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70章 卡他一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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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什麽?集中收購?這不是明擺著的強買強賣嘛?”
一聲冷喝在新業公司鄭城分部的會議室中炸響。
說話的是個二十出頭、打扮得油光水滑的青年人,
他穿著一身貼體的淺灰西裝,皮鞋鋥亮,頭發往後梳得一絲不亂,
整個人斜坐在沙發裏,一條腿架在另一條上,麵色陰沉得能滴出水來。
他叫孔令山,是新業公司派駐豫東鄭城分公司的經理,也是孔祥熙的遠房堂侄。
他眼前的茶幾上,攤著一份剛剛送達的紅頭文件,上頭赫然印著“豫東緊急委員會籌備處”幾個朱紅大字。
文件措辭嚴謹,但翻譯過來就是——
“從即日起,豫東境內一切餘糧,統由緊急委員會以戰時協定價征購,任何哄抬、囤積、轉移,皆以擾亂軍政之罪論處。”
站在一旁的是他的秘書,一個戴金絲眼鏡、身著夾呢西裝的中年人,聞言上前半步,低聲說道:
“孔經理,他們嘴上說是市場價,可眼下災情消息已經傳開,民間恐慌,糧價正漲得厲害,
綏署限期我們一周內完成物資清點。
現在收購價還是照平日的來定,每鬥賠半個大洋,五十萬鬥糧,一下子讓我們虧掉整整二十五萬!”
孔令山“啪”地一聲將茶幾上的銀煙缸撥得老遠,咬著牙低聲道:“其他幾家糧行呢?消息都收到了?”
“應該都收到了,”眼鏡男輕聲答道,“鄭北的信豐號、東郊的裕和行、陳家糧行,今早上都有人來問過咱的態度。”
“陳河那邊怎麽說?”孔令山眼神一凜。
“……”金絲眼鏡遲疑了一下,才小聲道:“陳河那邊,我第一時間就讓人過去探了口風。
可對方隻回了一句愛莫能助。”
“什麽意思?”
“他那邊民事科的一二把手前天開會的時候當場被憲兵處帶走了。”
眼鏡男壓低聲音,“警察局、商事科的熟人我們也找了,全都躲著不肯出麵,有的幹脆連門都不讓進。”
聽到這裏,孔令山臉色鐵青,冷冷地笑了一聲:
“好嘛,平時敬著、順著我,一個個吃拿卡要都不含糊,出了事倒全成了縮頭烏龜了
——碩鼠,都是些碩鼠!”
他猛地站起身來,走到窗邊,盯著街上來來往往的行人和糧車,語氣愈發冷厲:
“看來我孔家的名頭,在豫東這地界,還是不夠響。”
他語氣放得極低,卻像壓著火,最後那四個字從牙縫裏迸出來。
“去把那幾個綏署後勤處的人請出來——價碼隨他們開。”
“再不行,就給我盯上警備區,抓緊找出那幾位舊識。
豫東這攤水,不攪一攪,他們還真當我是泥菩薩。”
…………
豫東的旱情預警公文,包國維連發三封,一封遞省政府,兩封直送中央。
公文裏寫得清楚——“豫省春旱已成,若夏糧無雨,秋後必生大饑”。
可公文到了渝城,卻如泥牛入海。
眼下長沙戰事吃緊,日本華中派遣軍第11軍在華北地區抽調各主力部隊重組,
在湘北嶽陽以南地區集結了第3、第4、第6、第40師團和4個旅團,
總兵力達12萬餘人,向同盟軍隊展開攻勢,第二次長沙會戰一觸即發。
軍委會的大員們盯著前方局勢,誰會在意幾份地方上的災情預報?
“旱情?餓死幾個人罷了,還能比丟長沙要緊?”
“豫省的事,先讓豫省自行處理。”
“天大的事情,等打完仗了再說。”
公文被隨手丟進待辦文牘的最底層,再無人問津。
渝城,軍工署調度處。
齊正奎坐在辦公桌前,指節輕輕叩著桌麵。
他手裏捏著一封信,信紙皺巴巴的,像是被人揉搓過又展開。
信是他侄兒齊章華從豫東寄來的,字裏行間透著怨氣。
齊正奎看完後單手揉了揉額頭,把信丟進抽屜。
齊章華是他運作去豫東鍍金的,包國維不可能不知道這層關係。
可還是半點麵子不給,不過是帶著女人坐了會軍車,包國維卻直接把人一擼到底,連個轉圜的餘地都沒留。
他目光移到桌上另一份文件——《第一戰區軍需物資調撥審批表》。
這是豫省第一戰區那邊申請的第四批補給,其中包含了一批最新從阿美莉卡訂購的軍械物資。
正猶豫間,門外傳來勤務兵的聲音:“齊處長,總長請您過去。”
齊正奎合上文件,隨手塞進抽屜,整了整衣領便往外走。
軍工署總長辦公室的門半掩著,齊正奎剛抬手要敲,就聽見裏麵傳來一陣笑聲——
不是總長那粗獷的嗓門,而是一個年輕男人的聲音,帶著幾分漫不經心的倨傲。
他推門進去,隻見總長正陪著個西裝革履的男子喝茶。
那人約莫三十出頭,頭發梳得油亮,指尖夾著根香煙,煙霧繚繞裏露出一張養尊處優的臉。
齊正奎眼睛微微睜大,作為中央軍工後勤序列的高階官員,他自然認識此人:
中央行政院院長、財政部長、信托局董事長孔祥熙的族侄,
中央信托局運輸處處長孔令煌,權勢滔天。
近期大開發的滇緬公路上有名的財神爺。
齊正奎自然認得,他當即收斂表情,躬身行禮:“總長,孔處。”
“老齊,坐吧。”署長揮了揮手,語氣淡淡。
倒是孔令煌含笑看了他一眼,直接開門見山,語調從容:
“齊處長,最近豫東那邊好像出了點事。”
“嗯?”齊正奎一怔,隨後點點頭,“聽說是有點災情。”。
孔令煌繼續道,“不錯,我正好有個弟弟在那邊做生意……”
“新業公司和當地有些不太愉快。”孔令煌指尖輕輕一敲煙盒,語氣溫和得像是在聊茶會上的閑話。
“你也知道,地方上嘛,各種因素交織,我們也理解。
隻是——”
他微微頓了頓,嘴角帶笑地看向齊正奎,“……有時候,咱們中央的態度,還是得適當表達一下,
不過我在滇省比較忙,這次回渝城也是作報告,沒有那些閑工夫。”
語氣平淡,就好像是在嘮家常一般。
可齊正奎卻聽明白了。
他臉上浮現出一絲意味不明的笑意,語氣恭謹:
“最近幾批物資調運線上確實狀況頻發,協約黨勢力在沿線聚集,摩擦不斷,豫省的後勤運輸安全一度成疑。”
他頓了頓,又補上一句:
“再加上湘省戰事已緊,中央已將第二戰區作為重點區域統籌,物資自然要依輕重緩急分批下發。
我和社會部的孫處長是同窗,會跟他聯絡處理這些事情,會盡量做得細致些。”
孔令煌離開軍工署總長辦公室時,步伐緩慢,神情卻有些不耐。
甫一走出那扇厚重的紅漆木門,他便緩緩吐出一口氣,眉眼間的敷衍神色再不掩飾。
“這點子破事也要我親自出麵,真是沒點數。”
他一邊抬手整了整袖口,一邊在心中暗罵孔令山那不成器的蠢貨。
“仗著是父親的堂侄,仗著有個孔家的姓就要到豫東去鍍金,結果一點小事都辦不好。”
若不是看在他那老子的麵子上,他孔令煌何至於屈尊出手?
更何況——他腦中忽地掠過那人名字,臉色微變。
包國維。
這個名字如今在同盟軍政係統中早已成了一個繞不過去的刺。他嘴角冷冷一撇,眼中浮現一絲煩躁。
“一個瘋子。”
他本不想與這樣的人扯上任何關係。
“若不是這事牽連得巧,又聽說他與陳家那邊走得近……”
他眼神一閃。
陳家——同樣是四大家族之一,與自己家雖無明麵爭鬥,背後卻常有利益矛盾。
但他也不是傻子,知道和氣生財。
據說最近中央即將落地的那項海外貿易計劃,就是陳家在組織,雖然四大家族都有入股,但他還想再撈點。
“這可是條肥得流油的外貿渠道。”
孔令煌微微眯起眼,衣冠楚楚的身影在署門口的階梯上駐足。
“至於包國維那邊……”
他冷哼一聲,心底已有主意。
“不必明著來,後勤這邊多幾個章的審批、流程再慢幾天批、少給些油料糧食就行了,
哼,他應該就會知道原因何在了。”
他低頭看了看腕上的金表,唇角再次浮起笑意。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