大羅天。
    婆娑大陸，中部疆域。
    這裏是古陀一脈掌管的地界。
    中部疆域的最中心，即婆娑大陸的最中心，即大羅天的最中心，屹立著一座孤峰。
    這座孤峰在大羅天的位置，近似於微末山在三清天的位置，但和名滿天下的微末山比起來，則要少上幾分名氣。
    這座孤峰正是古陀一脈的聖地，當今世人眼中的佛教發源地，那位萬佛之祖的道場——古陀山！
    和九天十地的名山大川相比，古陀山不算高大，甚至有點像低矮的丘嶺，山體走勢舒緩，並非驚世駭俗的險峰，沒有冠絕群山的棱角。
    整個古陀地界，乃至整個大羅天，卻以其為尊。
    古陀山沒有鬱鬱蔥蔥的參天大樹，少數地方長有一層薄薄的青苔，更多地方連青苔都見不到，唯有枯石黃土。
    山上鑿有不可計數的窯洞，每一個窯洞都不過半人大小，隻能容納一人盤坐其中洞內沒有任何華麗的綴飾。
    古陀一脈的僧侶稱這些窯洞為佛窟。
    別看這些佛窟模樣寒酸，卻是古陀一脈大多弟子渴求一生而不可得的修行聖地。
    那位萬佛之師常年在古陀山巔枯坐，如一盞明燈，照亮佛門萬古。
    唯有古陀一脈佛法高深的大德高僧，才能在古陀山上擁有一席之地，有幸與那位萬佛之師親近，感悟佛道根本源流。
    相傳，靈山祖師和須彌佛帝都曾在古陀山上參法，他們的佛窟位於最接近山巔的位置。
    當然，並非所有的佛窟都住有古陀一脈的佛弟子。
    有的佛窟隻剩下一具金身、一具白骨、一襲僧袍。
    有的佛窟更是空空如也。
    如那兩個最接近山巔的佛窟，靈山祖師和須彌佛帝離去之後，多少年來，再沒能達到他們二位曾經的高度。
    縱使古陀山上的佛窟過半閑置，今時今日依舊有數量可怖的佛弟子藏於山中。
    漫長歲月之前，牛首宗的青牛祖師曾造訪過古陀山一次，留下這樣一句感慨——‘古陀雖小，卻有善信無數，菩薩十萬，大菩薩萬千，羅漢千百，曾住半佛兩位，恒留真佛一尊。’
    古陀山清靜常有。
    這一日，這份清靜卻被打破。
    一縷青光從天而降，劃破大界壁壘，貫入大羅天，曆過漫漫長空，落入古陀地界，於古陀山前，化作一位仙風道骨的老道人。
    道德天尊神色間帶著些許疲憊，仿佛許多個日夜都沒有休息好。
    他站在古陀山前停留了一會兒，看了一眼山巔的那一盞明燈，找到了一條登山的崎嶇小路。
    正當他準備邁動腳步的時候，山腳處的一座佛窟忽然射出一道佛光。
    轟的一聲！
    佛光砸落在道德天尊的身前不遠處，化作一位老僧。
    老僧衣衫襤褸，全身上下隻穿著一條破破爛爛的半截僧布短褲。
    他的雙臂和雙腿奇長，瘦骨嶙峋，整個身軀幾乎看不到充盈的血肉，隻剩下皮包骨。
    他的皮膚是暗金色的，雖瘦，卻充滿了壓迫感，儼然是一位將佛門金身淬煉到極致的高手。
    “古陀山乃佛門禁地，閣下非我佛門中人，亦非我古陀一脈弟子，還望速速退去。”
    老僧雙手合十，一對白眉齊肩，雙眸如鷹隼般銳利，當即便下了逐客令。
    “哼！”
    道德天尊沒有絲毫與對方爭論的意思，僅是冷哼一聲。
    老僧心神巨震，身軀一顫，悶哼一聲，全身暗金色的皮膚頓時出現了蛛網一般的裂痕。
    持修不知多少歲月的金身頃刻被破，他目露驚駭之色，嘴角滴滴鮮血淌落。
    “今日本座有事與燃燈古佛商議，因而抱著善意而來，亦不想汙了這一片佛門淨土，所以留你一命，再敢出言不遜，定饒你不得！”
    道德天尊自始至終也沒多看老僧一眼。
    他負手而立，審視整座古陀山，冷冽的目光最終落在了山巔之處，“人都言：古陀山曆代藏僧萬萬千，唯得真佛一座。燃燈古佛如此大本事，不是不知道本座前來造訪吧？”
    “我佛慈悲……”
    也就在這時，一聲宏大的佛號響起。
    半山腰處的一座佛窟走出一位年輕僧侶，手提青燈一盞，身畔光明長住，照破山河萬朵。
    年輕僧侶走下山來。
    那位高瘦老僧側身相禮，麵露恭敬，道：“佛子。”
    年輕僧侶正是提燈佛子。
    他隻是點了點頭，一手持佛禮，一手提青燈，燈燭往老僧身上一照，後者滿身裂痕便悉數閉合，不留半點痕跡。
    “小僧提燈，見過天尊。”
    提燈佛子麵色肅穆，來到道德天尊跟前，微微躬身一禮。
    “你師尊讓你來的？”
    道德天尊眉頭一皺，仿佛不喜古陀山的做派，竟是隻派出這麽一位小輩來與自己對話。
    “正是。”
    提燈佛子頷首，“師尊已入禪定多日，不便見客。入禪定前，師尊曾囑托小僧，再有幾日，天尊或會登門造訪，若不肯退去，便讓小僧下山相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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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道德天尊聞言，眉間的不喜之色頓時消散了大半，取而代之的是一縷凝重。
    禪定於佛門中人而言，並非小事。
    每一次禪定，都相當於一場大造化，等同於頓悟，極為珍貴。
    相傳，那位靈山祖師便是在一棵菩提樹下入禪，一悟成佛。
    禪定分為不同層次。
    到了燃燈古佛這等修為，尋常的小禪定唾手可得，一念可入。
    能夠讓其如此鄭重對待，定是遇到了了不得的大禪定。
    這也正是道德天尊麵色變得凝重的原因。
    燃燈古佛的境界已經相當高了，常駐於帝境十重樓，隨時可入帝境十一重樓。
    再曆經一次大禪定，都不知能達到怎樣的境界。
    “莫非他在衝擊帝境十二重樓？”
    道德天尊心中閃過一個念頭，但轉瞬他便把自己的這個推測推翻。
    “不！現在還不是時候！屬於他的那個時刻還沒有到來。”
    道德天尊很清楚三教各家的情況。
    佛教三分天下，三大祖庭瓜分之下，撐不起一位帝境十二重樓的出現。
    單從這一點考慮，燃燈古佛便不可能這麽快踏入帝境十二重樓。
    想明白了這一點後，道德天尊心安了些許。
    他麵色恢複平靜，道：“哦？你家師尊知曉今日本座要來古陀山？那他應該也猜出了本座今日的來意吧？”
    “師尊留言，天尊今日造訪古陀山，多半是為那位原始天帝而來。”
    提燈佛子沉著回道：“天尊意欲與古陀山聯手，設法除去那位原始天帝。”
    “不錯。”
    道德天尊點了點頭。
    雖然憋屈，但他不得不承認，這的確是他今日來此的目的。
    他要除掉古夜！
    其實，無論是自家愛徒的慘死，還是道德宗受辱，他都可忍受，可以按下心中的仇怨，不再去找古夜的麻煩。
    但，他不去找古夜的麻煩，日後古夜便不會來找他和道德宗的麻煩麽？
    站在他和道德宗的立場，免不了對此感到憂慮。
    不怕一萬，隻怕萬一。
    以古夜的成長速度，下一次真要找上門來，恐怕連他這位至尊都對付不了了。
    對他和道德宗而言，盡早除掉古夜，無疑是最保險的選擇。
    可偏偏，那位姓古的賊子身邊的強人實在太多，單憑他自己一人，根本無法將其鏟除。
    或者說，單憑道德宗一家之力，已經無法和古夜及其擁有的勢力抗衡。
    所以，尋找盟友，便成了他和道德宗唯一的選擇。
    敵人的敵人，便是朋友。
    最合適的盟友，自然就是那個古姓賊子的仇家。
    放眼九天十地，佛教便是古夜最大的仇家之一。
    首先，龍族和佛教之間有著不可調和的血海深仇。
    作為龍族年輕一代的翹楚，龍族與佛教這份恩怨自然而然就傳承到了古夜的肩上。
    其次，古夜本身便和佛教有著極深的恩怨。
    靈山大雷音寺有多位大羅漢隕落在了古夜的手上。
    當然，這是古夜和靈山一脈的恩怨過往，和古陀一脈並沒有多大的關係。
    但，別忘了，昔日那位太古燭帝可是隕落在燃燈古佛手上。
    比起幾尊大羅漢，一位成帝者明顯要更具分量。
    兩者帶來的仇恨也並非一個量級。
    作為太古燭帝的傳人，以那個古姓賊子有仇必報的性子，日後有能力了，定會來找古陀一脈的麻煩。
    說起來，在這件事上，古陀一脈的處境和道德宗的處境大同小異。
    道德天尊就不信，隨著那個古姓賊子的實力不斷提升，古陀一脈沒有這方麵的憂慮。
    除了佛教，那位古姓賊子當然還有其他的敵手，譬如陰界的東嶽帝君。
    但比起其他敵手，佛教要更加容易接觸，利益相關，也更加容易結盟。
    所以。
    今日，道德天尊來到了古陀一脈。
    “既如此，那麽天尊可以請回了。”
    提燈佛子回道。
    “請回？什麽意思？”
    道德天尊目光一沉，“那賊子的實力現今如何，世人皆知，再任由他這樣下去，龍族定會出第二個帝敖，甚至於九天十地都可能會迎來第二位道祖！你古陀一脈與龍族結怨如此之深，莫非不擔心那賊子日後找上門來？”
    “並非如此。”
    提燈佛子搖了搖頭，“小僧請天尊回去，乃是因為師尊已有對策。”
    “有何對策？”
    道德天尊問。
    “天尊應當知曉，那位原始天帝不久後將要去往天外仙關吧？”
    提燈佛子反問道。
    “嗯。”
    道德天尊頷首，“本座的確已經聽到了些許風聲，那賊子在酆都的先行軍名單之上。”
    “你古陀一脈不會認為那賊子會就此一去不複返吧？”
    他忽的一笑，“雖說天外處處凶險，但酆都打算重建天外仙關和九天十地的聯係，這批遣往天外的先行軍便是關鍵，酆都定會設法保證他們的安全，盡可能減少傷亡，以免天外天內盡皆喪失重建聯係的信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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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小僧的意思是……一旦去往天外，那位原始天帝身邊便沒有龍公他們的守護，也就有了得手的機會。”
    提燈佛子道。
    道德天尊聞言，若有所悟，頓時眼前一亮，“所以說……你們古陀一脈準備找人一同去往天外，並在天外找機會向那賊子下手？”
    他追問道：“那你們可找好人選？那賊子現在的實力便已非常了得，不是隨便什麽人都能對付得了的。”
    “曾有一人受過師尊恩惠，後將同去天外，其實力於至尊之下罕有敵手，由其接近那位原始天帝，搏取信任，再擇時下手，得手甚易。”
    提燈佛子沒有透露那人的名號身份。
    “哈哈……好！”
    道德天尊大喜過望，仿佛極為滿意古陀一脈給出的對策，朗聲笑道：“你佛教向來自詡慈悲，可真要計較起來，三教之中，還是要你佛教的手段最為狠辣，心思歹毒。”
    這本是一句嘲諷，一旁的老僧聞言頓時變色，有羞惱之意。
    提燈佛子卻是寵辱不驚，麵色始終鎮定，道：“惡因已然種下，定將迎來惡果。”
    “正如天尊所言，來日那位原始天帝功參造化之際，定會前來了結龍族與佛教的這份惡果。”
    “屆時，定會波及億億萬佛弟子的性命，令這大羅天下生靈塗炭，善信眾生無一能逃。”
    “與其如此，不若舍其一人，保全億億萬眾生，方為真正的大慈悲之道。”
    話音落下。
    道德天尊不置可否地一笑，“好一個死道友不死貧道！貴教的大慈悲之道，本座算是見識到了。罷了，既你師尊已做好了安排，那本座便回去靜候佳音了。”
    和佛教打了這麽多年的交道，他又豈會不知這群禿驢的能耐？
    燃燈古佛既然委托自家弟子表了態，說明對除去古夜一事，有足夠的把握。
    實際上。
    道德天尊並不在乎古陀一脈請來的究竟是何人，也沒那麽在乎那人能不能順利得手。
    能夠直接除去古夜，那自然是最好不過。
    若是那人失手，沒能除掉古夜，恰好會因此暴露出古陀一脈在背後籌謀的小動作。
    如此，古夜和古陀一脈的仇怨將會進一步加深。
    這也意味著，道德宗不再是孤軍奮戰。
    後麵或許還能通過古陀一脈，將靈山一脈拉進來。
    有這兩大佛教祖庭和道德宗聯手，縱那古姓賊子從天外平安歸來，也免不了一死。
    沒準，壓根就不需要道德宗出手，全由佛教代勞，便能除去那賊子。
    一想到這裏。
    道德天尊多日以來積攢的陰霾一掃而空，滿心暢快地道了句‘告辭’，便又化作一縷青光，消失得無影無蹤。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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