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你是說，這個世界的……結局……嗎？”
    摩訶微微歪了下頭。
    “沒什麽可說的吧？它現在不正迎接著自己的末日嗎？”
    “不，我是要屬於你的答案。”
    男人執著地看著她。
    “……”
    摩訶沒有立刻回應。
    她靜靜轉過身，目光掠過焦土與火光交織的大地。
    長久的沉默之後，她輕輕吐出一口氣，聲音縹緲而低沉：
    “在這片土地上，我看過太多東西了。
    我看過權力場中詭譎如雲的博弈和爭鬥，看到不同文明間你死我活的戰爭，如今也看到荒蕪的大地上寸草不生……
    但曾經，我也看到過四季的流轉，聽過新生兒呱呱墜地的哭聲，見過孩童在花田裏奔跑、老人靜坐爐邊講述千年的傳說。我曾在最黑暗的廢墟中，聽過人類奏響的歌聲……
    因為沒有‘同伴’，我或許不曾有過真正的喜悅，但同樣的，我也不曾真正覺得失望。所以……”
    一縷風拂過，卷起腳下的灰燼與餘燼。
    她微微側身，遠處的火光映照著她的輪廓，令她看上去既遙遠又真實。
    “我不否認，這個世界，有接受另一個未來的權利。”
    “……哈哈。”
    拉達斯的嘴角抽動了一下，一抹虛弱又滿意的笑浮上麵龐。
    “不愧是你，真是聰明啊……咳！！果然，我當初沒看走眼。”
    拉達斯咳出一口濃血，身體不自覺地晃了晃，卻依舊強撐著站直。
    他抬起那隻僅剩四指的手，指向破碎的天穹與荒蕪的地平線。
    “所以，我們還有一個選擇……這顆星球、這個星係還有一個選擇。”
    他的聲音漸漸低了下去，語氣卻愈發沉穩、熾熱。
    “一個由你來決定的……未來。”
    ……
    ……
    “噠、噠、噠……”
    摩訶站在原地，靜看著拉達斯拖著幾乎解體的身體，一步步走向她。
    血從他的左肩流到了胸前，又從右腿滴滴答答地落在地上，沿著碎石與裂縫蜿蜒，匯成一條細細的紅痕。
    他像是一頭即將倒下的老獸，走得極其艱難，卻始終沒有停下。
    終於，他走到了她的麵前。
    “哈……哈……”
    男人的胸膛劇烈起伏著，眼神卻無比明亮。
    他帶著一種幾乎變態般的狂熱，緩緩抬起右手——那隻剩下四根指頭的手顫巍巍地伸向她，指尖仿佛要觸碰神明的光輝。
    “作為先驅，請你先殺掉我吧，我的女神……”
    他喃喃低語，眼眸中燃燒著不屬於凡人的光。
    “……”
    摩訶微微一震，沉寂的目光終於有了一絲波動。
    拉達斯的聲音越來越清晰，卻也越來越瘋狂。
    他死命地按住自己瀕臨崩潰的心髒，聲音泣血：
    “我早已無懼死亡，無懼絕望！
    現在，我將用我靈魂的雙目作為賭注，為此地埋下一顆種子——在可能的明天，為這個世界送上最後的庇佑！
    人類，永不會在天災前落敗！”
    他終於彎下了腰，像是在鞠躬，又像是在進行某種莊嚴的獻祭，卻仿佛挺得比誰都直。
    “請你，結束這一切吧……我相信，隻有你……唯有你能夠做到。”
    “……”
    “……你還真是出乎我的意料。”
    摩訶閉了閉眼，語氣難得帶上了一絲無奈的情緒。
    “雖說由於你寶石眼的力量，你有這個資格和幾率，可就連我也無法保證你真的能實現轉世。”
    “無妨。”
    男子染血的嘴角微微勾起，活像一個優雅的瘋子。
    “於我而言，不過是賭一把。成則成，敗……我也心甘情願。”
    那一刻，火光與風沙間，他的身影仿佛被拉得無限高大。
    ……
    ……
    少女終於點了點頭。
    “行，如你所願。”
    指尖一動，她輕輕地在他的額頭上劃過。
    ——
    那一瞬間，如天際坍塌般安靜。
    拉達斯的身體忽然一僵，宛如斷線的木偶，無聲地倒了下去，塵埃在他落地的一刻悄然飛揚。
    “咚。”
    就連他那雙曾經燦若星辰的銀灰色寶石眼，也徹底黯淡了下來，與普通的屍體無異。
    玦看到一絲靈魂般的虛影從拉達斯的身體中脫離，沉降到了地下，再無蹤影。
    “……”
    摩訶站在一旁，仰望火光彌漫的天穹，良久未語。
    風從她的腳邊吹過，帶走地上最後一滴尚未凝固的鮮血。
    世界仿佛隻剩她一人，獨自守望著這注定崩塌的終末。
    ……
    一片死寂中，玦仍靜靜地站在旁觀者的位置，凝視著她的背影。
    嗯……
    雖說……聽了剛剛的對話，但畢竟不是全知的視角，他還是疑惑摩訶會如何結束這場災難。
    還能怎麽做呢？
    ……
    ……
    不知過了多久，摩訶動了。
    她蹲下身，眼簾垂落，修長的睫毛在火光照耀下投下兩道淡淡的影子，似乎正在傾聽某種來自地底、來自群星深處的低語。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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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那隻素白的手緩緩伸出，指尖沒入熾熱的塵土之中。
    她安靜地撫摸著破碎的地麵，如同母親觸碰熟睡嬰兒的額頭。
    有什麽……在悄然變化……
    “呼……”
    半晌之後，她終於再度睜開雙眸。
    曾經那雙亮晶晶、仿佛能看穿人心的紅眸，此刻卻如同沉入湖底的星光，黯淡、空洞、毫無波瀾。
    她開口。
    清冷的聲音如有天地感應，星辰明滅不定——
    “【一切皆有為法，
    如夢幻泡影，
    如露亦如電，
    應作如是觀。】”
    刹那間——
    群星緘默。
    不再有任何智慧生命的啼哭響起，不再有任何的血與淚落下。
    一切，歸於空寂。
    災厄，就此停歇。
    ……
    ……
    玦怔愣地環視著四周。
    沒有聲音了。
    不再有生命掙紮的聲響，不再有求生意誌的嘶吼，不再有鮮血滴落在破碎泥土上的沉重回響。
    不僅僅是這顆星球。
    玦抬頭望向天穹之外——那裏也不再有任何回音。
    浩瀚星海寂寥無聲，仿佛所有文明、所有言語、所有夢想都被一並帶走，連最後一絲回響都未留下。
    而與此同時，大地不再皸裂，天外也再無隕石滑落的痕跡。
    摩訶她……
    抹滅了這個星係所有的智慧生命？！
    玦吃愣在原地——
    是啊！因為文明而掀起的災厄，自然可以因文明的覆滅而結束。他隻是沒想到……摩訶的手法，居然可以這麽簡潔明了。
    ……
    “……你是個強者。”
    半晌後，突如其來的聲音打破了沉默。
    玦驟然回神，視線猛地一轉。
    兩道身影仿佛從虛無中凝聚而成，悄無聲息地出現在摩訶麵前。
    他們的身形清晰、輪廓鮮明，看上去皆為中青年模樣——看來摩訶在之後的歲月中與他們常有往來。
    但此刻的摩訶，隻是死氣沉沉地抬眼。
    “你們……？”
    “你好，我叫巴門尼德。”
    站在前麵的男子輕輕一笑，彬彬有禮地欠身，神色溫和而真誠。
    同時介紹著他身後的同伴：
    “他叫阿克隆。”
    站在他身後的同伴微微點頭，神情沉靜。
    “……”
    摩訶沒有反應。
    反倒是玦感到一絲驚訝，反複地打量那個男人——他就是阿克隆？[樂園]的最初首席？
    嗯……乍一看還挺平平無奇的。
    “呃……”
    巴門尼德看摩訶始終沒有反應，略顯尷尬地撓了撓頭，似乎正想著如何緩解氣氛。
    而就在此時，阿克隆上前一步。
    他向她伸出了手。
    “和我們一起嗎？”
    “一起……？”
    摩訶機械地掀起眼皮。
    “是的，我們將打破時間的桎梏，在縱向宇宙打造出一個純粹的靈魂基地。
    在那裏，不再有隕落的星辰，不再有無法挽回的死亡。那將是屬於人類的、真正的樂園。”
    阿克隆向她發出邀請。
    “走吧。你曾為這個世界熄滅星火，如今也為了這裏的將來點燃希望。現在，是時候……迎接一個不再幻滅的未來了。”
    摩訶終於正視了眼前這個人。
    她聲音沙啞。
    “你知道……我做了什麽？”
    “將眾生的靈魂下沉至星球本身，凝成宇宙的一部分，從而使星球活化。
    結束災厄的同時留下了未來的生機……無論如何，此等壯舉實在令人感慨。”
    阿克隆踩了踩腳下的土地。
    “或許，萬年之後，這片土地會再度煥發生機，新的文明會在此成長。但在此之前，你也可以選擇和我們打發一點時間——要一起嗎？”
    “……”
    摩訶沉默良久。
    “我不在乎文明，也不在乎那些種族的存續。”
    她開口。
    “隻是……如果我的‘同伴’有可能在其中誕生，我便覺得，一切還有行動的意義。”
    “那你就更得加入我們了，我們需要你！”
    名叫巴門尼德的青年上前一步，誠懇地看著她。
    “請相信我，在靈魂的樂土中，你將更有可能遇到那樣的同伴。而我們的目標……也是為了千千萬萬個這樣的世界去努力，去免於他們覆滅於災厄的既定命運！
    為了這個目標，我們甘願付出一切努力、一切犧牲！”
    “……那行吧。”
    “啊？”
    巴門尼德沒想到她那麽快就答應了，愣了一下。
    “我跟你們走。”
    摩訶抖了抖衣袖，拍了拍手心上的塵灰。
    就像走出了一場舊夢，隻是輕描淡寫地說：“結束了。”
    “等一下。”
    阿克隆的聲音將她喚住。
    “這個世界……你是否要記錄下來？”
    “記錄？”她微微側頭。
    阿克隆點頭：“嗯。做個標記，你以後也有機會回來看看。”
    “……不用了，我不會再回來了，這裏沒什麽好留戀的。”
    摩訶挽了挽耳後被風揚起的頭發。
    她的聲音輕輕地在風中飛揚，像一片羽毛飄進時間的盡頭：
    “以後，就讓這個世界，自尋出路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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