深市的夏夜總裹著一層黏膩的熱，晚風穿過霓虹交織的街道，也帶不走柏油路上蒸騰的餘溫。唐風坐在露天咖啡館的藤椅上，指尖撚著玻璃杯壁上凝結的水珠，看著對麵的葉紫珊把最後一口楊枝甘露勺進嘴裏。
    “還要一份嗎？”他挑眉，視線掠過她沾了點芒果醬的唇角。
    葉紫珊抬手擦了擦，搖頭時耳墜上的碎鑽晃了晃“不了，再吃要胖了。”她往後靠在椅背上，鬆了鬆腰間的絲巾，“這三天逛下來，我腳都快不是自己的了。”
    唐風笑了笑，把自己沒動過的檸檬水推過去“難得來深市，總不能待在酒店裏對著電腦。再說，有葉大總裁當導遊，多少人求都求不來。”
    “少貧。”葉紫珊白了他一眼，卻忍不住彎了嘴角，“說真的，你就一點不著急？高騰那邊的消息我昨天收到了，他們聯合了至少五個家族，光是能動用的流動資金就比我們整個季度的營收還多。”
    咖啡館頂上的串燈忽明忽暗，映在唐風眼裏卻沒什麽波瀾。他端起杯子喝了口，檸檬的酸混著薄荷的涼滑過喉嚨“著急有什麽用？該來的總會來。與其在辦公室裏盯著報表失眠，不如趁這幾天把深市的好吃的都嚐一遍。”
    葉紫珊盯著他看了半晌，這人臉上的從容不像是裝的。三天前他剛下飛機時，她還以為他會立刻召集團隊開戰略會，沒想到落地第一句話是“聽說你們這兒有家潮汕牛肉火鍋不錯”。這三天更離譜，逛免稅店時他指著一塊百達翡麗問她“這個顏色配你上周買的西裝好看嗎”，在海鮮市場對著帝王蟹研究了十分鍾做法，甚至在世界之窗門口跟賣氫氣球的小販砍了五塊錢價。
    “這幾天你光陪著我繞了。”唐風忽然開口，指尖在桌麵上輕輕敲著，“看來你是真沒把那些高騰家族放在眼裏。”
    “就他們？”葉紫珊嗤笑一聲，拿起桌上的小風扇對著臉吹，“我要是怕了，三年前就不會從家族裏把公司搶出來了。”她頓了頓，語氣裏添了點冷意，“一群靠著祖輩餘蔭抱團的家夥，真以為湊在一起就能翻了天？要是他們安安分分做自己的生意，我懶得理；可要是敢動我的盤子，我不把他們家底掀了，就白坐這個總裁位置了。”
    “喲，我們葉總這氣勢，夠霸氣。”唐風笑著豎了豎大拇指。
    “那是。”葉紫珊揚起下巴，眼底閃過一絲驕傲，隨即又斂起神色，“不過你可別輕敵。高騰家的老二是哈佛商學院出來的，去年做空三家科技公司沒失手過；還有姓林的那個家族，他們家老爺子以前是做情報出身的，手裏握著的人脈能通天。”
    唐風點點頭，指尖的敲擊聲慢了些“我知道，這些人的資料我早就看過了。不得不承認，他們單個拿出來都是塊好料，論學曆、論資源，比我們團隊裏不少人都強。”
    “那你還……”
    “但他們是一群人。”唐風打斷她，視線投向遠處十字路口的車水馬龍，“你打過群架嗎？”
    葉紫珊一愣“什麽？”
    “小時候在巷子裏，一群半大孩子打架，最厲害的從來不是人多的那夥。”唐風轉回頭，眼裏帶著點玩味，“總有人想當老大，有人想搶功，還有人想著見勢不妙就跑。就像現在的高騰家族聯盟，高騰想當盟主，林家想趁機吞並我們的物流線，姓趙的隻盯著我們的海外市場，各懷心思湊在一起，看著人多勢眾，其實一盤散沙。”
    他拿起桌上的糖罐，把幾顆方糖扔進自己的空杯子裏，用勺子攪著玩“你跟他們鬥了這麽久，還不清楚？上次你截胡他們的歐洲訂單，明明是能聯手反撲的好機會，結果呢？就因為分贓不均吵了三天，等他們想明白的時候，我們的貨都已經到鹿特丹港了。”
    葉紫珊沉默了。她想起去年那場商戰，對方明明占盡先機，卻在最關鍵的時候掉了鏈子——高騰堅持要獨占利潤的六成，林家不肯讓步，最後鬧到有人偷偷把內部價報給了她的對手，反倒讓她撿了個便宜。
    “他們就像一群搶食的狼，沒看到肉的時候還能湊在一起，真到了分好處的時候，不先互相咬幾口才怪。”唐風把攪化了的糖水推到一邊，“一對一硬碰硬，我們或許會傷筋動骨，但他們抱團來，我反而不怕。你信不信，現在他們的會議室裏，肯定有人在為該先動我們的地產板塊還是科技板塊吵得麵紅耳赤。”
    葉紫珊看著他篤定的樣子，忽然笑了“沒想到你對這些彎彎繞繞這麽懂。我還以為你隻擅長盯著財報看數據。”
    “商場如戰場，道理都是相通的。”唐風往後靠了靠，藤椅發出輕微的吱呀聲，“你在談判桌上跟人周旋，我在股市裏跟資本博弈，說到底都是在看人心。他們那些家族裏的人，個個眼高於頂，誰肯真心聽別人指揮？就像你上次跟我說的，他們內部光是為了選個聯絡人，就拖了整整兩周。這種鬆散的聯盟，看著嚇人，其實一推就倒。”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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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夜市的喧囂順著風飄過來，烤魷魚的香味混著奶茶店的甜膩，還有遠處街頭藝人彈唱的粵語歌。葉紫珊忽然覺得，那些壓在心頭的商業威脅，好像在這樣的煙火氣裏淡了不少。
    “明天想去哪兒？”她問，語氣輕快了些。
    唐風想了想“聽說蛇口那邊有個舊碼頭改造的文創園，早上能看日出。”
    “起得來嗎？”葉紫珊挑眉，“你昨天可是說要睡到自然醒的。”
    “為了看日出，能。”唐風拿起桌上的賬單，“走了，先去給你買雙舒服點的鞋，不然明天該磨腳了。”
    葉紫珊跟在他身後，看著他穿過人群時挺拔的背影，忽然覺得這場看似悠閑的深市之行，或許從來都不是真的悠閑。他在逛老街時留意著商鋪的客流量，在看電子元件時記下了最新的芯片型號，甚至在吃火鍋時都在跟老板打聽最近的食材供應鏈——他隻是把戰場，藏在了煙火氣裏。
    晚風忽然涼了些，吹起葉紫珊的長發。她快步跟上唐風，看著他回頭等她的樣子，忽然笑了。
    海風帶著鹹濕的氣息漫過露天餐廳的圍欄，將桌上燭台裏跳動的火苗吹得微微搖晃。暖黃的光暈在葉紫珊纖長的睫毛上投下細碎的陰影，她正用銀叉輕輕切割著盤中的五分熟牛排，肌理間滲出的血絲混著黑椒汁，在瓷盤上暈開一小片深色。
    唐風也看到了來電顯示，眉峰微不可察地蹙了一下，拿起手機起身走到圍欄邊“喂？”
    他轉回身時，臉上的閑適已經淡去了大半，眼底凝著一層不易察覺的沉鬱。
    “怎麽了？”葉紫珊放下刀叉，心裏莫名揪緊了些。諸葛祥雲是唐風最信任的副手，向來沉穩，若非急事絕不會在這個時間打擾。
    唐風走回座位坐下，指尖在桌麵上輕輕敲了敲，像是在斟酌措辭“龍京那邊有點情況。”他抬眼看向葉紫珊，語氣裏帶著歉意，“諸葛說，那些家族最近動作反常，沒按我們預想的在商業上布局，反而在集結人手。”
    葉紫珊握著刀叉的手緊了緊“集結人手？他們想幹什麽？”按常理，高騰家族聯合其他勢力，最該動的是唐風旗下的科技公司和她負責的物流網絡，怎麽會突然轉向……她猛地反應過來，“他們想對莊園動手？”
    “諸葛是這麽猜的。”唐風端起紅酒杯抿了一口，猩紅的酒液在杯中晃出漣漪，“上個月上官如和龍雲飛跟他們談妥了休戰協議，這三個月內互不滋擾，專心應對商業競爭。按道理說，他們不該在這時候動莊園——那裏住著我們不少退休的老人和家屬，一旦衝突起來，傷亡隻會比商戰大得多。”
    “可他們偏偏選了這時候。”葉紫珊的指尖有些發涼，“這說明他們要麽是急瘋了，要麽就是……故意想打破規則，讓你方寸大亂。”她太清楚那些家族的手段了，表麵上西裝革履地坐在會議室裏談合作，背地裏動起手來從來不管什麽道義。
    唐風沉默片刻，拿起手機翻出通訊錄“我讓孫猛查最近一班回龍京的航班。”
    “現在就走？”葉紫珊看著他，桌上的牛排還冒著熱氣，燭火映在他眼裏，沒了剛才的溫和，隻剩下冷冽的銳利。
    “嗯。”唐風的指尖在屏幕上快速滑動著，“諸葛不是個沉不住氣的人，他這時候打電話來，肯定是查到了實錘。莊園裏的防禦雖然不算弱，但大多是常規安保，真對上那些家族豢養的死士，怕是撐不了太久。”
    葉紫珊看著他緊繃的下頜線，忽然伸手按住他的手腕“先把飯吃完。”她拿起刀叉，把自己盤裏沒動過的蘆筍切好推到他麵前，“航班再快也得等起飛，不差這半小時。再說，你現在慌慌張張地趕回去，反而容易出紕漏。”
    唐風抬眼看向她，她的眼神很平靜，甚至還帶著點剛才討論美食時的從容。
    “抱歉。”他放緩了語氣，抽回手時動作輕了些，“本來想好好陪你玩幾天的，結果……”
    “說什麽傻話。”葉紫珊打斷他，拿起餐巾給他擦了擦嘴角沾到的醬汁，動作自然得像做過千百遍，“比起逛吃，你的人更重要。再說，這三天我已經很開心了——上次跟人一起看日出是什麽時候，我都快忘了。”
    她笑得坦然，眼裏卻藏著一絲不易察覺的擔憂。她比誰都清楚，那些家族敢動莊園，絕不是一時衝動。那裏不僅是唐風他們的根基，更是無數人的軟肋。一旦被攻破，損失的就不隻是人手和地盤，更是人心。
    “航班訂好了，淩晨一點的。”唐風放下手機，重新拿起刀叉，“還有一個半小時，足夠我們把這頓飯吃完了。”他切下一塊牛排遞到葉紫珊嘴邊，“嚐嚐這個，菲力的，比你的惠靈頓嫩。”
    葉紫珊張嘴接住，牛肉的鮮香混著黑椒的辛辣在舌尖散開。她看著唐風重新露出笑容，心裏卻明白，他剛才那片刻的緊繃不是錯覺。這個男人總是這樣，再大的事都先藏在從容底下，直到不得不麵對時，才露出藏在溫和外表下的鋒芒。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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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回去之後，別硬碰硬。”她咽下嘴裏的肉，輕聲說，“那些家族這次來勢洶洶，肯定不止表麵看到的那些人手。莊園的防禦圖我看過，西南角的圍牆是去年新修的，用的是高強度混凝土，實在不行就收縮防線，守住那裏。”
    唐風挑眉“你連這個都記得？”
    “上次去龍京，你帶我參觀的時候，我就覺得那堵牆修得特別紮實。”葉紫珊聳聳肩，“誰知道真能派上用場。”她頓了頓，又補充道，“我讓我這邊的人調一隊護衛過去，雖然遠水解不了近渴，但明天中午之前總能到。他們都是我親手訓練的，比你莊園裏那些隻懂守規矩的護衛能打。”
    唐風看著她，忽然笑了“葉總這是把家底都亮出來了？”
    “少來。”葉紫珊白了他一眼，“我隻是不想下次來龍京，連個蹭飯的地方都沒有。”她拿起酒杯跟他碰了一下，清脆的響聲在夜色裏格外清晰，“等你處理完這邊的事，記得回深市——我還沒帶你去吃那家淩晨四點才開門的生滾粥呢。”
    “好。”唐風看著她眼裏的光，心裏的焦躁莫名平複了些。他舉起酒杯，對著海風遙遙一敬，“等我回來。”
    燭火在兩人之間靜靜燃燒著，將影子投在身後的欄杆上，緊緊依偎在一起。遠處的海浪拍打著礁石，發出沉悶的聲響，像是在為即將到來的風雨，奏響前奏。但至少此刻，在這片搖曳的燭光裏，他們還有這最後半小時的安寧，可以慢慢吃完這頓飯，把深市的海風和煙火氣，都記在心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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