98、一個一個詐過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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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從詔衙返回白馬監,距離並不長。
    監內同僚們,對於他動輒往返,腳踩兩條船的行為已司空見慣,倒是上來打招呼的驟減。
    望向趙都安的目光,已多了敬畏。
    趙都安自己都未發現,成為緝司,統禦一座堂口,數十號人馬後,短短數日裏,他的氣質已發生了些許改變。
    不經意間的一瞥,都沾染上些許威嚴。
    俗稱:官威
    “環境改變人呐,要不說上輩子認識的同學,在學校裏嘻嘻哈哈,後來上岸披上警皮後,就換了個人似得……”
    “恩,後來下馬披上囚服後,又換了個人似得……”
    趙都安感慨良多,默默自省:
    不以物喜,不以己悲。
    返回堂口,他立即揮毫潑墨,起草了一份“申請函”。
    穩妥起見,他對詔衙的任何人都不全然相信。
    所以,他在誆了馬閻做明麵上的“斬鬼刀”後,也需要再尋一把暗中刀,用來製約馬閻。
    而有能力提供幫助,且值得信任的人,並不多。
    老司監是一個。
    筆走龍蛇之際,趙都安懸腕收筆,捧起紙張吹了吹,折起便往外走。
    值房外,朱逵恰好趕過來,見狀驚訝道:
    “大人這是要送什麽信麽?交給卑職便好,哪裏勞煩您屈尊降貴。”
    說著便要去接,趙都安讓了一步,擺手道:
    “不必了,你忙你的。”
    說罷,他徑直朝後衙走。
    留下堆起諂媚笑容的老朱愣在原地,雙手停頓在空氣,沉默良久。
    ……
    “你又要保鏢?”
    後衙,兩鬢斑白,穿鬆垮官袍的老太監將視線從“申請函”上收回。
    皺起眉頭,沒好氣道:
    “你小子又搞什麽?才去詔衙幾日?就鬧騰的滿朝文武跟著折騰,給陛下省省心吧。”
    老孫表示心累。
    甚至有點後悔,當初為啥要鞭策這小子,從一個遊手好閑的極端,走到整天搞事的另一個極端……
    趙都安卻沒嬉皮笑臉,認真道:
    “這次是正經事,我需要高手。”
    老司監見他語氣鄭重,也微微坐直:
    “要多高的高手?”
    趙都安毫不猶豫道:
    “起碼要能製服馬督公。”
    老司監遍布皺紋的老臉抖了抖,沉聲道:
    “是要壓服‘世間’武夫,還是壓服馬閻?”
    這句話粗聽怪異,但趙都安聽懂了,他略驚訝:
    “馬督公是世間境武夫麽?”
    凡胎,神章,世間,天下,人仙……武道五大境,當初遠隔千裏,救走莊孝成的野生術士,便在“世間”。
    見老司監懶得回答,趙都安說道:
    “我要能壓服馬閻的高手。”
    沉默!
    老司監微微動容,從這個回答中,解讀出密集的信息量:
    “你……”
    趙都安笑著解釋:
    “大人不必多想,隻是有備無患,以防萬萬分之一。”
    老司監這才微微鬆了口氣,說道:
    “你什麽時候要用?”
    “明日。恩……若有可能,最好黎明前就抵達我家,藏在暗中不要露麵,一直跟著我即可……需要擅長斂息,不被發現。”
    說到這裏,他猛地想起了喜歡隱身偷看人洗澡的金簡,說道:
    “金簡神官……”
    老司監搖頭:
    “不夠穩妥,伱且去吧,此事咱家會為你安排妥當。”
    頓了頓,又補了句:“也不會走漏消息。”
    那輕描淡寫的語氣,仿佛世間境強者,召之即來一般。
    ……
    當天,詔衙中發生了兩件事。
    其一,督公頒布一條莫名其妙的命令,明日八堂禁足,主官緝司須留守家中,不經允許,禁踏出家門一步。
    其二,小道消息稱,梨花堂全員整備,磨刀霍霍,似是明日有任務外出,疑似與逆黨有關。
    兩條訊息結合,一時令人浮想聯翩。
    但處於漩渦中心的趙都安,卻再次消失。
    晚上。
    趙宅飯廳內。
    一家三口安靜用飯,美豔繼母小口吸吮筷子,不時朝繼子瞥去,墨綠長裙下,豐腴身段不安扭動。
    “姨娘有什麽話,便說吧。”
    趙都安捏著勺子,撈起一塊噙滿湯汁的豆腐。
    今晚桌上的主菜,是一道“鯽魚燉豆腐”,乃尤金花親自下廚,是她的拿手菜之一。
    自前幾日,尤金花因吃飯時話多,惹他煩躁後,這兩天吃飯時,繼母安靜了許多。
    尤金花如蒙大赦,憋不住般道:
    “姨娘就是想問問,近日大郎在新衙門順利與否……姨娘在家中,也聽到了些閑話。說大郎抓了好些官兒,還吃罪了雲陽公主。”
    尤金花是個膽小怕事的柔弱性格,滿心隻想著一家人平平安安。
    “無妨,都是小事。”
    趙都安吃了口繼母烹飪的豆腐,軟糯嫩滑,汁水飽滿。
    “娘,我就說了,不必擔心他,”趙盼一副看透這廝的姿態,板著臉:
    “他不招惹別人,就燒高香了。”
    “哈哈,不錯,還是我妹子懂我。”趙都安起身,放下筷子,將剩下的半碗魚湯泡飯丟給她:
    “賞你的。”
    說完,轉身打著哈欠走了,他要養精蓄銳。
    隻留下趙盼巴掌大的瓜子臉氣得漲紅,攥著筷子的手用力,骨節泛白。
    這家夥,還真把自己當成吃剩飯的了!
    ……
    一夜無話。
    清晨,空氣微冷,趙都安步行出家宅後,以武夫的感知,左顧右盼。
    並沒有察覺“保鏢”的存在,喊了兩聲,也無人應答。
    “老孫安排的人到沒到啊……高手都愛裝深沉麽。”
    趙都安無奈,索性信他一回。
    獨自一人,邁步朝錦江堤走。
    今日多雲,天空愁雲慘淡,錦江堤沒有了裴楷之。
    京城的釣魚佬們結伴到來後,卻驚愕發現,長堤掩映的垂柳間,立著一名名全副武裝,殺氣騰騰的錦衣官差。
    “大人!”
    當趙都安抵達時,等候多時的四名下屬拱手行禮。
    今日,四人皆披了軟甲,背勁弩,覆護心鏡,佩長刀,令人望而生畏。
    “嗬嗬,不必緊張,今天未必用得到你們,但戲要演足。”趙都安微笑道,緩解下屬們的緊繃情緒。
    旋即問道:“督公何在?”
    錢可柔指了指遠處準備好的馬車。
    趙都安欣然前往,待掀開車簾,果然見臉龐冷峻瘦長,不苟言笑的大太監閉目端坐。
    “你來了。”馬閻撐開眼皮,平靜道。
    “我來了。”趙都安語氣深沉,仿佛兩名江湖上久負盛名的宿敵,時隔數十年江畔相見。
    “那還廢什麽話,到底去哪抓人?還不上車?”馬閻不悅道。
    好好的氣氛都給你破壞完了,掃興……趙都安腹誹,抬步上車,等鬆下車簾。
    馬車當即朝遠處行駛,梨花堂的錦衣們則環繞左右。
    車廂內。
    馬閻沉著臉,狐疑道:“你到底搞什麽?”
    他已察覺不對勁,若正常逮捕,兵貴神速,理應騎快馬而行。
    趙都安笑著從車廂暗格裏,掏出一張竹子小桌,一盤新鮮瓜果:
    “師兄莫要急躁,吃些瓜果降降火氣。”
    馬閻麵無表情盯著他。
    趙都安無奈地歎了口氣,隻好說道:
    “事情尚未塵埃落定,有些話卻不好透露,師兄若信我,便在車廂中好好坐著。
    稍後無論聽到什麽,看到什麽,都不要驚訝,弄出響動來,隻要記得一條,唯有聽到我喊你出來,才可露麵。”
    馬閻默不作聲,閉上眼睛,這便是默認了。
    ……
    ……
    張晗今日醒來很早。
    算不上特殊,身為精於劍道的神章境武夫,他有每日清晨練劍的習慣。
    武夫的修行比術士要艱苦很多,講究不可懈怠,鬆懈一日,便須三日才能補回。
    身為牡丹堂緝司,詔衙裏知名“卷王”,督公之下第一人。
    他有著嚴格的作息,無論昨晚睡多遲,黎明時分都會醒來,吐納養氣,於庭中練劍。
    待晨光熹微,沐浴用餐,抵達衙門點卯。
    風雨無阻。
    但今日,張晗用完飯後,卻呆坐於堂中開始走神。
    昨日督公的禁足令頒布,在八名緝司間引發軒然大波,再結合梨花堂的異動,張晗已然有所猜測。
    更隱隱生出預感,今日會發生大事。
    “老爺,老爺!”突然,張家門房急匆匆奔進來,喊道:
    “外頭來了一群詔衙的官差。”
    端坐堂中,閉目養神的張晗驟然睜開眼睛。
    耳廓微動,清晰從院外馬蹄聲中,辨別出人數。
    甚至在腦海中,描摹出那隊官差分成幾隊,分別包抄,圍堵封鎖了自家宅院的路徑。
    “老爺,後門也來了官兵,瞅著凶神惡煞!”廚娘也驚慌奔來。
    這些家仆分不清那些官差隸屬於哪座堂口。
    但身為人的本能,可以輕易辨別,對方來者不善。
    張晗身旁,紅木桌案上橫放的一柄沉重“七尺劍”驟然出鞘!
    於氣機牽引中,將劍柄遞入主人手中。
    約莫三四十歲,器宇軒昂,膚色偏白,有些麵癱臉的牡丹堂主起身,一步步走出廳堂。
    清晰瞥見,庭院四周院牆上,皆有弓弩手躍起,將閃爍寒芒的箭矢鎖定他全身。
    “砰!”
    大門被劈開,梨花堂的閻王們魚貫而入,為首的,赫然是昔日下屬,侯人猛。
    “大人!姓張的沒跑!”
    侯人猛咧嘴笑道,全身肌肉緊繃,警惕至極,麵對昔日長官,他深知雙方差距。
    張晗瞥了他一眼,視線便繞過他,望向如浪分開的人群後,那一襲玄色緝司袍。
    趙都安施施然走來,在數丈外站定,微笑道:
    “張大人,我們又見麵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