎是同時,三聲克製、帶著書卷氣的輕響:篤,篤篤。
宿舍瞬間安靜。目光聚焦門口。
張煜拉開門。
走廊昏黃的燈光勾勒出陳琛纖細挺拔的身影。藍布工裝,一絲不苟的低馬尾,光潔的額頭,優美的頸項線條,頸側那粒小小的朱砂痣在光線下紅得驚心。白玉蘭的冷香瞬間穿透渾濁空氣。她手裏拿著一份文件。
“張煜同學,”她的目光平靜地掃過室內,掠過張煜手中的吉他,最終落在他臉上,“文藝匯演最終彩排流程微調。你的吉他彈唱項目《光陰的故事》排練時間,協調至明晚七點,操場東南角。原因:配合燈光組調試追光定位。”
她的語氣是通知,是命令,帶著對流程的絕對掌控。“另,”她的目光似乎極其短暫地掃過張煜書桌上安靜那塊疊好的、帶著橘子糖香的白手帕,“合作者安靜同學已知悉。”
公式化說完,她將一份新的流程表遞給張煜,微微頷首,白球鞋踏地,發出規律孤清的聲響,轉身離去。白玉蘭的冷香留下微涼軌跡。
張煜捏著流程表,上麵清晰地印著調整後的時間。他拿起吉他,在室友們“哦~~~”的起哄聲中走出宿舍,心頭卻掠過一絲疑惑——燈光調試?這個理由在時間緊迫的最終彩排前夜,顯得有些刻意。
操場的夜晚依舊像一個巨大的、沉靜的黑色天鵝絨舞台。
清冷的月光灑在煤渣跑道上,單雙杠的金屬支架反射著幽光。夜風帶著刺骨的寒意。
安靜小小的身影已經等在那裏。她換了一件嶄新的、鵝黃色的高領毛衣,外麵套著一件米白色的針織開衫,下身是深藍色的燈芯絨長裙,兩條烏黑的麻花辮垂在胸前,辮梢的銀鈴在夜風中發出細碎清脆的叮咚聲。
她懷裏抱著那個巨大的機器貓帆布包,小臉凍得有些發白,但大眼睛亮晶晶的,帶著比昨夜更甚的緊張和期待。濃鬱的橘子糖甜香在寒冷的夜風中固執地彌漫著。看到張煜走來,她小臉瞬間綻開一個羞澀而開心的笑容。
“班……班長……”她小聲喚著,聲音帶著不易察覺的顫抖,不知是冷的還是緊張的。她像昨晚一樣,從帆布包裏掏出那個用舊毛巾包裹著的、胖乎乎的軍綠水壺,“熱……熱麥乳精……”她擰開壺蓋,濃鬱的奶香和麥芽甜香的熱氣嫋嫋升起,她小心翼翼地將水壺遞給張煜。
張煜接過溫熱的軍綠水壺,壺身還帶著她懷裏的溫度。“謝謝。”他喝了一口,溫熱的甜香滑入喉嚨。他看著安靜凍得發白的小臉和亮晶晶的眼睛,“很冷吧?要不今晚……”
“不!不冷!”安靜立刻搖頭,小臉上帶著倔強,“我……我可以的!班長,我們開始吧?”她急切地從帆布包裏拿出那幾張抄寫得工工整整的樂譜,小手因為緊張和寒冷而微微發抖,卻緊緊攥著紙張。
張煜看著她眼中的堅持,點了點頭。調試吉他,琴弦撥動,幾個溫暖的和弦在寂靜的夜空中蕩開。
“春天的花開秋天的風以及冬天的落陽……”張煜低沉而略帶沙啞的嗓音響起,帶著沉澱的溫柔。他的目光落在安靜身上。
安靜深吸了一口氣,小手緊緊攥著樂譜。當輪到她開口時,她比昨夜更加緊張,聲音帶著明顯的顫抖,純淨的甜美中多了一絲緊繃:
“憂鬱的青春年少的我曾經無知的這麽想……”
她的目光甚至不敢看張煜,隻是死死盯著樂譜,仿佛那是唯一的救命稻草。濃鬱的橘子糖香裏摻雜了一絲慌亂。
張煜的吉他伴奏溫柔地包裹著她,眼神帶著鼓勵。他接著唱下去,歌聲沉穩。
“風車在四季輪回的歌裏它天天的流轉……”
或許是張煜的歌聲給了她力量,或許是沉浸到了歌詞裏,安靜漸漸放鬆了一些。她抬起頭,望向清冷的月亮,純淨的歌聲重新流淌出來,比剛才穩定,那份小心翼翼的真誠更加動人:
“風花雪月的詩句裏我在年年的成長……”
兩人的歌聲在空曠的操場上交融。張煜注意到,安靜今晚的歌聲裏,除了純淨甜美,還多了一種不易察覺的、努力想要證明什麽的倔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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她唱得比昨夜更用力,更投入,仿佛要用歌聲驅散張檸昨夜那句“欠點火候”的評價。辮梢的銀鈴隨著她微微用力的身體晃動,發出細碎的聲響。
就在他們唱到副歌部分,情感逐漸飽滿時:
“流水它帶走光陰的故事改變了我們……”
“就在那多愁善感而初次回憶的青春……”
一陣刺耳的口哨聲和極其誇張的、帶著明顯惡意的哄笑聲猛地撕裂了歌聲營造的靜謐氛圍!
“哈哈哈!唱得不錯啊!小甜心!”
“喲!機械係的情歌王子!擱這兒月下私會呢?”
“再唱一個!給爺們樂嗬樂嗬!”
幾個流裏流氣的身影從操場圍牆的陰影裏晃了出來。
為首的是一個穿著花格子襯衫、敞著懷,露出裏麵劣質t恤的高個男生,嘴裏叼著煙,眼神輕佻地上下打量著安靜。
他身後跟著兩三個同樣打扮的跟班,哄笑著,不懷好意地圍攏過來。一股濃烈的劣質煙草味和汗酸味瞬間衝散了空氣中的橘子糖香。
安靜被這突如其來的惡意驚嚇和汙言穢語嚇得歌聲戛然而止,小臉瞬間血色盡褪,變得慘白如紙。
她像受驚的兔子般猛地縮到張煜身後,小手死死抓住他的衣角,身體因為恐懼而劇烈顫抖,濃鬱的橘子糖香瞬間被驚恐的氣息取代。
她的大眼睛裏充滿了無助和淚水,嘴唇哆嗦著,一個字也說不出來。
張煜心頭怒火騰起,他將安靜護在身後,眼神冰冷地看向那幾個混混:“嘴巴放幹淨點!滾開!”
“喲嗬!護花使者啊?”花格子襯衫嗤笑一聲,吐掉煙頭,往前逼近一步,目光淫邪地在躲在張煜身後的安靜身上掃視,“小妹妹別怕,哥哥們就想聽你唱個曲兒,聲音這麽甜,唱個《十八摸》肯定……”他話沒說完,一隻帶著機油味和冰冷金屬觸感的大手,如同鐵鉗般猛地攥住了他伸向安靜的肮髒手腕!
花格子襯衫的汙言穢語和猥瑣動作戛然而止,取而代之的是一聲殺豬般的慘嚎!
“啊——!誰?!放手!媽的!”
攥住他手腕的,是一隻骨節分明、沾滿新鮮黑色油汙的大手!手的主人如同鬼魅般出現在花格子襯衫身側。是藍山!
她不知何時出現,依舊穿著那件半舊的黑色皮夾克,拉鏈隻拉到胸口,露出裏麵深色的高領毛衣,下身是那條標誌性的深藍色工裝褲,褲腳塞在沾滿油汙的高幫工裝靴裏。
烏黑的長發淩亂地束在腦後,幾縷發絲被汗水濡濕粘在蒼白的臉頰上,眼下帶著濃重的陰影,臉色比清晨更加疲憊憔悴。但那雙淬火幽藍的眸子,此刻卻燃燒著駭人的、如同實質般的怒火!
如同冰封的深潭下噴發的熔岩!她身上散發著濃烈的、新鮮的機油味、冷冽的山茶花香,以及一種極其危險的血腥戾氣!
“哪隻手碰的?”藍山的聲音沙啞得如同砂紙摩擦,冰冷刺骨,帶著一種壓抑到極致的暴怒。她攥著花格子手腕的手指如同鋼鉤般收緊,指關節因為用力而泛白,發出令人牙酸的“哢哢”聲。
花格子襯衫痛得臉都扭曲了,冷汗瞬間冒了出來,慘嚎著:“放……放手!斷了!媽的……你知道我大哥是誰嗎?!啊——!”
“我他媽問你!哪隻手?!”藍山的聲音陡然拔高,如同受傷母獅的咆哮,在寂靜的操場上炸開!
她猛地一擰!伴隨著一聲清晰的、令人毛骨悚然的“哢嚓”脆響和花格子撕心裂肺的慘叫,那隻伸向安靜的肮髒手腕以一個詭異的角度軟軟地垂了下去!
“啊——!我的手!我的手!”花格子癱倒在地,抱著變形的手腕發出淒厲的哀嚎。
他身後的幾個跟班被這突如其來的凶殘一幕嚇懵了,臉色煞白,連連後退,看向藍山的眼神充滿了恐懼,如同見了地獄爬出來的惡鬼。
藍山看也不看地上慘叫的廢物,淬火幽藍的、布滿血絲的眸子如同冰錐般,帶著濃得化不開的戾氣和警告,狠狠地刺向被張煜護在身後、嚇得渾身僵硬的安靜!
那眼神冰冷、煩躁、充滿了“麻煩精”的厭棄!隨即,她的目光如同沉重的冰坨砸在張煜臉上,帶著毫不掩飾的“又是你們惹的禍”的暴怒和極度的不耐煩!一股混合著機油、山茶花、血腥味和濃重戾氣的危險氣息瞬間讓周圍的空氣都凝滯了!
她沒說話,隻是極其嫌惡地甩了甩沾了點汙血的手不知是花格子的還是她自己關節擦傷的),仿佛甩掉什麽髒東西。
淬火幽藍的眸子最後如同刮骨鋼刀般掃過張煜和安靜,留下一個無聲的、充滿殺氣的警告眼神,轉身大步流星地朝著實習車間的方向走去,腳步沉重而煩躁,黑色皮夾克的背影在月光下如同索命的凶神。
地上花格子的慘嚎還在繼續,那幾個跟班如夢初醒,驚恐地拖起他們的大哥,連滾爬爬地消失在圍牆的陰影裏,留下幾灘汙穢和濃重的恐懼氣息。
操場上死一般的寂靜。清冷的月光仿佛都帶上了一層血色。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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安靜依舊死死地攥著張煜的衣角,身體抖得像風中的落葉,小臉慘白,牙齒咯咯作響,大眼睛裏充滿了極致的恐懼和後怕,淚水無聲地洶湧而出,將張煜後背的衣服濡濕了一大片。
濃鬱的橘子糖甜香被濃重的淚水和恐懼氣息徹底掩蓋。
張煜站在原地,感受著後背衣料傳來的溫熱濕意和安靜劇烈的顫抖,心髒在胸腔裏沉重地跳動。
口腔裏朱莓那顆奶糖的極致甜膩,此刻化作了濃重的鐵鏽味。
他看著藍山消失在黑暗中的、充滿暴戾與疲憊的背影,再低頭看向懷中嚇得幾乎失魂的安靜,溫陽冰冷的警告如同冰錐刺入骨髓。
這沉重而滾燙、充滿暴戾與恐懼的寂靜,被遠處教學樓傳來的、象征歸寢的、悠長而冰冷的電鈴聲猛然撕裂。
鈴聲在空曠的操場上回蕩,如同喪鍾。褲袋裏,那枚溫潤的黃銅小齒輪,此刻也冰涼一片。
重生在這個平行空間的夜晚,那些冰冷齒輪的縫隙裏,悄然綻放的“野薔薇”,被猝不及防地濺上了滾燙而暴戾的血色。
……
1996年10月16日的晨光,像一塊被鬆江深秋寒氣淬煉得更加鋒利、邊緣泛著青灰色的冷鋼,斜斜地劈開了鐵北二路的沉沉夜幕。空氣裏彌漫著一種不同尋常的、凝重的寒意,仿佛昨夜的暴戾與血腥尚未被寒風完全吹散。
煤渣跑道的微腥裏,似乎摻雜了一絲若有若無的鐵鏽味。食堂飄來的大碴子粥香氣,也無法驅散宿舍樓窗戶裏漏出的、混雜著隔夜泡麵湯、廉價牙膏和……一絲淡淡消毒水味的複雜氣息。
鬆江機械學校的脈搏,在運動會倒數第二天的急促鼓點與文藝匯演最終彩排的緊張號角中,帶著一種近乎窒息的搏動感蘇醒。
張煜推開309宿舍沉重的木門,吱呀聲瞬間被室內一種壓抑的寂靜吞沒。
晨光透過窗戶,在地板上投下斜斜的、帶著金屬冷感的光斑,照亮空氣中懸浮的微塵。
宿舍裏彌漫著一種罕見的沉悶。王亮沒有像往常一樣鼓搗他的啞鈴,隻是赤膊套著油亮的海魂衫背心,沉默地坐在床沿,眼神發直地盯著水泥地麵。
馮輝蹲在角落,厚瓶底眼鏡蒙著一層霧氣,手裏捏著遊標卡尺,卻隻是無意識地在空中比劃,嘴裏沒有念念有詞。
王岩抱著足球,靠牆站著,臉上沒了往日的嬉皮笑臉,眼神帶著一絲後怕和茫然。吳東更是反常,他那印著鮮紅“獎”字的搪瓷盆被端端正正放在枕頭邊,邊緣那道“描金”的劃痕也顧不上“做舊”了,他隻是抱著膝蓋坐在床上,眼神躲閃,不敢看張煜。
任斌依舊默默坐在床沿,用那塊舊絨布擦拭著相框,但動作比平時更加緩慢,更加用力,指節因為用力而微微發白,鏡片後的目光沉靜得近乎凝固。
角落裏,罐頭台燈的光暈似乎也黯淡了幾分。
何木的刻刀懸在半空,那朵黃楊木的野薔薇花苞隻雕琢了一半,木屑散落在繡著同樣野薔薇的藍格手帕上,像被驚擾的夢。
雁洋的鳳凰205相機安靜地放在枕邊,鏡頭蓋緊閉。
“安靜。”靠窗上鋪傳來溫陽冷硬如淬火鋼的低喝,比往日更加冰冷刺骨。
他已換上漿洗筆挺的藍布工裝,袖口一絲不苟挽到肘部。
他並未擦拭那枚鑲嵌了張檸齒輪耳墜的黃銅燭台底座,而是背對著眾人,麵朝牆壁。
枕邊,那枚黃銅水平儀反射著冷硬銳利的光澤。
燭台底座上,“±0.00”刻痕旁,橘黃糖紙、深酒紅蕾絲碎片、那片沾著油汙的深藍棉布碎片,以及那片印著模糊小熊圖案的透明糖衣,在晨光下構成一幅無聲卻充滿巨大張力的靜物畫。
那片小熊糖衣的邊緣,似乎沾上了一點點極其微小的、暗紅色的……汙漬?
溫陽的聲音帶著前所未有的、冰冷的警告意味,如同淬毒的冰刃:“昨夜操場圍牆外,機械製造係94級學生劉強綽號‘花格子’)右手腕粉碎性骨折,另有三人輕傷。校保衛處已介入調查。
涉及人員,閉緊嘴巴。
非必要,不得靠近實習車間西側區域。違者,後果自負。”命令精準而簡短,每一個字都像冰冷的子彈射出,帶著令人不寒而栗的威壓。
“器械歸位。操場集合。肅靜。”
宿舍裏死一般的寂靜。
王亮、馮輝、王岩、吳東都下意識地縮了縮脖子,大氣不敢出。
任斌擦拭相框的動作停頓了一瞬,隨即又恢複,隻是更加用力。
何木默默收起了刻刀和手帕。雁洋將相機塞進了枕頭底下。
張煜拿起運動外套,後背昨夜被安靜淚水濡濕的地方似乎還殘留著冰涼的觸感。
口腔裏朱莓那顆奶糖的極致甜膩,早已被濃重的血腥味和鐵鏽味取代。
褲袋裏,安靜那塊帶著橘子糖香的白手帕此刻像一塊冰冷的石頭,黃鶯的鋼管和薔薇果也失去了溫度。
清晨的操場像一個巨大的、剛剛經曆過風暴的、死寂的戰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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煤渣跑道在清冷的晨光下泛著暗紅的光澤,空氣裏飄蕩著露水蒸發後的微腥、防滑粉的石灰味,以及一種揮之不去的、令人心悸的壓抑感。
稀疏的人影在跑道上移動,腳步聲格外沉重,交談聲也壓得極低。
所有人的目光,都若有若無地瞟向操場圍牆靠近實習車間西側的那片區域。
那裏,昨夜衝突發生的地方,幾片被踩踏得淩亂不堪的枯草下,隱約可見幾處深褐色、尚未被露水完全衝刷幹淨的汙漬,如同大地尚未愈合的醜陋傷疤。
張煜穿著厚實的運動外套,在跑道上機械地慢跑,刻意避開了那片區域,也避開了小樹林的方向。
冰冷的空氣吸入肺腑,帶著泥土和草木的清新,卻無法驅散心頭的沉重和口腔裏殘留的鐵鏽味。
安靜昨夜驚恐的顫抖和無聲的淚水,藍山那淬火幽藍眸子裏燃燒的暴戾與疲憊,花格子撕心裂肺的慘嚎……畫麵在腦海中反複閃回。
跑過靠近圍牆的彎道時,那個熟悉的、裹在寬大深藍色工裝外套裏的身影,並沒有像往常一樣出現。
那片朱莓經常采摘野薔薇果的草地,空蕩蕩的,隻有幾片被踩爛的深紅色果實黏在泥土裏,像凝固的血點。
一股莫名的、帶著失落和沉重的不安攫住了張煜。
“喂!張煜!”
一個清亮又帶著點刻意壓低的聲音從身後傳來。
黃鶯幾步跑到他身邊,依舊穿著那身明黃色的田徑背心和短褲,但蜜色的肌膚在晨光下顯得有些黯淡,臉上沒有了往日的飛揚神采,眼神裏帶著一絲不易察覺的憂慮和後怕。
她飽滿的胸脯隨著略顯急促的呼吸起伏,身上那股陽光汗水的氣息似乎也弱了幾分。
“你……沒事吧?”她聲音壓得很低,目光快速掃過張煜的臉,又警惕地瞟了一眼實習車間西側的方向,“昨晚……嚇壞了吧?安靜那小丫頭怎麽樣了?”
她語氣裏帶著真切的關心,但動作卻下意識地和張煜保持了一點距離,仿佛在避諱什麽。
“還好。”張煜簡短回答,聲音有些沙啞,“安靜嚇得不輕。”
“媽的!”黃鶯低聲罵了一句,眼神裏閃過一絲憤怒和無奈,“那幫雜碎!活該!不過……”
她湊近了些,聲音壓得更低,帶著一絲緊張,“那個藍山……她到底是什麽來頭?下手也太狠了!聽說劉強那手腕,接回去也廢了!保衛處的人今天一早就在車間那邊轉悠,氣氛跟要打仗似的!”她飽滿的胸脯因為緊張而微微起伏,“你……你最近離那邊遠點!聽到沒?那女人太危險了!”
她語氣帶著不容置疑的警告,眼神裏充滿了對朋友的擔憂。
張煜點了點頭,沒說話。
黃鶯的關心是真實的,但她眼中那份對藍山的忌憚和恐懼,也清晰可見。
這股沉重的氣氛,像無形的鉛塊,壓在每個人的心頭。
午後的實習車間,像一個巨大的、被按下了靜音鍵的鋼鐵墳墓。高大的天窗將陽光切割成斜斜的光柱,照亮空氣中漂浮的金屬粉塵。
空氣裏依舊彌漫著濃重的機油、切削液、金屬燒灼的氣息,但震耳欲聾的機器轟鳴聲卻詭異地消失了。
巨大的車床、銑床、鑽床沉默地矗立著,如同被凍結的鋼鐵巨獸。
穿著深藍色工裝的學生們圍在各自的工位旁,沒有人操作機器,也沒有人高聲交談,所有人都低著頭,沉默地做著一些無關緊要的清理或整理工作,眼神躲閃,氣氛壓抑得令人窒息。
車間的入口處,兩個穿著深藍色製服、表情嚴肅的校保衛處幹事像門神一樣矗立著,銳利的目光掃視著每一個進出的人。
張煜和同組的同學圍在一台c620車床旁,氣氛沉悶。
馮輝拿著遊標卡尺,對著一個剛拆下來的齒輪反複測量,動作機械,眼神空洞。
王亮則拿著一塊沾滿油汙的抹布,一遍又一遍地擦拭著已經鋥亮的車床導軌,仿佛那是唯一能做的事情。
空氣中彌漫著一種無形的恐懼和窺探的氣息。
“主軸箱齒輪組軸向間隙測量。”一個清冷的聲音在死寂中清晰地響起。
張煜抬頭。
陳琛不知何時站在了他身側。
她依舊穿著那身洗得發白卻異常挺括的藍布工裝,袖口挽到手肘,露出兩截瑩潤白皙的小臂。
烏黑的長發一絲不苟地束成低馬尾,露出光潔的額頭和優美的頸項線條,頸側那粒小小的朱砂痣在車間壓抑的光線下紅得依舊驚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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