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18章 試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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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蕭宇定定地望著趙守忠。

    隻見那高高的木架上,那身滿是血漬和布滿無數孔洞的淩亂長服在空著舞展,淩亂發梢下那張慘白的麵容卻顯得從容而安閑。

    他定然死得慘烈而英勇,讓人心生敬畏。

    這時,蕭宇突然想起了那日在圍獵場上,趙守忠與他交還那柄銀槍時的情景。

    他與這人相交不深,寥寥不過見過數麵,但即使如此,簡單的相處也讓他對對方產生過好感,他無愧於一名生在天地間的真男兒,偉丈夫。

    對於他死後被掛出來暴屍,蕭宇震撼之餘,更多的還是憤怒與惋惜。

    蕭宇想到了這裏。

    突然間,他感到周遭的一切死一般的沉寂,原本應該群情激憤的情景此時卻沒有出現。

    許多人的目光都自趙守忠的屍體上轉移到了蕭宇的身上,這其中甚至包括王茂、張惠紹和蘭欽這三位在場的將軍。

    蕭宇正暗自詫異,就見中書令蕭懿遞向自己的眼神中也帶著一種意味深長的深意。

    他還來不及反應,就聽不知誰又喊了一聲,“快看,還以一個!”

    就見另一個木架被人自遠處抬了過來,同樣立在了禦道之上,隻是這人已經體無完膚,身上如油炸般焦脆,極為駭人。

    但依舊有人能將其辨認出來,那是跟隨蕭懿登城的一名文官。

    “那……那不是禦史中丞張箴嗎?”

    在場眾人聞後又是一陣嘩然,這會兒有人開始對著城下破口大罵。

    緊接著就有第三個木架被抬到了城門下,叛軍士兵一陣歡呼雀躍。

    蕭宇不忍再看,他離開了城垛往城樓下走去。

    蕭懿緊隨蕭宇身後,王茂、張惠紹和蘭欽卻沒有離開。

    走在下城的階梯上,蕭宇轉頭向身旁的蕭懿問道“都打了三天三夜,這時候他們想幹什麽?”

    “強攻不下,必然要用些其他伎倆。”

    “中書令的意思,他們想用那些死去臣公來激怒我們,讓我們犯錯,再中他們的詭計?他們是不是小瞧咱們了。”

    “呃……或許他們是想對城中之人做某種暗示,最後達到他們不戰而屈人之兵的目的。”

    蕭宇笑道“打都打了三天了,雙方都損失了那麽多將士,現在卻想起來用心理戰來了,早去做什麽了。”

    蕭懿捋著胡須沉吟片刻,“小王爺,你沒注意到將士們見到趙總管屍首時的反應嗎?”

    蕭宇恍然,這招絕對狠毒,甚至是直中下懷,但敵方似乎也忽略了一個問題。

    或許不是忽略,是雙方之間存在這信息差。

    敵方將趙守忠的屍首架出來的目的,是為了暗示城中守軍,他們的皇帝已經死了……或者皇帝已經落到了他們的手中。

    再或者,皇帝根本就不下他們的手裏,他們要用趙守忠來試探台城裏的反應,以判斷皇帝在不在台城裏麵。

    而禦史中丞張箴以及後續那些蕭宇不忍細看的屍首被搬了出來,敵方的用意就簡單多了,那就是向城中之人暗示反抗者的下場。

    下一步……或許下一步敵方就會遣使者前來勸降了吧!

    這都是蕭宇心中的推測。

    但他確定一點,雙方在抹不清對方底細的情況下一陣互毆,在都沒占到便宜的情況下,開始漸漸轉移策略了。

    蕭宇眼珠來回轉動,他突然瞥見蕭懿正捋著胡須一臉深意地望著他,一副成竹在胸的模樣。

    薑還是老的辣,自己的一切盤算,或許這個老狐狸早已都想到了,他或許比自己想的還要深,還要全麵。

    如此看來,這老東西帶著群臣大張旗鼓地對他表示臣服並非是某種不切實際的衝動,他在為後續的事態發展造勢。

    他真是一個危險的賭徒……

    想到這裏兩人已經下了城樓。

    有些事蕭宇知道,但他還是故意試探道“蕭中書,你說陛下在哪兒?到底在不在宮中?”

    蕭懿抬抬眼皮,“小王爺這是明知故問,何必反過來問老夫?”

    蕭宇同樣一臉深意地點點頭,獨自向著太陽門的方向走去。

    “小王爺,你要去哪兒?”

    蕭宇頭也不回地擺擺手,“找地方睡覺去!”

    蕭懿捋著胡須嗬嗬笑了兩聲,直到蕭宇走遠,他臉上的表情才又嚴肅起來。

    “通知大家,今晚都到太極殿來,一起勸進江夏王世子,動作務必要快!必須趕在那些武將們的前頭,若是晚了……讓那位先登上大統的話,我等不見得會有什麽好果子吃。”

    跟隨在蕭懿身後的兩位大臣互相對望了一眼,他們拱手應喏,然後下去了。

    蕭懿轉身向著中書省衙署的方向走去,走了不多遠,在一處僻靜處,有一名內官在那裏左顧右盼。

    蕭懿也左右看了看,見四下無人就朝那名內官走去。

    “最近宮裏怎麽樣?”

    “一切安好。”

    “沒有人挑頭,要鬧什麽亂子吧!”

    那名內官抬了抬眼,“有人有抬頭的跡象,但最近又按捺下來了。”

    “哦……”蕭懿捋著胡須,“高公公知道嗎?”

    “高公公態度依舊曖昧,倒是周公公看得緊些。”

    蕭懿眯眼笑了笑,“周公此人,將來大有可為,嗬嗬……那兩位王爺如今如何了?”

    “如往常一般,並未離開偏殿一步。”

    “也無人到訪?”

    “除了負責看管他們的馮內官定期出去領些米麵糧油,也未見有人在偏殿出入。”

    “噢……這就好,一定要嚴加監視他們,必要時可以……”說到這裏,蕭懿眼中露出一抹凶光。

    “小人知道。”那內官答完,快步離開了這裏。

    ……

    蕭宇剛回到前朝,在太極殿前他遇到了久未見麵的高內官。

    原先,他對這位先帝的近臣抱有極度的好感,自從上次淮南王蕭瑋作亂以來,他便與其形同陌路起來。

    但在這種地方不期而遇,麵子上的工作還得做好。

    “高公公。”蕭宇拱手先拜。

    高內官並不扭捏,他將蕭宇打量一番後,依舊一臉慈祥,笑道“江夏王世子,許久未見,聽聞世子這些時日在宣陽門城頭拚殺,真是辛苦了。”

    “並無辛苦,倒是高公公……”

    高內官擺擺手,“客套的話就不必說了,咱家一直在此等候著世子,咱家可否有幸陪小王爺一起走走。”

    蕭宇稍一遲疑,高內官就笑道“咱家不是蕭中書,也不是周內官,咱家就是咱家,看著小王爺在華林園上樹掏鳥窩,下水捕池魚的那個老奴婢。”

    “那好!”蕭宇點點頭,“咱們去哪兒走走。”

    “華林園如何?小王爺對那裏應該不會陌生吧!”

    “華林園……”蕭宇默默念叨著。

    華林園又叫華林圃,它坐落在台城正北,是在孫吳宮苑的基礎上興建而來。

    東晉孝武帝時,穿池引水,疊石堆土為山,極力創造出富於山情野趣的山林環境,並修建了清暑殿、延賢堂,高簷飛甍,極具崇華。

    劉宋文帝時,又在原有基礎上進行了大規模的擴建,於園中穿石鑿山,廣建殿宇。

    有蔬圃、景陽山、武壯山、花萼池以及聽訟堂、光華殿、靈曜殿、風光殿、竹林堂、射堋、一柱台、層城觀等。

    齊代劉宋,在原有基礎上隻有少數改動,但仍是妙絕古今。

    蕭宇和高內官漫步其中,夕陽斜影、湖水碧波蕩漾,近水樓台、遠山嶙峋,處處美景。

    蕭宇的思緒不在這盛夏景致之中,卻總停留在那飛雪連綿的冬景。

    那個冬天,他到底是隨誰來到這華林園,又是如何將那時還是太子的蕭玉衡按在地上暴揍。

    物是人非,轉眼十年已過。

    高內官指著不遠處的一座假山笑道“小王爺,還記得那時,老奴是如何將你從那假山上弄下來的吧!那時你隻有老奴腰際那麽高。”

    蕭宇笑了笑“似乎是有些印象,但又似乎記不太清楚了。”

    “那時候,小王爺還有幾家勳貴家的孩子來這宮裏,都喜歡讓老奴陪著你們玩鬧。老奴是個閹人,無後,但老奴喜歡孩子,看著你們在這裏追逐打鬧,老奴心裏是喜歡高興的。”

    “孩童們總歸單純無瑕的,但是一旦長大,就不會如小時那般可愛了吧!”蕭宇說著看向了高內官。

    “唉,陛下所為確實令人痛心,但奴婢又能做得了什麽,隻是不助紂為虐便是盡奴婢本分了。”

    “高公都敢如此說話了,可見那位真的出事了。”

    高內官若有所思“陛下確實不在宮中,前些時日開始至今的叛亂,明眼人一看便知是針對皇帝的,過了這麽多天,都沒陛下下落,看來真的是凶多吉少了。”

    “可能高公還未得到消息,就在半個時辰之前,趙總管的屍首被叛軍們吊在了宣陽門的城樓下麵。”

    “那陛下也就隻有一線生機了。”高內官淡淡道。

    “其他人都斷定陛下已經遇害。”

    “死不見屍,那便不能斷定陛下遇難。”

    “高公之意與我不謀而合。”蕭宇頓了頓,“好多人都要倒向我,擁我為帝,高公此次陪我散步談心,不是想靠向我?”

    “老奴是宮裏的奴婢,一向愚鈍,不像蕭中書、周內官那般的機敏,也不會如他們那般有自己的算計,老奴隻忠於自己的職責,忠於大齊的社稷。”

    “高公公,叛亂那日,我硬闖進這宮禁之中,是否是個錯誤。說真的,被頂到這風口浪尖上,並非是我所想,對那皇位,我並無覬覦。”

    “小王爺是老奴看著長大的,小王爺生性純良,老奴都是看在眼裏的。老奴想問,小王爺為何要闖這宮禁?又是否後悔?”

    蕭宇沉默了片刻,他想到了他的父王,在他的靈魂深處,有一種執念在逼迫著他無論如何都要硬闖著皇宮。

    而他本人心裏還惦念著那位與他或許沒有什麽結果的妃嬪,庾幼薇。

    “即使是錯,本世子……本世子也不後悔。”

    高內官輕輕歎息了一聲“小王爺果然是至情至深之人啊!與那些人都不一樣。”

    “那些人?”

    高內官眼神中帶著嚴肅“老奴在這宮中呆了五十三載,伺候過十一位帝王,他們中有雄才大略、銳意進取的;有勤政愛民、關心民間疾苦的;也有善謀權術,將臣子玩弄於股掌之中的;還有殘暴多疑,嗜殺成性的……他們唯一的共同之處,都是有著一顆石頭一般堅硬的心!唯獨不見一個心如小王爺這般柔軟的。”

    “高公公想說什麽?”

    “老奴這五十三年,無論寵辱,都是隻作壁上觀,從未對任何一位帝王進過言。小王爺雖然不是皇帝,但老奴要對小王爺進上一言!”

    “高公公請說。”

    “無論群臣如何勸進,小王爺都要想盡辦法推脫,切不可答應!老奴還是把小王爺看作是當年那個好孩子……老奴實在不忍看到小王爺變成某些人想要謀取私利的工具啊!變成那寶座上的傀儡。

    “若小王爺真的覬覦那個位置,想要在那個位置上做得穩,首先要有實力!有鐵腕的手段!若這些都沒有的話,那隻會是無本之木,豈可長遠?

    “再者,小王爺想想當今的局勢,這個時候想把小王爺推上皇位之人居心叵測,他們是想把小王爺架在火上烤啊!若得利,一人得道,雞犬升天;若失利,將責任推給小王爺,他們照樣一殿稱臣!”

    蕭宇默默地點點頭,向高內官深鞠一躬,“謝高公指點。”

    “唉,我知小王爺還為淮南王之亂的事情對老奴心存芥蒂,但老奴說過,老奴隻忠於皇座上之人!老奴也是聽命為之,那都是陛下在試探小王爺。那時候……小王爺做得很好!”

    “我……我從未怪過高公公……”

    高內官和善地笑了笑“但小王爺心裏一定覺得高公公這人陰險卑鄙,不值得相信。”

    “我並無此意……”

    “不管有沒有,老奴都不在意,隻盼著小王爺能度過此關,我大齊江山無恙才是。”

    “多謝公公。”

    蕭宇向著高內官深躬一禮,高內官泰然受之。

    望著蕭宇遠去的背影,高內官眼角中一直都存留著慈祥。

    若是廬江王還活著,也該有這位世子這般高了吧!他的文采武功也一定會讓世人刮目相看的,但他卻死在自己親兄長的手裏,讓人歎息。

    就在這時,耳邊突然響起了一陣擊掌聲。

    高內官臉上的慈祥神情頓時收斂,他緩緩回頭向後看去。

    卻見周內官正鼓著掌向他走來,“都說阿父是個不偏不倚的人,如今為何會偏袒上了這位世子?”

    “咱家一直都是菩薩心腸,周內官怎會不知?”

    “阿父,中司監的位置您坐得太久了,坐得太久就容易糊塗,也看不起咱們的立場。”

    “哼,我與你等不同。”高內官冷笑一聲,便要拂袖而去。

    周內官嘴角掛著一抹邪魅,目送著他這位義夫離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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