送走陸諶，謝淑怡又躺回了長椅上，腦中開始捋起方才陸諶說的那些話。
    她不想原諒陸謙，但她又確確實實很想出門。
    她生在京城、長在京城，從來沒有去過別的地方；
    大漠孤煙，無垠空曠；小橋流水，煙火人家；
    這都是少時啟蒙積攢下來的渴望。
    曾嬤嬤是謝淑怡的乳母，自幼看著她長大，多了解她啊，一眼就看出了她的心事。
    “姑娘想出門了？”
    謝淑怡側臥在長椅上，對曾嬤嬤，她從不隱藏什麽，很實誠的點了點頭。
    “但我又不想這麽輕易原諒他。”
    曾嬤嬤：“和離是氣話吧？”
    謝淑怡麵露惆悵，“若是我如今孑然一身，離也就離了；可現在兩個孩子呢，真離了，兩個孩子怎麽辦？”
    “我那個爹雖然不靠譜，但自幼也沒在衣食用度上委屈過我，那我更不能讓我的孩子受苦啊，萬一他們將來怪我怎麽辦。”
    “就這樣將就過吧，有他在，起碼是個完整的家，起碼將來兩個孩子議親的時候都能有個尊貴體麵的父母雙親。”
    曾嬤嬤眼露淚光，不忍道：“那您自個兒呢？”
    謝淑怡：“我？”
    “日子都是自己過出來的，陸謙再差，也勝過那些寵妾滅妻、眼睛長到頭頂上的獨夫，我還有嫁妝傍身，不怕過不好。”
    曾嬤嬤沒忍住，嗓音哽咽，“可奴婢希望您能和姑爺兩情繾綣，情深意重的過一輩子。”
    謝淑怡愣了愣。
    兩情繾綣？情深意重？
    好陌生的詞啊。
    她隻在喬家的伯父伯母身上看到過，反正自家父母身上是沒有。
    所以她應該也不會有。
    ……
    陸謙很快就感受到了謝淑怡的變化，她不再冷冰冰拒人於千裏之外，也不再將他視為空氣。
    話裏話外，又有了以前那個賢妻的模樣，好像一切都在慢慢回到原來的樣子。
    ……
    立冬這天，喬嫚過府來探望，寧祈帶著安哥兒也跟來了。
    陸謙也在家中，夫妻倆一同招待客人。
    安哥兒在家時很黏母親，出了門則寸步不離的跟著寧祈；
    父子倆一大一小，眉眼間極為相似。
    四歲多的安哥兒已經非常有小世子的威嚴派頭了，一言一行，端方有禮，儼然是又一個寧祈。
    謝淑怡說這話時，立刻引來喬嫚不加掩飾的嫌棄。
    “什麽像他爹都好，就別學他爹那張冷臉，不然將來怎麽娶媳婦？”
    謝淑怡揶揄道：“侯爺一張冷臉，不也娶到了你這麽好的媳婦，怕什麽。”
    喬嫚哼道：“那是他有福氣，命好！”
    謝淑怡被她這副理直氣壯誇自己的樣子逗笑，“你這跟誰學的？越發沒臉沒皮了。”
    喬嫚輕輕掐了下她肉嘟嘟的麵頰，“你這一胎養得不錯啊，氣色真好。”
    謝淑怡拈著一塊桂花糕往嘴裏送，“我這次有孕胃口可好了，一點也沒那些事的影響，心裏再難受的時候餓了我也想吃東西。”
    喬嫚就笑了，“看來這孩子是個心思豁達的，將來能成大事。”
    謝淑怡摸著肚子，笑得很溫柔。
    兩人在暖閣裏說話，寧祈和陸謙則在廊下，一邊喝茶，一邊看著院子裏玩耍的兩個孩子。
    陸謙麵色凝重，一副心不在焉的樣子；
    寧祈放下茶盞，意味深長的來了句，“風水輪流轉啊。”
    話音一落就挨瞪了。
    寧祈絲毫不在意，嘴角溢出一絲幸災樂禍的笑。
    要擱平時，陸謙怎麽也得回擊一下，但現在……
    既沒心思，也沒底氣。
    ……
    翠華庭
    又送走一波媒人，陸老夫人渾身困乏無力，歪在榻上由著小丫鬟替其按揉太陽穴，寬鬆解乏。
    房嬤嬤陪在旁邊伺候。
    忽有婆子通傳，“三姑娘來了~”
    房嬤嬤登時麵露喜色，前一瞬還無精打采的陸老夫人也瞬間提了幾分精神。
    一群丫鬟仆婦簇擁著一十三四歲的小姑娘進了院子，那姑娘一身翠柳色繡玉蘭花褙子，一頭烏黑油亮的秀發梳了個雲髻，簪著一隻碧玉簪和珍珠對釵，清雅秀麗。
    “珠兒來了~”
    房嬤嬤：“三姑娘來得正好，老太太這兩日精神不濟，胃口也不好，奴婢想了許多法子皆是無用，這下好了，三姑娘來了，老太太心裏一高興，想必什麽都好了。”
    換做以前，陸珠聽到這話，早就親親熱熱的圍在老夫人身邊賣嗔撒嬌了，但今日，小姑娘始終沉著臉，一言不發。
    陸老夫人躺在榻上，衝女兒招了招手，“珠兒，過來娘這邊。”
    陸珠這才緩緩抬起頭，走到了榻前。
    房嬤嬤和兩個小丫鬟攙著老夫人半坐了起來，在其身後墊上一方大大的軟枕，讓老夫人舒服的靠著。
    老夫人剛想去牽女兒的手，誰料陸珠卻避如蛇蠍，往後猛地一躲。
    屋內的人瞬間臉色一變。
    房嬤嬤訕笑著打圓場，“姑娘這是怎的，莫不是在路上遇到了什麽不幹淨的東西，嚇著了？”
    陸珠依舊沉默不語，隻是眼眶漸漸紅了。
    陸老夫人連忙道：“嬤嬤快去請個大夫來瞧瞧！”
    房嬤嬤應了一聲，剛要吩咐下去，陸珠冷不丁的出聲：“我來看母親，母親心裏可歡喜？”
    陸老夫人忙道：“這什麽話，你來看娘，娘不知道多高興呢。”
    房嬤嬤附和道：“就是說呢，姑娘可是老夫人的命根子，大少爺和二少爺加起來也越不過您去。”
    陸珠慘笑一聲，“是嘛，那若我是母親的第一個孩子，兩個哥哥成了後麵的，母親還會這般待我嗎？”
    陸老夫人臉色一黑，“誰在你麵前嚼舌根子了？”
    陸珠打斷她的話，“母親還想誆騙我多久？大哥大嫂剛成親的時候，您明明對大嫂頗為稱讚，怎麽如今就橫豎看不順眼了？”
    “我之前多傻，您說什麽我信什麽，而今您能否和我說句實話，你對大嫂態度突變，歸根究底，是不是就因為她頭胎生下的蓁兒是個女孩，沒能一舉得男讓你抱上孫子？”
    女兒的詰問字字句句砸在陸老夫人的心頭，她心虛地別過臉，一時不敢看向陸珠。
    陸珠見狀，心中最後一絲期待也落空了，她咬著嘴唇，聲音帶著哭腔，“好，好，原來都是真的！”
    “您對大嫂都能如此，那若你頭胎生的是我，是不是壓根就不會要我了呢？”
    陸老夫人痛心不已，“珠兒，你，你怎麽能這麽說？”
    “你這是在誅娘的心啊。”
    陸珠眼神空洞，喃喃道：“我誅您的心？”
    “您至今連句實話都不敢說，何嚐不是在誅我的心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