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32章 要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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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五月三十日,商都城東北部,模範師軍營附近。
    雨剛停不久,街巷積水尚未退盡,地麵上映著破碎的屋簷與殘瓦影子。
    空氣裏飄著一股說不清是泥水、腐草,還是未散盡的硝煙味。
    坊民們在街口清理著雨後與空襲後的殘渣——磚塊、灰塵、斷裂的門板,還有一隻被炸焦了半邊的簸箕正被兩個孩子踢來踢去。
    這時,從軍營方向傳來一陣短促刺耳的哨聲,緊接著就是雜亂的腳步聲帶著隱約的汽車轟鳴。
    眾人循聲望去,隻見營地大門“咣”一聲打開,像掀開了一隻沉睡的鐵盒。
    一隊隊披著雨披、肩背武器的士兵從軍營內魚貫而出,腳步踏得街道都在微震。
    街邊的百姓們連忙退到路邊,一邊放下手裏的掃帚與籮筐,一邊愣在原地看著隊伍從眼前如水流般穿過。
    “不是剛從義陽回來的嗎?”
    有老者皺著眉頭,盯著這些汗水與血跡還未褪盡的兵。
    “這才歇多久……你看那人,臉上都還貼著紗布。”有人小聲驚歎。
    “是不是……鬼子又打來了?”
    一位抱著孩子的婦人喃喃開口,聲音帶著恐慌。
    還不等人回應,緊接著就是嗚——嗚——的發動機聲響起。
    模範師的十餘輛軍用卡車陸續從營地後院駛出,滿載著武裝士兵和箱裝彈藥,
    尾部還拖著幾門九二式步兵炮與一門剛上油的75山炮,車輪碾過積水,泥水濺了兩邊小攤的帆布滿臉都是。
    整列車隊沒有多餘停頓,筆直朝著北門方向駛去,留下的隻有油煙味、軍靴印和壓抑的空氣。
    眾人的議論還未散開,遠處街角傳來憲兵的呼哨聲——又一支青年軍小隊開始集結。
    一個賣糯米團子的老太太看著軍隊離去的方向咽了口唾沫,低聲對身邊人說:“好像不是東邊?”
    街道安靜了。
    百姓們不再多言,隻是抬頭望著北城門方向,心頭咯噔了一下——滾滾濃煙未散,怕是又起事了。
    模範師第五、第六團接到豫東綏靖公署、模範師師部聯合下發的命令後,
    部隊在不到一刻鍾內完成集結,從東北城兩處軍營出發,如兩道黝黑的鐵流,迅速地朝著鄭城北郊推進。
    很快,模範師就穿過了商都城與鄭城之間的大片平原,進入北麵的黃河南岸地區,湯軍四個團分散駐紮在此處。
    第六團抵達此處後立即分兵,前往各團實施武裝監視,
    而第五團則是直接靠近了湯軍155師師部駐地——北部舊學堂鎮。
    第五團團長是原東北奉軍軍官陳衝,是奉軍大佬王一哲的親信,後來王一哲病亡前將陳衝和一眾奉軍子弟托付給了包國維。
    第五團相當部分官兵是原奉軍出身,作戰風格悍勇無比。
    在義陽戰役中,他們曾晝夜與日軍血戰六天五夜,還被第五戰區借調作戰,立下了戰功。
    此刻,陳衝騎在馬背上,身披雨披,眼神如霜。
    他抬腕看了眼表,麵無表情地朝著副營長沉聲道:
    “一營二連,從東側山坡穿插,占據製高點!”
    “帶上兩挺三五式通用機槍,登高布陣,盯死營區正後方,有一兵一卒敢逃——格殺勿論!”
    副營長立刻應聲,揮手帶著部隊消失在樹線裏。
    陳衝又一偏頭,衝著二營方向低喝:
    “二營走鎮後,把那邊的營地全給我封死了。先別廢話,直接繳械。”
    他冷冷一笑:“誰還敢動手,先下手為強。”
    還未等對方反應,正路上已是整整齊齊步列推進。
    “一連、二連,跟我走正路。”
    軍靴沉沉踏在積水未幹的泥地,步槍下肩,刺刀已上。
    不多時,模範師第五團主力已快步逼近鎮口。
    湯軍顯然沒料到模範師的動作如此之快,更沒想到他們居然直接動了真格。
    鎮口的十幾個哨兵剛剛探頭,就被衝上來的模範師軍士一把按倒,繳械壓製,動作果斷利落,不見一絲拖泥帶水。
    有個哨兵當即要驚呼,隨即被一槍托砸翻在地。
    旁邊的一隊早已快步奔上前方高地,草叢之中,35通機完成架設,對準了營地後門。
    第五團調集的九二式步兵炮也被穩穩推了上來。
    炮腳壓入濕泥,炮管緩緩下調、平舉,黑洞洞的炮口對準鎮子。
    ……
    155師師部設在鎮子最北邊的一座祠堂舊址裏,前殿改作軍官會議室,後堂搭了幾間臨時營房,
    門口插著師旗,屋簷下吊著防空警報器。
    此刻,屋裏煙氣繚繞,老舊八仙桌上攤著幾本冊子,紙張翻卷,密密麻麻的字跡全是這幾天摸查下來的材料。
    幾名穿著筆挺的中高級軍官圍坐四周,神情不一。
    一個少校把茶盞往桌上一擱,朝身邊人努努嘴:“你看這上頭——包國維膽子實在是太大了!眼看就是豫東的土皇帝了!”
    話音未落,一道帶著浙江武義味的嗓音插了進來,透著幾分倨傲: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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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土皇帝?他包國維就是個作死的!”
    說話的是薑懷敬,155師師長,湯係少將,身穿一件熨得死板的呢子軍服,麵皮泛黃、眼神精明。
    他話音一落,拿起桌上一份冊子甩了甩:
    “這玩意兒要是遞到渝城,他包國維還能活得安穩?哼,怕是連豫東一口湯都別想喝著了!”
    坐他右側的參謀長是個見慣風浪的上校軍官,此刻卻壓低聲音,小心勸道:
    “師座,咱這次動靜也不小,模範師那頭兒可不是吃虧認栽的主,您看胡長官……都吃了個悶得屁。”
    薑懷敬冷笑一聲,語氣帶著明顯的南方腔調,舌音輕飄:
    “胡棕楠?嗬,那是他自己不中用,包國維還能真把天捅個窟窿咋地?
    模範師這陣子在義陽那邊跟鬼子杠了幾個月,早都幹成了爬子兵,現在回來了,身邊那點人馬,還能硬得過我們?”
    他眼神掃過眾人,聲音低了幾分:
    “兄弟們,隻要咱把這些東西遞到渝城,包國維不死也得扒層皮——到時候模範師想不吐地盤,都由不得他!”
    他把煙頭在銅製煙缸裏摁滅,獰笑一聲:
    “豫東這塊肥地,終歸得姓湯。”
    話音未落,院外忽然傳來一陣低沉的“噠——噠——”腳步聲,由遠而近,像重錘落地般有節奏地砸在院牆之外。
    薑懷敬眉頭一皺,“媽的,外麵什麽動靜?”。
    不多時,門口傳來了一陣顫抖的聲音,“報告——有人闖進來了!!”
    “誰的人?”薑懷敬猛地起身。
    不等回答,又是一聲金屬撞擊聲從外麵傳來,
    “轟!”。
    緊接著就是什麽東西倒地的聲音。
    屋裏眾人齊齊變色,急忙起身快步走出門廳,
    隻見祠堂院子外,一抹深墨色的軍裝正在陰雲下鋪展開來,密密麻麻的軍靴踩過被撞破的大門湧入學堂裏。
    祠堂附近傳來一陣兵刃交接的聲響,是第五團的士兵正在繳械一整支連隊的湯家軍士兵,他們在黑洞洞的槍口下威懾下,
    被揍得鼻青臉腫,沒人敢吭聲。
    進入祠堂的前列軍士緊握上了刺刀的步槍,然後給身後一門92式步兵炮讓開了路,
    火炮咯吱咯吱地被拖了上來,緩緩轉向,炮口平放,恰好對準了薑懷敬師部大門。
    跟隨薑懷敬一同出來的一個湯家軍團長剛想帶人阻攔,卻被三把槍指住腦袋,
    “蹲下,不許動。”
    薑懷敬眼看著這一幕,臉色青一陣白一陣,眼睜睜看著炮口離他最近的那道台階隻剩十幾米。
    他緩緩後退半步,嘴角發抖,猛地扯下軍帽砸在地上:
    “他娘的包國維……這狗東西真瘋了!”
    “薑師長——”
    一聲洪亮中帶著北地口音的喊聲打破死寂。
    陳衝一步步走上前來,他手握皮鞭,眼神冷冽,不卑不亢地站在了湯軍師部門口。
    “我們模範師的人,今早被你們帶走了。現在,請你把人交出來。”
    薑懷敬站在門檻裏,眼神掃了一眼陳衝肩章。
    “你是……哪位?”
    “模範師第二旅第五團團長,陳衝。”
    “嗬,”薑懷敬挑了挑眉,臉上不怒反笑,
    “這就是你們的態度?包國維呢,他自己不敢來,隻敢派你一個小小的團長來跟我薑某人談判?”
    陳衝不為所動,微微側頭看了眼一旁的大炮,那門92式步兵炮此刻炮口已穩穩落在台階前,不偏不倚地瞄著薑懷敬所在的屋門。
    “我們師座說了,今天是來要人的,不是來談判的。”
    陳衝語氣平靜,“你若不給——我就轟了這地方。”
    說罷,陳衝一揮手,身後的幾名士兵立即走到炮位旁,雙手熟練地拉動炮栓,從旁邊的炮彈箱裏掏出一發炮彈,
    啪地一下安進彈膛,鋼鐵撞擊聲刺耳冰冷。
    “開炮的命令我親自下。”他說著,緩緩抬起右手,指向薑懷敬的師部正門。
    薑懷敬終於變了臉色,死死盯著陳衝的眼睛,那雙眼裏沒有官場上的虛與委蛇,也沒有湯家軍慣常的那種識時務、打太極。
    那是在死人堆裏泡出來的眼神。
    他終於咬牙轉身,甩下軍帽,喝道:“把那家夥帶出來!”
    片刻後,兩名湯軍士兵拎著一個渾身血汙、幾乎脫力的青年士兵從院角拖出。
    那人正是呂正林,之前被抓走的模範師排長。
    他的軍裝已被撕得殘破,臉頰、胸口、四肢全是皮鞭抽打的傷痕,眼皮耷拉著,嘴角卻還死死咬著,不讓自己呻吟出聲。
    陳衝一步跨出,親自將他接過,呂正林一見是自家人,眼中才微微泛出一點神色,嘴唇動了動,卻連說話的力氣都沒有。
    “送回去治療。”陳衝語氣冰冷。
    呂正林被接走後,陳衝並未轉身離去,而是冷冷地盯著薑懷敬。
    “你們把人打成那樣,是不是覺得就這麽結束了?”
    薑懷敬眯著眼睛,“陳團長,人我已經給你了,你還想怎麽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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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薑師長,請您將打人的凶手交出來。”,陳衝直視著薑懷敬,
    薑懷敬這下是真怒了。
    “怎麽著?你還想押我湯家軍的兵?”
    “不是想。”陳衝忽而笑了笑,“是要。”
    薑懷敬雙眼一橫:“你試試?”
    陳衝沒吭聲,而是緩緩抽出腰間那把盒子炮,翻腕一提,對準屋內人群。
    空氣頓時像被澆了冰水,所有人本能地往後一縮,手不自覺地摸向腰側。
    可他們還是慢了一步。
    “啪——!”
    一聲槍響在屋裏炸響,火光一閃而逝。
    所有人驚叫出聲,薑懷敬猛然一僵,臉側熱辣辣一疼——一顆子彈擦著他臉龐飛過,
    直直打穿了他身後牆上的“正氣堂”木匾,留下一個焦黑的破洞。
    碎木紛飛,餘音在耳。
    陳衝神色卻絲毫未動,冷聲開口:
    “薑師長——我陳衝十五歲就當了大頭兵,最受不得人激我,我一受激就想要殺人。”
    “再不給人,我下一槍,可就不是打木頭了。”
    屋內死寂無聲。
    湯家軍的幾名親隨個個麵色煞白,額頭沁汗,連指尖都在微微顫抖。
    空氣裏彌漫著硝煙與血腥的味道,而那黑洞洞的槍口,就穩穩地指著薑懷敬的額頭。
    陳衝站在那兒,氣息不穩,麵色冷硬,眼裏卻帶著赤裸裸的殺意——那是真殺意,不是嚇唬,也不是虛張聲勢。
    薑懷敬緩緩抬手,用指尖拭去臉頰上的一抹血絲,指背貼著皮膚時,能感覺到微微的戰栗。
    他的臉色蒼白中透著青灰,眼神卻漸漸沉下去,像一條被逼入死角的毒蛇,幽冷、陰狠。
    他明白,這個渾身青皮氣的團長,壓根不講一點章法,不懂分寸,也不怕後果。
    更關鍵的是——他真的敢開槍。
    這一瞬間,薑懷敬腦子轉得飛快。
    一旦陳衝扣下扳機,自己必死無疑,模範師則會落下殘害友軍的罪名,甚至可能被軍部整肅。
    但隻要包國維不在場,這口鍋完全能推給陳衝,頂多是“一命換一命”。
    可問題在於,自己的命,比這莽夫的命值錢多了。
    薑懷敬從戎征戰多年,自然不怕死,
    但他絕不願意把命搭在一個隻能在豫東橫行的卑賤粗胚手裏。
    忍?當然得忍。
    ——忍過這一時,他還有的是辦法。
    隻要掌握的模範師把柄送出去,將模範師此番諸多越權之舉、涉嫌欺瞞、私挾重兵之事通報給軍部和中央,
    屆時包國維和他的部隊便再無容身之地。
    而湯家軍作為第一戰區的骨幹主力,便能名正言順接收整個豫東戰區。
    那時,首功歸誰?
    當然是自己薑懷敬。
    暫時的恥辱,不過是布局者的伏筆。
    韓信尚且能忍胯下之辱,他薑懷敬若連這一點風浪都撐不住,拿什麽繼續往上爬?
    想到這裏,他壓下了喉頭的怒火與羞辱,像咬下一塊生鐵似的咬牙開口,一字一句,冷靜低沉地說道:
    “……把警衛營長,作訓處參謀,叫過來。”
    ……
    陳衝收起手中的衝鋒槍,冷冷地看了薑懷敬一眼,轉身帶人離開。
    隨著模範師押著人離開,祠堂院子氣壓仿佛瞬間回升,但薑懷敬依舊沒有立刻鬆懈。
    他低頭看著自己微微顫抖的右手,忍了片刻,才猛然一拳砸在了一旁的梁柱上,眼中寒光四射。
    “狗東西……包國維,我一定會讓你付出代價!”,
    他咬牙低聲咒罵了一句,旋即轉頭看向身旁副官:“立即派人,乘夜啟程,返回洛陽。”
    “是!”
    “讓他們帶上所有的文件和我手寫的備忘錄,一刻不停,務必在今夜前抵達。”
    “明白!”
    隨後一封密電發往駐紮在洛陽的同盟軍第三十一集團軍軍部,電文僅有數十字:
    “模範師擅自擴軍建製,私通協約黨,該部行事跋扈,副官陳衝蓄意行凶……”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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