對韓延徽的這種攻擊，郭崇韜當然早有準備。

    “藏明兄如此說，未免格局小了。以大唐而論，太宗皇帝早有‘中華夷狄，愛之為一’的宏論，是以被各族尊之為‘天可汗’。”

    說到太宗皇帝，那阿保機太熟悉了。

    “天可汗，了不起啊！我們契丹的神聖旗鼓，就是天可汗所賜。”

    現在這套旗鼓，已經成為契丹最高權力的象征。誰擁有它，誰就是當之無愧的契丹王。

    郭崇韜向可汗拱手，繼續說道：

    “以敝國論，乃是沙陀一族。沙陀王之名，想必可汗更加熟悉。”

    阿保機連連點頭，眼前又浮現出沙陀王李克用的形象，那隻獨眼，似乎又看向了自己。

    “不錯，不錯！老晉王，神武蓋世！是我的好兄弟。”

    連續得到可汗誇獎，郭崇韜心裏很滿意。

    “所以，藏明兄所說，不過畛域之見。世上民族雖多，乃是生活民俗不同所致。以崇韜所見，不過天生萬民而立之君，若有暴君，便該代天行道，伐暴安良，藏明兄以為如何？”

    韓延徽也是佩服了。好一張利嘴啊，為他量身定做的“漢奸”帽子，被他一番引經據典，居然還連連被可汗稱讚。

    不過也好。自己為契丹做事，心裏本來也有些膈應，現在聽了郭崇韜所言，倒是卸下了一個心理包袱。

    “哈哈，果然聽君一席話勝讀十年書啊。安時兄高見，韓某佩服。”

    阿保機的思路卻早就回到郭崇韜的伐燕建議上了。

    “出兵，可以答應。不過，軍費誰出啊？”

    可汗是掉在錢眼裏了。

    但也有道理。你不能讓人幹完活還自己買快餐吧？沒錢，誰幫你幹活啊？何況這可不是搬磚，這是要契丹人流血的。

    不是勞務費，是撫恤。

    不過隻要拿了錢，就能在榷場買買買。阿保機現在最開心的，就是拿晉國的錢，買晉國的東西。

    郭崇韜肯定出不起，他也不敢答應。

    “可汗的要求，崇韜自當回稟敝君，待有了旨意，再做詳談，如何？”

    述律平插嘴了。

    “你們做事真是婆婆媽媽的，說了修北麵王後殿，現在也沒消息。這樣吧，告訴李亞子，軍費的事，可以等等，但是宮殿的事，他要再不修，我可要修了。”

    沒毛病，女兒的事，當然要大過出兵的事。

    雖然也有不同：一個是喜事，一個嘛，不說是喪事，起碼也是說不清的事。

    阿保機忽然喊了一聲。

    “耶律蘇。”

    一個瘦高男人走了進來，撫胸行禮。

    “大哥。”

    阿保機指了一下郭崇韜。

    “這一位，就是晉國的樞密使郭崇韜，郭安時，他奉命來商量建立榷場的事，而且要建立好幾個榷場。那麽，總要有一個管理這些榷場的人嘛。你在我們兄弟裏麵，是最會算賬的。以後，你就和這個郭樞密使交流，當榷場的大管家。”

    聽阿保機說完，郭崇韜才明白過來，阿保機已經選定了契丹方麵管理榷場的人了。

    他的弟弟，耶律蘇。

    雖然阿保機沒有和自己商量，就確定了管理榷場的人選，好像過於專橫霸道。

    “可汗，我們晉國方麵，管理榷場的機構，叫做榷場務。”

    阿保機擺擺手。

    “名字就按你們的來說，不過，耶律蘇，是掌管這個機構的人。”

    郭崇韜微笑說明：“是契丹派來管理榷場的人。”

    阿保機皺起眉頭。

    “什麽意思？”

    郭崇韜不卑不亢。

    “尊敬的可汗，榷場既然是兩國貿易的地方，那麽就該雙方都派人管理。外臣之意，晉國的管理者名叫榷場使，契丹的管理者名稱，待可汗確定。”

    阿保機點點頭。

    “不錯，你們早點設立榷場，之後這個榷場務裏，我們契丹，就是耶律蘇來主持了。”

    沒有意見。

    回去跟大王稟告就是了。

    在明政殿，聽了郭崇韜的談判匯報，李存勖陷入沉思。

    第一個問題就是錢。又是贖回武州、新州的賠款，又是修北麵王後殿的錢，還有設立榷場，好像也要錢。

    可是王正言說，沒錢。

    沒錢也得出啊。能用錢收回兩個州，那也不錯嘛。

    師父倒是留下一個大寶藏，可是那在幽州地麵呢。隻有滅掉幽州，才能去挖掘。

    而且，甲圖在哪？

    忽然想起，師父說甲圖都是官家隨身收藏的。那麽碰碰運氣，會不會就在那件龍袍裏呢？

    隻是龍袍在流霜殿的靜室。

    大張旗鼓去找這個圖，王後又要怪寡人祭奠之心不誠了。

    先去吧。

    聽說大王前來，流霜殿自然一片歡聲笑語。

    但是大王今天很嚴肅，連服裝都是淨色。

    “九娘，此番郭崇韜談判有功，也是先皇在天之靈庇佑。所以，寡人準備在先皇的龍袍之前，祭奠一番。”

    王後心中一陣驚喜，然後就是溫情脈脈的感覺，完全被大王感動了。

    到底是自己的駙馬啊，平時都忙於國事，實在沒有時間來祭奠。今天一聽說談判成功，馬上就來祭奠。如果知道大王其實是準備給先皇遺留的龍袍來個“搜身”，不知道她會不會氣死過去。

    這間靜室，就在流霜殿後門外。大王讓王後陪同，兩人進入靜室，看著高懸在牆上的龍袍，李存勖還是感覺一陣肅穆，一陣悲涼。

    大唐，高高在上的官家，如今隻剩下這件龍袍了。

    上香，祭奠。

    “大唐聖穆景文孝皇帝，遺臣李亞子，為此番談判，收回大唐的新州、武州，特意感謝先皇在天之靈庇佑。”

    王後看著這件熟悉的龍袍，也是心潮起伏。

    李存勖祭奠完畢，壞心眼出來了。

    讓王後也出去，還要把門關好，就說自己要好好和先皇“靈魂對話”。

    王後當然遵旨退出，不過也隻是退到了流霜殿後門外，就站在那裏等候大王了。

    大王居然要一個人向先皇寄托哀思，這是出乎她想象的。現在大王真這樣做了，王後心中滿是感激。

    至於大王要娶幾個女人，都毫不在乎了。

    你對先皇如此孝敬，臣妾自然不會計較你的小節了。

    可惜李存勖不知道王後此刻的心理變化，否則一定會說，那是不是隻要拜謁了先皇衣冠，咱就可以隨便娶女人了？拜一次娶一個？

    其實李存勖現在也沒有忙著想女人。聽聽附近沒有什麽動靜，就悄悄把手伸向了龍袍。

    嗯，先**撫狀。這樣別人見了，也不會有什麽想法。

    雖然沒有別人。

    既然如此，我就動手了。

    果然在龍袍的左手袖口，有那麽一個夾層！摸了摸，裏麵的確裝著一些東西，估計就是那張圖了。

    看看針腳，好像一直沒打開過。

    也難怪，沒有乙圖，皇帝打開袖口拿出甲圖，也沒用。

    李存勖自己沒本事拆開袖口，不過也不用著急。打下幽州，還有很長時間呢。

    施施然離開靜室，看見王後還頂著風站在門口等候自己，馬上不高興了。

    “四娘你們怎麽搞的，娘娘要養胎保胎，你們讓她站在風口！”

    聽到大王如此關心自己，王後當然又是非常激動。

    大王忽然來說要去祭奠先皇，王後就一直是在激動之中，不知如何表達自己的感恩之情。

    本來父女之情，就是相當深厚的。何況自己的父親，還是一位皇帝。

    在父皇庇護下，自己在長安過得何等舒坦。

    但這一切，都被那個掃帚眉的朱賊給破壞了。從此，王後的生活中，一個是極度仇視朱賊，一個就是不停追思父皇。

    當然，生活要繼續。她也要結婚，也會有自己的官人。

    而現在，這位官人，晉王李存勖，居然如此懂自己，親自來祭奠父皇。

    簡直受寵若驚。

    連與其她女人鬥氣的想法，都丟開了。

    連自己身懷六甲，也忘記了。

    直到大王提醒。

    對一個女人來說，不但懂她，而且關心她，她當然別無所求。

    但是王後不同，她更希望大王能夠早日光複唐朝。

    這一點上，大王做的也不錯。潞州大捷，殺得朱賊聞風喪膽。聽張公公說，此役之後，晉軍的“恐梁症”都大為好轉。

    暗暗感激，這個駙馬，簡直不要太完美。

    讓囀兒她們把王後安頓到榻上，李存勖又連忙返回陀賀殿。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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