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火急火燎趕來的兩道倩影，正是襲人、麝月。
    寒風吹過，枝頭殘雪簌簌落下，偶爾飄過的雪花，卻難掩兩人焦急的神色。
    “你們怎麽來了？”寶玉問道。
    “哼，二爺還好意思說。”襲人嗔怪道，“二爺每次行事都沒個分寸，也不知帶個人在身邊。您要是有個閃失，叫我們如何向老太太、太太交代？”說著，她與麝月一左一右，細心地為寶玉披上大氅。
    “也不能全怪爺。”麝月一邊幫忙整理大氅，一邊埋怨道，“林姑娘也真是的，明知二爺性子急，偏要用話激他。幸好寶姑娘想得周全，派人來知會我們一聲，否則……”
    麝月話未說完，便被襲人蹙眉打斷：“林姑娘不過是心直口快，並無惡意。”說著，給麝月遞了個眼色。
    麝月與襲人跟在寶玉身邊多年，默契十足。得了襲人的暗示，麝月想起林姑娘是二爺的忌諱，偏頭看去，果然見二爺臉色不悅，不服氣地努了努嘴，不再言語。
    林妹妹在寶玉心中自是逆鱗一般的存在，他正要發火，卻見大冷天裏，襲人、麝月額頭上竟沁出了汗珠，嘴唇動了動，那些責罵的話終究還是咽了回去。
    一旁的鳳姐對此早已司空見慣，可身邊的馬氏卻暗暗咋舌。早聽說寶玉心軟，今日一見，竟似麵團捏就一般。畢竟在正經大戶人家，哪有丫鬟敢在主子麵前如此多言。
    不過馬氏也不是愛管閑事之人，笑著與鳳姐說了幾句，幾人便一同走進旁邊屋內，一邊說著家常，一邊等待消息。
    兩個已婚少婦與一個少年郎，話題自然而然便引到了寶玉身上。三人正說笑間，外邊傳來一陣粗獷的聲音。
    “妹妹你想知道啥？那小子也太目中無人了。”
    話音剛落，門外出現一個高大身影，臉型與寶玉一樣圓潤，眉目間卻有三四分與鳳姐相似。
    來人正是鳳姐的堂兄王仁。
    原本這種傳話的小事，無需他親自前來。但王仁為人小肚雞腸，先前就與賈雨村有些小過節，今日又受了氣，心中窩火。一聽到妹妹差人打聽剛才之事，便特意尋機而來，大圓臉下藏著幾分陰鷙與算計。
    王仁剛要張嘴吐槽賈雨村的不是，抬腳進屋卻瞧見寶玉也在，連忙收斂神色，笑著與寶玉打招呼：“哎呀，寶兄弟也在啊，方才吃酒時我還念叨沒見著你呢。”
    寶玉還未回話，一心惦記著銀子的鳳姐已一扭腰肢，搶先開口：“哥哥，誰惹你生氣了？大花廳裏究竟發生了何事？你們在吵什麽？”
    麵對妹妹這連珠炮似的追問，王仁並未直接作答，而是一雙眸子先打量了寶玉一番，又轉過頭看向妹妹，心中盤算著該如何回應。
    鳳姐何等精明，一眼便看穿哥哥心思，解釋道：“寶兄弟也是來打聽大花廳之事，有什麽你就直說無妨。”
    聞言，王仁心中有了底，眼珠子一轉，便添油加醋、繪聲繪色地講述起大花廳發生的事，將賈雨村描繪成一個披著清廉外衣的偽君子，說到最後，臉上還擠出幾分憤憤不平。
    “說什麽按規矩辦事。”王仁滿臉鄙夷，“姨夫和老爺難道不清廉守法？就他一人廉潔奉公不成？”說罷，拿起旁邊茶杯，猛灌一口，這才稍緩心中火氣。
    他這話顯然存了挑撥離間之意，鳳姐聽了，當即與哥哥同仇敵愾。
    然而寶玉卻是個另類，涉世未深的他，哪裏聽得出來話中的真假。他本就對官場之事反感，經王仁這麽一說，兩相對比之下，反倒覺得賈雨村似是個正人君子。
    寶玉行事跳脫，不愛沾染俗事，又著急回去與林妹妹修補關係。這一得知消息，立馬對鳳姐等人拱了拱手，也不等她們開口，一撩衣服，邁開雙腿，便屁顛屁顛地往外跑。
    寶玉這突如其來的舉動，把鳳姐、王仁等人驚得一愣一愣的。
    不過寶玉的離開，倒讓鳳姐省了些功夫，畢竟有些話當著寶玉的麵不好說。在鳳姐心裏，更關心的是那白花花的銀子，以及能否涉足工部的工程。
    鳳姐行事向來雷厲風行，當下便打發走閑雜人等，迫不及待地問道：“依哥哥的意思，這事豈不是鬧僵了？那發財的機會還有挽回的餘地嗎？”
    “難，那小子冥頑不靈，這回機會怕是不大。”王仁微微搖頭，大言不慚道，“這廝隻顧著以前的小恩怨，卻不懂放眼長遠，真是沒眼力見。”顯然，他這小肚雞腸之人，還以為賈雨村是因舊怨才不與他們合作。
    “這……”鳳姐好看的額頭頓時皺成一個“川”字，顯然是心疼那沒到手的銀子。
    “妹妹放心，發財的路子跑不了。”王仁不假思索道，“既然此事已挑明，老爺、太……”說到一半，王仁突然想起妹妹終究是婦道人家，連忙將提及太子的話咽了回去，眼珠一轉，含糊其辭道，“老爺太太自有打算，妹妹放心便是。再說，即便暫時無法染指，日後也未可知。”
    鳳姐並未多想，點了點頭，隨後略略提起賈璉之事，讓王仁多關照些。
    清官難斷家務事，況且王仁和賈璉本就是流連花叢的同道中人，麵對妹妹的要求，王仁也隻是含糊應付了幾句。隨即，他似想起什麽，反倒借故旁敲側擊地問了幾句賈珍的事。
    這邊兄妹三人正說著話，另一邊，三春、黛玉、寶釵圍在李紈屋裏，有一搭沒一搭地聊著。
    眾女神情各異，有擔憂、有好奇、有平淡，但顯然心思都沒放在聊天上。
    這時，外邊傳來一陣腳步聲，眾女齊齊轉頭看去，就見素雲挑開簾子進來。
    迎著眾人的目光，素雲微微搖頭：“其他人也不知主桌為何不歡而散。”
    聞言，李紈微微歎了口氣。也是，老爺們談論的事，又豈是一般奴仆能知曉的。對於這個結果，她並不意外，不然之前在大花廳，也不會攛掇寶玉去打聽。不過抱著試一試的心態，這才讓素雲去打聽一二。
    見眾人忽然安靜下來，寶釵正要開口打破尷尬氣氛，就聽外邊傳來寶玉的聲音。
    “林妹妹，我回來了，我知道事情的緣由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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