火勢漸熄，村南巷口的牆還在冒煙，模範師軍士完成了最後一波清巷推進。
    模範師第一旅第一團一營長毛子站在一具死鬼子屍體前，臉上沒什麽表情，
    他拔出手槍，走到巷尾，將一個還在抽搐的鬼子士兵腦門補了一發。
    “清幹淨了。”，他對著周遭打掃戰場的部下們喊道，“別留尾巴。”
    村子裏陸續傳來槍聲，一營的士兵開始成對清點遺屍，啞著嗓子喊著：“這邊三個！”
    “這裏有兩個傷員！”
    李程扶著牆喘氣，臉上沾著煤灰和血。他手裏的中正式步槍已經沒子彈了，整支槍還有些燙。
    他沒去管，隻是靠著牆坐下，看著身前的新兵屍體發愣。
    “李程！”
    他聽見夏天福的聲音，忙從左側磚牆後的巷子鑽了出來。
    夏天福看了他一眼：“你沒死啊？”
    “差點。”
    “我這邊剛緩過來，就聽說你一個人帶著半個班跟衝進來的鬼子血拚，真他娘的瘋了。”他咧嘴一笑，“但挺得住就是好樣的。”
    毛子也從巷口走過來，帽子歪著，袖子卷得高高的，手裏還拿著剛才撿的一個鬼子軍刀，像是在比重量。
    “行了，人也清完了。夏連長，你這邊幾個傷的？”
    “多謝毛營長救援！”夏天福呲著牙看著毛子，“我這邊夠嗆，老兵還好，新兵們撂了不少……”
    “媽的，鬼子怎麽竄到這兒來了！”他往地上啐了一帶血的口水，“要不是您救援及時，我們這百十來號人恐怕就得全交代在這兒了！”
    毛子看了他們一眼，嘴角抽了下：“你這算是運氣好，這貨鬼子隻有兩個小隊，
    師部來電，說前麵義陽正麵戰場擋住鬼子後，鬼子開始分兵多路繞開，從咱們這邊這個方向……已經有好幾個中隊摸到義陽外圍了。”
    李程神色一動，夏天福的神色也更加凝重。
    “你是說，這幾撥鬼子，是摸過來打側翼的？”
    “側翼？側翼個屁。”
    毛子低聲罵道，“你們守著這村子是個岔口，出了這邊十幾裏就是義陽北路。
    上午我們在山口攔到一支小股鬼子，這夥鬼子幹掉了六十八軍的一個連，悄咪咪往義陽趕去，
    幸好我們聽到槍聲趕來，幹死的鬼子裏麵有帶指揮刀的，還有電台，說明他們壓根不是遊騎，是往義陽來的前鋒部隊，給後麵主力探路的。”
    夏天福沒說話，隻看著村外那條黑下來的小路，良久才道：“那我們？”
    “咱們現在，”毛子甩了甩煙灰，“算是站在漏網的洞口了。”
    ……
    帶著涼意的晚風吹散了血腥味，將指揮部天井裏上方的水滴吹落，打濕了屋簷掛著的半卷電線，晃得噠噠作響。
    屋裏，地圖桌占了正中，一張用硬毛筆圈出的“義陽—信陽—武城”交通幹線的軍政圖紙，邊角起了翹皮。
    包國維站在桌前，雙手支在桌前，額頭略皺，眼角的血絲還沒散去。
    牆角的電台仍在“噠噠”地傳著新調頻信號，作戰處的軍士時不時將新的情報紙條送上，參謀在地圖上忙著作業。
    屋內靜得能聽見雨水從樓縫滴進盆裏的聲音。
    何為低頭翻完剛剛送來的絕密情報的最後一頁，緩緩開口：
    “長江防線已經崩潰多處。”
    “從富池口到田家鎮，日軍水陸並進。前線守軍傷亡慘重，五十四軍幾近失編製，十八師指揮係統崩解，
    李芳郴在數日前棄陣逃逸後不久又有三名高級軍官脫離部隊逃逸。”
    包國維沒吭聲，隻轉過頭望著窗外的城樓。
    何為低聲補充：“武城東北方向各處據點失聯已超過四小時。”
    屋裏靜了一瞬。
    包國維開口，聲音低卻冷：
    “……胡棕楠呢？”
    何為神色遲疑了一下：“據南下的部隊稱，胡棕楠總部於昨日抵近南陽地區，徹底撤出了戰區防線……”
    空氣仿佛被壓住了。
    沉默片刻，包國維看向地圖中心的武城：“議會撤了嗎？”
    “五日前，議長等一行軍政要員，已悄然離城。”
    “除戰區各級指揮部及政府留守外，各廳、各局負責人皆已遷至渝城第三綏靖區。”
    “其餘地方機關，有四分之一撤離不及，仍滯留武城。”
    “疏散流程誰管？”
    “警備廳和後方運輸署，但目前軍用車輛優先調往前線防空轉運，城內運力不足，日均疏散不過千人。”
    “軍屬優先，民政次之，城內仍有數萬平民滯留。”
    包國維沒有立刻回答，隻盯著桌上那張作戰圖。他目光所落之處，正是“義陽—武城”這條漸漸模糊的實線。
    他忽然問：
    “還有幾天？”
    何為沒有問“什麽幾天”，隻低聲答：
    “若敵軍強突，借平漢鐵路線強推進，按照早前的防禦規劃，日軍突破至武城外圩不過五日。”
    就在此時，一道粗重卻帶著穿透力的男聲在門口炸響：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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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模範師特勤六處吳帆，奉命從前線返回報到！”
    眾人循聲望去，隻見門簾一掀，雨衣未脫的吳帆快步跨進來，左肩的雨水順著外套滴在地上，皮靴踩得“啪嗒”作響。
    他一進門便立正站定，額頭見汗，身形微喘，右手卻穩穩貼著褲縫。
    包國維看了他一眼，點頭：“吳帆。”
    “到！”
    “特勤六處在義陽還有多少人？”
    “報告師座，僅三十人整編留守待命，其餘在月前已轉往羅山、義陽東南部展開外圍偵控任務，目前尚未歸隊。”
    包國維沒說話，隻在桌前緩步踱了一圈，然後停下。
    吳帆隻見包國維把一隻深灰色的硬皮本子從上衣口袋裏取出放到了桌麵正中。
    很薄，封麵舊得發黃，角落還有折痕。
    封麵上沒有字，唯獨一條被磨光的黑布帶係住封口。
    包國維用拇指一挑，把布帶鬆開，翻到第三頁。
    他沒讓人靠近，隻是從那一頁撕下一角，動作極慢，卻很利索。
    他將那張紙遞給吳帆，沒有多餘的解釋。
    吳帆低頭看了一眼，眼神頓了一下。
    寫的是鋼筆字，細瘦、極整。
    上麵隻有五六個名字，每個名字後隻寫了一句字跡極輕的說明
    “軍工所……”
    包國維轉身，麵向吳帆：
    “你帶隊，今晚就走。”
    吳帆眉頭一跳，但立刻站直：“是！”
    “不要驚動武城的留守單位。用你的人，帶最輕的裝具進入武城。
    進城後，帶出這上麵的所有目標人員，一人不落。
    會有人在那裏接應你們，他們知道那些人在哪兒。”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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