定海縣城。
    毛瞎子帶著數百手下正在圍攻東城門。
    根據福悅商行的要求，他需要攻打縣城至少兩日，給寧波兵備道帶來足夠的功勞，那麽他就能拿到泉州陳氏三成的貨款，差不多一萬兩銀子。
    不過這一萬兩顯然不能滿足他的胃口，因此昨天上岸之後，他接連洗劫了甬東、桃山、陳山、九峰等好幾個城鎮之後，堪堪天黑之前，才慢騰騰到達定海縣城，圍住東門開始裝模作樣的攻擊。
    定海知縣劉繼祖並不知道這次倭寇突然來犯的原因，因此十分緊張，傳令緊閉城門碼頭的同時，也招募了上千民壯義勇上城牆守衛禦敵。
    定海衛指揮使劉正雄卻是很清楚這次倭寇的來路，他昨天就已經接到吳彪的書信，因此此時仍舊滿臉輕鬆，哼著小曲在自己家裏摟著姬妾和幾位屬下飲酒作樂，完全沒把毛瞎子當回事。
    沒有劉正雄的命令，城內幾處衛所也都沒有太大動靜，全都龜縮在軍營之中，隻有一位千戶帶著數百人在城內和城牆上幫忙維持秩序。
    劉繼祖急的像熱鍋上的螞蟻，親自到劉正雄家裏來催。
    但劉正雄根本無動於衷，表示這些倭寇不過烏合之眾，而且剛剛到來體力疲乏，打上一會兒肯定就退兵了，等他吃飽喝足養精蓄銳，明日一早出兵，一定能將其擊潰並且斬殺不少，並且還讓劉繼祖放心去睡覺，出了問題一切都由他擔待。
    與劉正雄飲酒的兩位僉事和三位千戶也都紛紛勸劉繼祖勿要緊張，劉指揮使精通兵法，一切衛所都有準備，明早必然會給他一個大大的驚喜。
    劉繼祖無奈隻能回去繼續到東門城牆上盯著。
    不過正如同劉正雄所說，外麵的倭寇圍著城門攻打了半個時辰之後，就退兵到半裏之外駐紮，現場開始宰殺從附近鄉村搶來的豬狗牛羊生火做飯，喧嘩熱鬧之聲響徹數裏，似乎真的沒有繼續攻打縣城的意思。
    劉繼祖鬆了口氣，又觀察了半個時辰，直到天色完全黑暗下來，發現倭寇們吃飽喝足似乎也安靜下去，這才鬆了口氣，叮囑屬下仔細觀察倭寇動靜，然後自己也打著哈欠回家摟妻妾睡覺去了。
    縣令雖然是一縣之主，但主要管理民生，軍事都由各地衛所負責。
    特別是東南沿海，衛所遍地，光是定海縣就有四衛七所外加海道水師，賬麵總兵力超過三萬人，雖然前不久抽調了數千人去支援鬆江，但抽調的多為鄉村衛所，城內四個千戶所一人沒少。
    雖然他也知道各衛所兵員不足，各級都有吃空餉的惡習，但城內四個衛所加起來至少也有兩千人，再加上招募的一千民壯義勇，三千人對付三百倭寇，的確似乎有點兒小題大做。
    因此回去之後，劉繼祖也沒多想，很快便進入夢鄉。
    而劉繼祖離開後不久，在城牆上幫忙維持秩序的千戶仇斌也罵罵咧咧的打著哈欠回去睡覺去了，隻留下一個百戶負責照看。
    仇斌同樣也知道城外的倭寇就是裝裝樣子，就是來給定海縣各衛所和寧波兵備道送功勞的，一點兒危險都沒有，不過這件事不能讓劉繼祖這種非圈子裏的文官知道，這些文官心眼太多了，一個都不靠譜，一旦將此事捅出去，那就麻煩大了。
    兩個主官一走，下麵的百戶和官兵也同樣開始散亂起來，一個個打著哈欠就抱著刀槍弓箭靠在牆上開始打瞌睡，最後隻剩下一些民壯義勇還在堅持。
    時間很快就到了深夜，臨近子時，天色漆黑。
    此時城外的倭寇營地一片安靜，隻稀稀拉拉亮著幾盞風燈，連個巡邏的倭寇都看不見，狗叫聲都沒有，因為附近的狗都被他們殺完了。
    城牆之上，同樣一片寂靜，大部分鄉勇不過都是城內的平民百姓，看官兵都睡了，大部分也都找個避風的地方閉眼夢周公去了。
    不過也並非所有人都對城外的倭寇無動於衷。
    東門內城牆根下，此時匯聚了十數人，其中一個三十來歲的紅臉漢子低聲道：
    “毛瞎子搶了陳山桃山九峰等地，我們逃進城本是請求縣令和定海衛幫忙報仇，結果他們不僅不幫忙，反而全都在家花天酒地，這種王八蛋全都靠不住，要想報仇，還得靠我們自己。”
    有人緊張到：“李二哥，我們都知道你勇武，以前也殺過不少倭寇，但這次毛瞎子的人太多了，不是以前那些小股倭寇，根本就打不過，我看還是不要冒險，睡一覺等到天亮，劉正雄肯定還是會出兵把倭寇趕走的。”
    另有人氣憤道：“算了吧，指望衛所這些王八蛋，你還不如祈禱老天爺放個雷把毛瞎子打死靠譜，你看看，倭寇來了半天，劉正雄人毛都沒見一個。”
    “就是，你們有沒有聽說楊公鎮前天出的事？”
    “什麽事？”
    “這麽大的事你都不知道？”
    “你是說那張通緝令？”
    “對，就是那個。”
    “通緝令有啥問題，不就是楊公鎮有人勾結海賊，然後百戶所的總旗楊成威不長眼跑去湊熱鬧被砍頭了嗎？”
    “你知道個屁，這隻是官府瞎說八道罷了，真正的內幕是楊公鎮小王莊的一群人把倭寇打跑了，那楊成威想趁機撿些功勞，想要把那些鄉民都抓回衛所嚇唬一下弄點兒錢財，但那個王八蛋卻看上了王雲龍還未成年的妹子，想要當場弄去山神廟霸占，結果被那王雲龍幾槍戳死，當場還砍了腦袋。”
    “嘩~”
    黑暗中一陣驚呼騷動。
    “你不是瞎說八道吧，怎麽和官府說的差別這麽大？”
    “我舅兄就是楊公衛所的人，這是他昨天親口告訴我的，怎會有假，而且他說當時親眼看見此事的可不止他一個，還有十多個人，這件事據說在楊公鎮已經傳的人人皆知，那張通緝令上說的全都是假的。”
    “不錯，我也聽人說的跟這一模一樣，本來將信將疑，但如果真的有這麽多人見證的話，那肯定不會有假，聽說那個殺楊成威的少年才十六歲，簡直太厲害了。”
    “衛所那些王八島除開欺男霸女之外，什麽人事都不會幹，肯定是害怕消息傳出去被上麵知道了，因此才把罪都按到小王莊的人身上，然後順便再弄些功勞。”
    “肯定如此，娘的，這些衛所的人簡直都是畜生，一個還未成年的女娃都不放過。”
    “就是，這楊成威死的活該，要是我，也捅他七八個窟窿。”
    群情激憤之下，吵鬧的聲音越來越大，把附近一些正在打瞌睡的民壯義勇也都吸引過來，然後數十人圍在一起討論小王莊這件令人義憤填膺之事。
    有人惡狠狠道：“今天毛瞎子搶了甬東、桃山、陳山、九峰等地十多村鎮，到處都是逃難避禍的人，他們不光搶錢搶物，女人畜生都不放過，聽說在桃山還把一家老小八口全部殺了，如果明天劉正雄不出兵，毛瞎子攻不破縣城，必然還會去劫掠別處，與其讓這群王八蛋繼續禍害百姓，還不如我們趁夜出去與他拚了，就算殺不完，至少也能嚇到他，讓他明天知難而退。”
    “對，出去幹他娘的，李二哥，你殺的倭寇最多，經驗最豐富，你帶頭招呼一聲，我們都跟你幹！”有熱血青年拍胸嚷嚷。
    “對，出去幹他們，毛瞎子這群王八蛋越來越過分了，以前隻不過在象山附近禍禍，這次竟然打到定海城來了，不給他點兒顏色，他還以為我們定海人好欺負。”
    “就是，一起出去幹他！”
    吵嚷喧嘩之下，人越聚越多，而且有人開始大聲講述楊公鎮發生的事，聽完人人熱血沸騰，有人嚷嚷道：
    “別人一個十六歲的娃子就敢殺倭寇殺軍官造反，我們這群大老爺們兒竟然都窩在這裏等死，以後傳出去，別處的人還不笑話我們定海縣的男人沒卵子。”
    “狗幾把沒卵子，大家都抄家夥，出去幹死毛瞎子，讓他們知道我們縣城的人都不是孬種！”
    “走！”
    不少人直接拿起縣衙派發的刀槍弓箭往城門走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