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24章 國破夢魘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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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醫營裏早已人滿為患,處處都是撕心裂肺的哀嚎聲,醫官有限,隻能救助被現抬到麵前的傷員,其他的無論傷重傷輕,一時是顧不上了。

    蕭宇背著包袱,扛著一杆長槍在這滿是血腥和臭氣的布帳間徘徊。

    大戰下來到現在,他都未曾洗漱更衣,頭發亂糟糟的,原本明晃晃的明光甲處處都被血汙糊住,讓人看不出他是那個風姿綽約的小王爺。

    在眾人眼裏,這個看上去很是俊俏的後生頂多是一個受過蔭封的勳貴子弟。

    這種綿羊獨自來到這混亂不堪的醫營,就像是羊入虎口,正好被那些胸有怨氣的兵油子子調戲取笑。

    一個傷了一隻眼的老兵遊子故意撞了他一下,用力在他屁股上擰了一把。

    蕭宇吃痛,擰著眉嘶了一聲,扭頭看去。

    那老兵遊子一臉奸笑地衝他拋了個媚眼,走開了,這引來了周圍那幾個傷兵的哄堂大笑。

    蕭宇不理會他,繼續往前走。

    誰想那人繞了一圈又回來,想要對蕭宇再動手動腳。

    他才剛靠近。

    就聽風聲呼嘯,一個還沾著血的槍頭如風雷急驟,刹那間就抵住了他的咽喉。

    周圍眾人都不笑了。

    那使壞的老兵遊子也笑不出來了。

    “滾!”蕭宇罵道。

    那使壞的老兵遊子趕忙後退兩步,轉身就屁滾尿流地跑走了。

    這時候,似乎有人認出了他,有些人紛紛站起身來,麵露錯愕。

    就聽不遠處突然有人喊道“小王爺!”

    起身之人更多了,許多人向著蕭宇行著軍禮。

    蕭宇向他們擺擺手,示意他們坐下,並抬眼望向了叫他那人的方向。

    蕭宇認出了那是蘭欽身邊的一個親隨小兵,他們本來就很熟絡,見到蕭宇更是欣喜異常。

    而在小兵身旁的榻上此時正躺著一人,那人正是蘭欽。

    蕭宇走了過去,小兵一拱手“小王爺怎麽來了?”

    “我來看看羽林郎。”蕭宇看了眼蘭欽,就見他麵色蒼白,雙眼緊閉,身上依舊穿著鎧甲,傷口和衣物都粘黏在了一起,似乎並沒被醫官處理過。

    蕭宇心中一陣酸楚,他抬眼看了看那小兵,“如何不帶羽林郎診治?”

    小兵一臉憂色,“小人去找過了,可是醫官太少了,這麽多的傷患,他們根本處理不過來,讓我們在此等候。”

    蕭宇皺眉“羽林郎非一般之人……你在這兒等著,我去看看。”

    蕭宇說罷,起身向著醫營裏麵走去。

    越往裏走,那場麵越是觸目驚心,許多傷重奄奄一息的士兵都集中抬到了一片空地上,等待他們的或許不是救治,而是死亡。

    而醫營大帳內慘叫連連,胸前染滿血漬的醫官在這些尚能救治的傷患間來回忙碌著。

    蕭宇深吸了一口氣,大步走了進去。

    但剛到帳門前,就有一個滿臉橫肉的高大軍士自帳內閃了出來。

    那雙豹眼惡狠狠地瞪了蕭宇一眼,上前就推了蕭宇一把。

    蕭宇踉蹌了一下,險些沒有站穩,他大怒道“你幹什麽推我!”

    “推你?哼哼……我還打你呢?”高大軍士冷笑道,“快滾!醫營裏都是我的兄弟,要看郎中,到後麵排號去!”

    蕭宇看了眼帳外,好多重傷者都在眼巴巴地望著帳內,而帳內正在救治的很多都是輕傷者。

    蕭宇抬頭輕蔑地看了他一眼,“滾開!”

    那高大軍士大怒,伸手又要去推蕭宇。

    蕭宇突然閃身,兩手一下子抱住了高大軍士的一條胳膊,一個過肩摔,直接將他狠狠地摔在了地上。

    那高大軍士疼得哇哇亂叫,帳外很多傷兵都發出了陣陣喝彩聲。

    就在這時,帳內傳來了一個冰冷嚴厲的聲音。

    “幹什麽!要打架上別處去!”

    一位醫官模樣的老者走到了帳前,他那雙銳利的眼眸望著眼前的景象頓時變得柔和了許多。

    “小……小王爺,你如何會在這裏……”

    蕭宇也認出了眼前之人,他也頓感吃驚。

    “薛郎中,怎麽是你!”

    ……

    蘭欽被緊急抬進了帳中,蕭宇和那名小兵在帳外等候。

    起先有些在帳外等待的傷兵還憤憤不平,當聽說是守備宣陽門的羽林郎時,便都閉上了嘴不再說什麽了。

    那名先前還衝著蕭宇耍橫的高大軍士這時候還站在帳前,他那十幾個弟兄此時還在帳內救治,他想跑也不能離開,這會兒像個嫁入婆家的小媳婦,低眉順眼,大氣都不敢喘一口。

    蕭宇的心思從來都沒有放在報複小人的身上,他擔心的還是蘭欽的傷情。

    剛剛薛郎中看過蘭欽的傷勢後直搖頭,他責怪送治太晚,醫者隻能盡力搶救,最後能否無礙,那就隻能全看他的造化了。

    蕭宇知道薛郎中醫術高明,最擅長的便是醫治刀劍槍傷,但在這個連一個小小的感冒都能要人性命的年代,他依舊是惴惴不安。

    小兵見蕭宇眉宇間盡是憂色,在大帳前來回踱步,便上前安慰道“小王爺,羽林郎吉人自有天下,不會有事的。”

    蕭宇幹笑道“我知道不會有事的,他那種惡人,閻王老子都不願意收他。對了,我經常見你跟著羽林郎,還不知道你叫什麽名字。”

    小兵臉上掛著一種質樸的笑容“我叫項猛奴。”

    “項猛奴……貴庚了?”

    “剛剛十七。”

    蕭宇打量著眼前這個小兵,他們歲數相差不大。

    蕭宇兩世為人,但給人的感覺還是有些超乎年齡的沉穩幹練。

    但這小兵雖然經曆過戰火的磨煉,但臉龐依舊顯得稚嫩而單純。

    蕭宇拍了拍他的肩膀,“羽林郎若是無憂,日後必成一代名將,你項猛奴跟著羽林郎好好幹,建功立業也不在話下。”

    小兵笑了笑,他的眼眸中綻放出一種火焰般的光彩,那是一種希冀,也是一種野心。

    “小王爺,看你累了,這裏有我便好了。”

    蕭宇點點頭,一夜的激戰,直到這時他才感覺到一種無法抑製的困頓正在緩緩地席卷他的全身。

    他離開了醫營,心中想著一些瑣碎的事情,想著他所惦念的每一個人。

    不知不覺間,他發現自己竟然來到了太極殿前。

    高大巍峨的殿宇氣勢雄渾,彰顯著帝國最高統治者的氣度與威儀。

    蕭宇望著這氣度恢宏的宮殿居然愣住了,一切似夢似幻,都顯得是那麽的不真實。

    一名內官趨步來到了蕭宇麵前,滿麵諂媚。

    “小王爺,可有事吩咐?”

    “我想洗澡……換身衣服……”

    ……

    這裏是他上次沐浴過的那個房間,他又被重新帶回到了這裏,似乎約定俗,這座宮殿中的這個房間就是專門為他準備好的一般。

    他隱約覺得上次被蕭玉衡召入宮裏,在去翔鸞閣之前,似乎也是在這裏沐浴過的一般。

    隻是那是個夜晚,在迷宮一般的建康宮裏,他根本無從分辨。

    泡在灑滿花瓣的浴桶裏,蕭宇的身體得到了極大意義上的放鬆,不知不覺間他似乎倚靠著桶壁睡著了。

    夢中,他看到了自己站在滿目瘡痍的瓦礫堆上,遠處殘缺不全的城牆上,一麵寫有“齊”字的破敗戰旗在西風中獵獵作響。

    一副國破家亡的景象讓蕭宇感到胸口壓抑,他使勁搖搖頭,想要讓自己盡快自夢魘中醒來,卻發現似乎極難做到。

    他依舊置身在那片夢境之中,無法自拔。

    他試著去探索這個夢境,當他向前邁出第一步時,就覺得腳下是一種踩碎某種堅硬物件的落空感。

    低頭看去,卻見腳下白骨累累,無邊無際延伸向了血色的地平線。

    這就是大齊帝國敗亡後的景象嗎?

    蕭宇依舊使勁搖頭。

    不行!我得快些醒來!

    就在這時,他的身後突然響起了一陣嘲諷譏笑般的笑聲,那聲音就像神經質一般的刺耳。

    但那聲音又是那般的熟悉……

    蕭宇猛然回過頭去。

    就見一個身著黑色龍袍,披頭散發的男人站在了他的麵前,那人手裏拿著一把長劍。

    血紅的眸子惡狠狠地望向了他。

    “你想當皇帝嗎?”那人問道。

    “我……我不想……”

    “你不想當皇帝為什麽要穿著朕的龍袍……”

    “我……”

    蕭宇低頭,發現自己確實是龍袍加身,這讓他百口莫辯。

    “自從你穿上龍袍那日起,就已經決定了我大齊帝國的敗亡,你是治亂之源,你有何麵目去見我蕭氏的列祖列宗!”

    “我……我沒有……”

    那人冷笑,“那你看看周圍的景象,便是我大齊帝國滅亡時的景象,淒慘如斯……淒慘如斯啊!”

    “不!!!”

    就見那人舉起手中長劍,向著蕭宇當頭劈下。

    蕭宇隱約看清了那人的容貌,那不是蕭玉衡!

    卻更像他!

    那也不是他,竟然是他父王蕭子潛年輕時的樣貌!

    水中漣漪發出“嘩啦”一聲,蕭宇慘叫一聲從夢魘中醒來。

    薄紗帳外,影影綽綽的人影似乎也跟著動了動,緊接著便有小聲的耳語窸窸窣窣。

    蕭宇自然是聽不見帳外等候的那些宮廷內官們都在耳語什麽,他捧起一捧浴水往自己的臉上抹了一把,讓他頓時清醒了許多。

    他不禁又想起了剛剛的夢境,那場夢讓他感到無限惆悵,尤其是那國破家亡的景象。

    他不是聖人,當坐擁這無與倫比的特權時,他是不會輕易放手的,他似乎成為了他上一世最討厭的那一類人,如今他要費盡心思維持著大齊帝國的生命。

    他突然想起了南唐李煜的那首《破陣子》,若他是亡國之君的話,此時他應當最能體會到李後主的心境,也最能體會到崇禎皇帝朱由校吊死在煤山上的那種絕望。

    於是他輕輕念道“四十年來家國,三千裏地山河。鳳閣龍樓連霄漢,玉樹瓊枝作煙蘿,幾曾識幹戈?

    一旦歸為臣虜,沈腰潘鬢消磨。最是倉皇辭廟日,教坊猶奏別離歌,垂淚對宮娥。”

    紗簾外,一時間靜得出奇,但不多時卻聽到有人在小聲抽泣。

    估計那些整日裏幽居宮禁之人,比他更能體會到那種國破山河流離失所的意境吧!

    蕭宇起身,離開了浴桶。

    “來人!為本世子更衣!”

    兩名宮娥掀開了帷幕,她們小心地瞥了眼蕭宇緊繃結實的胸腹肌肉,又悄然垂下了眸子。

    三四名內官一起上前,為蕭宇擦拭著身體。

    一名內官注意到蕭宇帶來的那個布包袱,想來裏麵都是這位小王爺的隨身物品,就想著是否要去拆那包裹。

    “別動那些!”蕭宇突然說道。

    那名內官伸出的手馬上縮了回來,回頭對著蕭宇一陣諂笑。

    另一名內官過去打了他的手一下,嗔道“忘了周公之前的交代了嗎?衣物都在那邊,是周公按尺寸精挑細選的,怎可拿錯?”

    蕭宇瞥了一眼這些閹奴,他並不說話,他閉上眼切身體會了一把“做皇帝”的感覺。

    這時,門外又走進來一名內官,拱手彎腰道“小王爺的甲胄和那杆長槍,奴婢們也給擦拭出來了,通體發亮,就像新的一樣,奴婢幾個為小王爺把甲胄穿戴好嗎?”

    門內一人細聲大罵“小王爺又不上陣打仗,穿什麽甲胄,怪沉的,真是沒有一點兒眼力,該打!”

    門外宦官諾諾稱是,就要退下。

    蕭宇道“把甲胄給我拿進來,為我穿上。”

    周圍一大圈的內官互相看了看,還是門內一人點頭,其他之人才敢行動。

    蕭宇把這一切都看在眼裏,嘴角微微一翹。

    他斜眼瞥了那內官一眼,“我不認得這位中貴人,敢問中貴人何人?”

    那名內官臉上堆笑,一副受寵若驚的表情,趕忙彎腰答道“回小王爺,奴婢姓趙。”

    “姓趙?可是趙高的趙?”

    蕭宇此言一出,那趙姓內官臉上的笑容頓時消散,身子忍不住一抖。

    此時,在場內官都小心地抬眼望了望蕭宇,隻見他身材魁梧,氣宇軒昂,不同於宮闈之間長大的皇子公主,他的身上有一種殺伐之人才會有的強大氣場。

    在這宮禁之中,再無人敢小瞧他,將他描述成那七年不言不語的傻子了。

    穿戴完畢後,蕭宇將屋內的內官宮娥全數支到了外麵。

    他四下看看,打開了周內官交予他的那個包裹。

    裏麵確實有幾件嶄新的男子袍服,同時還有一個卷軸。

    蕭宇將卷軸緩緩展開,眼前頓時一亮,就見一位絕美的女子躍然紙上。

    畫卷上有個落款,隻書“智藏”二字。

    蕭宇再次細看那躍然紙上的美女,卻覺得那女子與永寧長公主蕭玉婉又有幾分神似,那畫上之人小巧的秀足踩在朵朵蓮花之上。

    他抬了抬眼,喃喃道“步步生蓮……”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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