作為日月島軍中的最高統帥，熊大還不至於聞戰則喜。但是他知道，甄公子之所以不想打這一仗，因為離開江南北上的戰爭，無論勝負，其代價必然是無數將士的生命。
    每一個將士的生命都需要珍惜，這無可厚非，也是熊大最欣賞甄公子的一點。但是若因為害怕犧牲便極力避戰，那這支軍隊遲早會變成一支懼怕戰爭的弱旅。
    戰爭，不可能不死人！
    與朝廷之間的矛盾既然無法調和，那隻能通過戰爭來解決。
    當然，是否在此時參戰，最終的決定權並不在熊大手中。他需要考慮的是，這場戰爭，應當由誰來擔任統帥。
    自從軍開始，熊大便是故宋時的水兵。這麽多年，一直致力於海上的戰事。當世之間，熊大若自認海戰第二，相信絕無人敢稱為第一。
    但是陸上的戰爭與海上全然不同，尤其是需要深入中原，得不到水軍任何助力的野戰。
    單就一個後勤運輸，便會成為決定戰事成敗的關鍵因素。
    若論對步騎軍隊的掌控，熊大甚至覺得自己未必能勝過眼前的小將嶽載一籌。
    隻是嶽載，畢竟太過年輕，也未曾經曆過大戰。領一軍尚可，作為戰事統帥，還是差了不少的火候。
    日月島軍中嫡係將領，包括老丁、馬青仝在內，基本都隻在南方打過仗，最多也不過曾經麵對數萬的敵兵。於山林之間遊擊，這些人都是行家，可若是在中原統領步騎野戰，恐怕都是力有不逮。
    看來，已經沒人反對出兵北上了……甄鑫環視一圈，不由有些傷感。
    熊大、老大、馬青仝、熊二、陳文開、苟順……
    不知道此戰之後，在座這些，還有幾人能夠回到這張桌子之前。
    戰前猶豫不決，可是大忌啊……甄鑫長歎一口氣，強行摁住自己這番患得患失的情緒，肅然說道：“如此，我可以推薦一人。”
    眾人目光同時看向甄鑫，有期盼，有疑惑，有的在暗自斟酌，也有的準備坦然受命。
    “賀勝！”
    賀勝？
    眾人茫然，隨即嘩聲一片。
    一個連降將都算不上的漢人，一個連軍議都沒資格參加的外人。
    卻要把江南最少十多萬的兵馬，托付給這樣的一個人？
    甄鑫抬起雙手，安撫眾人雜亂的情緒，說道：“咱們先不論其他，隻說賀勝的能力，可否承擔起這場戰事？”
    你這是準備拋開事實，再論其他嗎？
    眾人腹誹，卻沒人可以否認這位唯一的漢人怯薛千夫長的領兵之能。
    雖然他曾經在日月島軍手中吃過一次大虧，那卻是非戰之過。被迫孤軍南下，沒有任何補給，又加上戰馬被從未見識過的火炮突襲，任是神仙陷入這種境地，也難免慘敗。
    “如何才能保證他的忠誠，不會在戰場上白白犧牲將士們的性命？僅憑一個賀威嗎？”熊大抖了抖滿臉的橫肉，努力讓自己的聲音不顯出喜怒而表達盡可能客觀的意思。
    “不，我不會苛求他的忠誠。”甄鑫坦然道：“我隻需要讓他明白，我們在為救援太行山而努力。而他的父親以及一家老小，此時還躲藏於太行山之中……”
    ……
    “你讓我領兵北上參戰？”賀勝冷峻的臉上，閃出一絲難以抑製的錯愕。
    甄鑫點點頭，說道：“除了指定的參謀長之外，所有參戰的將士任你挑選，所有最新式的武器，你盡可使用。”
    賀勝默然。
    論理能得到眼前這位甄公子的信任，應當是件讓人躊躇滿誌之事。可是偏偏他的心裏卻有種難以言述的不和諧感。
    我要率領一支勢必反叛朝廷的軍隊，走上與大汗皇帝相對抗的戰場？
    一個是曾經被視為必殺的目標，一個卻是自己曾經發誓效忠的天子。
    一個為我與兄弟家人提供無條件的庇佑，一個卻已經將自己棄如敝屣。
    醒來後的大汗皇帝，他還是否會記起，有一群希望回到他身邊的勇士，還在江南彷徨？
    賀勝茫然地望向院外的北方。
    跟隨甄鑫與高寧來到杭州之後，賀勝便寄居在賀威家中——以前的福王府，如今的“賀府”。
    隻是賀威長期不在家，他以大伯身份與弟妹趙珍珠共處一府，其實相當不方便。好在甄鑫給高寧免費在城外劃了塊營地，賀勝大部分時間與他的手下們，都駐紮於軍營之內。
    今日，是被甄鑫特別預約來此見麵。
    一旁作陪的趙珍珠，目光始終不敢看向甄鑫，卻灼灼地盯著賀勝。
    在她看來，自家大伯若能成為江南軍的統帥，便意味著自己的地位必然水漲船高。賀家一門兩侯有望，此後一輩子可以高枕無憂！
    而且，還有餘力可以照料下如今已經落魄的叔叔與嬸嬸。
    似乎感覺有一個目光遙遙看來，甄鑫抬頭環視。卻見遠處的亭子中，一襲清衣的管道升孤然而立，如同一枝憂鬱而缺乏滋潤的殘荷。
    甄鑫的食指不由微微抽動，端起茶杯，遙敬殘荷，一飲而盡。
    殘荷以袖掩麵，似嗔似怨。
    還好，當年至今，始終隻是食指大動，卻沒有機會與這女子進行深入的交往。否則今天在此，可得有尷尬！
    “你希望通過此次北伐，達到什麽樣的目的？”賀勝終於開口問道。
    甄鑫迅速回過神，正色說道：“戰場上一時的勝敗，我從來不在意。但是我希望，此戰之後，我可以得到中原的民心。”
    “民心？”
    “是的，我要的不是攻城掠地，不是斬殺敵兵的數量，而是北地漢人的認同感！我要讓他們明白一件事，我的敵人，隻是欺壓百姓的蒙古人，是趴在他們身上吸血的畏兀兒人，而不是與咱們同宗同源的漢人！”
    賀勝緩緩地站起身，略正衣冠，抱拳躬身，一字一頓地說道：“末將，領命！”
    甄鑫端正回禮，而後扶起賀勝，忍不住出現“哈哈哈”的笑聲。
    這波，賺大了！
    賀勝願意投附成為統帥，他的那些部下自然便會隨行。
    從此，我隻需要給他們發些薪水，再不用向高寧支付高額的租借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