蒼山負雪，夢君不知！
    我的腦袋霎時轟然炸開，空白一片。
    久久都不曾再有人說過一句話，耳畔隻餘風滾草的殘聲，慢慢地讓滾燙的臉頰上添了幾分涼意。
    直待我覺得兩腿站得酸了，忍不住借著身後人的力氣想要站起。
    不意那人比我先反應過來，一把將我摟抱住了，隨之打橫抱起往回走去。
    我如一個醉鬼一般，直接倒在了他的懷抱當中，也再顧不得宋甜兒的反應。
    今夜月明星稀，月光卻有些刺眼。
    我忍不住微眯起了眼，借著沿路打的燈籠光輝將這人的麵容看個一清二楚。
    “還是記不起來麽？”我問，轉而將腦袋埋在他胸口處，傳出的聲音亦是悶悶的，“榮靖，我盡力了，如果你還是記不起來，隻能說天意如此。”
    是老天不願讓他想起過往。
    榮靖抱著我的手倏爾一緊。
    他不答反問，“為什麽篤定我記不起來？”
    聞言，我禁不住笑了笑，甚至發出幾道低笑。
    我抓著他的衣襟，把自己腦袋微揚著，視線所及卻還是隻能看到他堅毅的輪廓。
    我笑道“我說過的，若是你將過往記了起來，一定會後悔這些時日對我所說所做……”
    這副樣子，怎麽看都不像是記起了一切的榮靖所能夠做得出來的。
    榮靖沒答我。
    因為我倆直接回到了前院的酒桌前。
    曲五等人一下安靜了下來，警戒地望著他，同時又須得注意著我的狀況。
    我恐他們擔憂，便說“這裏是他從前的王府，他自然熟悉，你們不知道他什麽時候來的很是正常。”
    說完，我自己卻先是驚了一驚。
    我緊抿著唇線，一顆心跳到了嗓子眼，目光緊盯著榮靖的臉，卻是一句話也說不出來。
    榮靖低頭看了我一眼，隨後自己從桌上提了一杯酒，仰頭灌下，同時真誠道“恭喜，祝百年琴瑟，百年偕老。”
    說罷便留下一份禮，而後抱著我頭也不回地往外走去了。
    眾人猶自處於震驚當中，無人想到會出手阻止——自然，我自己亦是瞠目看著榮靖將一切動作行雲流水地做下來，半個字也吐不出。
    沒有我發話，當然也就沒有人會動手阻止。
    漸漸的，那熱鬧聲已消失在了耳邊。
    榮靖應是一個人前來的，我原以為會在王府外見到他的隨從，卻沒想他會抱著我緩緩走在靜寂無人的街道上。
    我們誰都沒有再開口。
    但我緊貼著他的胸腔，將他的心跳與呼吸都聽得個一清二楚。
    終於——
    我再受不了這樣詭異的氛圍，啞著嗓子出聲問道“你都想起來了？”
    若否，怎會對靖王府如此之熟悉，又如何會問出那樣的話來？
    看來自己真是喝醉了，竟然會覺得他什麽都沒有想起來。
    我禁不住自嘲起來。
    榮靖將我抱得更緊了些，讓我毫無防備地隻能依靠著他的身軀讓自己好受些。
    他“嗯”了一聲，片刻後又補充道“我一切都記得清清楚楚，不管是失憶前的事，還是失憶後的事。”
    “所以……”連我自己都沒發覺話聲裏添了些顫意，我接著他的話道，“榮靖，是不是後悔了？”
    畢竟記起一切，記起有關於我的一切，總是會讓他覺得惡寒的罷？
    想到這裏，我甚至不敢去聽他接下來的話。
    但四周如此安靜，安靜到他踩在腳下的每一步都格外的清晰，一如既往的輕緩沉著，筆直一線。
    如他這個人一般。
    所有的感官在這一刻被明晰地擴大，容不得我拒絕
    半點兒。
    我聽見他低沉的嗓音傳來，才剛轉醒，聲音總是帶了幾分慵懶。
    他說“我是後悔了。”
    果不其然！
    一時之間，我竟不知道自己應該為自己猜中了結局而歡喜，還是因為他這樣的不留情麵而表示些難過的好。
    於是我隻得沉默。
    所幸榮靖也不在乎我的沉默。
    他說“我後悔為何自己沒有早一日想起來，沒有早一日……”
    榮靖忽而哽了一哽。
    “後悔自己平白給了我那麽多的溫柔嗎？”我將他的話茬截了過來，兀自說道，“榮靖，我一早便已經說過了，你會後悔，非常非常後悔唔……”
    話聲未落，眼前卻是一張放大的俊逸麵容。
    所有的話都被他給盡數堵了回去。
    在一吻落罷之時，我已全然將自己所要說的一切都給忘得幹淨。
    他繼續走著，話語輕得幾乎能夠隨風飄去，“我很是後悔，為何這一日沒有早些到來……娥娥，這一次，不要離開我了。”
    但字句明晰，即便我腦袋暈沉得厲害，但還是將他的話都聽得明明白白。
    我微張著唇，好半晌沒能說出話來。
    所幸榮靖也沒有注意到我的變化。
    或許他自己亦是沒想到自己會說出這樣的話來，整個人緊張得有些僵硬，步伐變得稍稍亂了些許。
    縱然如此，話卻還是能夠清晰傳達到我的耳中的。
    “洛娥，你用一年，築了一個讓我一輩子不願醒來的夢，而我餘生，卻要自囚於那片虛無縹緲的溫情之中……”他一字一句，說到最後，竟然亦是哽咽得不成聲，“其實從一開始就錯了啊……”
    我感受到他身軀的顫栗，忽地便忍不住自己酸澀的眼。
    竭力想要將那軟弱的淚水逼退回去，最終卻還是埋在他的胸腔嗚咽起來。
    我知道他說的是什麽。
    那一年……
    苗疆那一年，隻有我陪著他，數不清多少個日夜，我們相伴著，將彼此視為自己最可依靠的對象。
    可最後卻不過鏡花水月。
    很多時候，我也在想，或許當日我肯狠心一些，放任榮靖生死不管，亦或是在他給我機會選擇之時，我義無反顧地選擇離去……
    那麽，是不是就不再有後來的這諸多牽絆了？
    可是時間不可回溯。
    縱然我有心避免過多的糾纏，可我始終無法眼睜睜地看著他踏入死關，更是沒有辦法拒絕他給下的每一寸溫柔。
    我舍不下放不開。
    就在我倆自顧陷入掙紮之中時，榮靖已帶著我回到了皇宮之中。
    未央宮裏人少，加之宋甜兒等人都被我帶去了靖王府，是以榮靖帶著我回去的時候，並未遇見太多的人。
    醉酒加之一路上痛痛快快地哭了一場，我渾身僵硬得厲害，窩在了榮靖的懷裏便不肯撒手。
    顯然榮靖也並沒有放手的打算。
    他將我小心抱到了床榻之上，扯過一床幹淨錦被給我蓋上，手卻還是將我抱得緊緊的。
    我隻覺得腦袋昏昏沉沉的，疼得厲害，卻又無論如何也睡不著。
    所以便依舊伏在他的懷裏，睜著一雙眼，然而漫無目的，眼前看到的東西都模糊成了一片。
    或許是真的太累了，在我意識漸漸沉下去之前，我恍惚之中似乎聽到一道人聲。
    他說“洛娥，我們已經沒有多少個七年可以錯過了。”
    七年麽？
    原來已經過去了七年。
    可是七年……七年裏發生的一切，物是人非，卻也早已經回不去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