從葬禮離開後，祁煜回了白沙灣的畫室。
    久違的疲憊感襲來，他竟然直接在浴缸裏睡著了……
    夢裏黑沉沉的，他罕見地又夢見了礁石群中，那個孤獨無助的人魚少年。
    這一次周圍的哀嚎聲中又多了一個微弱的女聲。
    她的血淚自漆黑的眼眶中流出，不停對著人魚少年伸出那蒼白纖細的手臂。
    她的嘴巴張合著，卻除了低低的嗚咽聲，什麽也聽不清。
    雷溫的麵龐很快也加入了那一片滿是怨念與仇恨的蒼白之中，一左一右地拉扯，令人魚少年蜷縮得更加蕭瑟。
    礁石群曾經是那麽大的一片，可如今日積月累地消耗坍塌，那些東西已經可以很輕易地抓住他……
    那些白色的手臂穿透他的身軀，似乎想要將少年的靈魂拉入他們那滿是肮髒的罪惡之地。
    而另一邊漆黑的火焰自海中升騰而起，他們抓著少年的魚尾，試圖將他拖入那滿是仇恨怨念的漆黑海底。
    少年苦苦掙紮，可卻無法擺脫，沉重的水麵幾乎將他身下那最後一小片礁石吞沒。
    也許是人數的差距太過懸殊，人魚少年最終被拖入了沉重又濃稠的海底，海水淹沒他的那一刻，他竟然感覺到了窒息……
    明明，他是魚啊……
    可是海底燃燒著同樣厚重的火焰，那火焰一層一層地將他裹挾，他感覺自己的皮膚被烈焰蠶食的好痛。
    掙紮顯得那麽無力，然而就在他以為自己要被吞沒時，卻有一雙手突然拉住了他！
    躍出水麵的那一刻，陰沉的天空化為了很久未見的湛藍，海麵悠然，淺淺的浪濤輕撫著他身下的礁石群。
    人魚少年不敢置信地看著眼前的變化，直到望向拉住自己的那……熟悉的笑臉。
    一身純白的少女，笑顏如花，她的一雙手，因為拉住他而被燒得麵目全非，可她的臉上卻是笑著，仿佛絲毫不在意手上的傷勢那般……
    人魚少年張了張嘴，卻看到少女身後突然張開了純白的翅膀。
    湛藍的天空上，似乎有什麽東西正在帶走她……
    兩人死死地握住彼此，可終究是傷得太重了！
    當那雙手被迫握空的那一刻，少女的笑臉不見了……
    她以一個古怪的，仰望著天際的姿勢，被某種看不見的力量帶離了人魚少年的身邊。
    人魚少年痛苦地伸手向天，卻什麽都夠不到抓不住。
    一顆顆晶瑩的珍珠自他眼角落下……
    久未說話的口中，發出一聲聲淒厲的哀嚎！
    ……
    睜開眼，祁煜這才發現原來自己睡著後竟然沉入了浴缸，甚至因為剛剛大張著嘴，而嗆了不少的水。
    猛地起身，他扒著浴缸的手微微有些顫抖……
    他知道，這是害怕。
    是從心底蔓延而出的恐懼！
    不管他在外麵偽裝得多好，他心底終究是怕的！
    劇烈地喘息了好一會，祁煜才從浴缸裏走了出來。
    隨意地將濕衣服丟在一邊，他找了條幹淨的浴巾隨便擦了擦，就把自己丟在了床上。
    他實在好累啊……
    陷入柔軟的床榻，祁煜抱著枕頭，腦海中卻控製不住地想起那張熟悉的臉。
    沒人知道，自己早就已經悄悄去見過她了，甚至他們之間的交集還遠遠不止一次。
    原本是打算打扮好後，冒充偶遇認識一下的。
    可是當自己真的站在她身邊時，心裏卻遠比想象中要來得冷靜。
    “可惜了，這種魚一旦離開大海，最多隻能活一個星期。”
    看著那張熟悉的臉上，陌生的表情，祁煜以為自己會繃不住的……
    可是他卻聽到自己的聲音，就如之前練習了無數次那般，平靜。
    “再發呆，魚就溜走了。”
    看著那個怔怔看向自己的女孩，他隻得將注意力轉移到魚缸裏。
    雖然……這池子裏隻有一條魚，一條專門為她準備的，自投羅網的魚。
    “要像這樣。”
    一如練習中那般順利帥氣，看著網兜裏幾乎就不掙紮的小紅魚，祁煜一時間有些搞不清自己為什麽要這麽做。
    時機真的到了嗎？
    明明雷溫還沒死，背後的危險也都還在，自己這麽貿然地出現在她麵前……
    真的可以嗎？
    “老板大概隻是想隨便弄點魚來貼合主題，但這條鮮亮如火……卻是利莫裏亞傳說中貨真價實的‘焰尾魚’。”
    祁煜將魚放進了那小小的水桶裏，心裏卻想著，自己是不是出現得太過突兀了。
    雖然今天精心打扮過了，可是就算之前在學校裏自己那麽大出風頭，眼前的女孩似乎也並不在意。
    甚至，大概連自己去她們學校執教過都不知道吧？
    祁煜有點心虛了，雖然她一直都說自己喜歡漂亮的，可單是漂亮，是不是不足以再次吸引她的注意力呢？
    “焰尾魚？我對這些傳說……不太了解。”
    好在，對麵的女孩總算反應過來了，祁煜聽著她有些不確定的聲音響起，心裏才多多少少鬆了口氣。
    “對了，到帽兒島的航線因為流浪體出沒已經停航了，最近最好別去那片海域。”
    看著眼前女孩明亮的眼睛，祁煜強忍住要將她擁入懷裏的衝動，深呼吸了一下。
    “原來是這樣，難怪訂不到船票。幸虧有你提醒，否則我就要白跑一趟了。”
    不得不說，演戲久了，當你的腦子反應慢下來的時候，身體的記憶會繼續為你演完這出戲。
    可即便如此，祁煜也知道自己不該再待下去了。
    太多的情緒隨著她的聲音一點一點從心底湧起，那個內心深處的人魚少年正在叫囂著想要掙脫束縛……
    祁煜垂下睫毛，掩蓋眼中複雜洶湧的情緒，轉身欲走。
    “等一下。”
    腳步下意識地頓住，回身看去的動作就好像曾做過無數遍那般熟悉。
    “這是你撈的魚，希望它跟著你，能活得久一些吧。”
    祁煜看著被突然遞到眼前的水桶，依舊是下意識地接了過來。
    看著水桶中那遊來遊去的歡快的小紅魚，祁煜的耳中卻在回放著她的話：希望它跟著你，能活得久一些吧……
    “你要是喜歡海，可以去白沙灣逛逛，那裏的海，是全臨空最美的……”
    可那一瞬，祁煜卻根本來不及聽她後麵要說的話。
    他在用最後的理智控製自己，大踏步地快速離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