蘇辰背著手，神態自若，仿佛他才是此地主人一般，徑直與這位名震星海的百歲元嬰真君，並肩踏上了鎮魔城那寬闊而冰冷的城牆之上。
    城牆之下，便是那道令人望而生畏、如同星域傷疤般的星河裂縫。
    其中，濃鬱如墨汁的黑色霧氣不斷翻湧、咆哮，隱約可見無數扭曲、痛苦的魔影沉浮，散發出侵蝕心神的詭異低語與瘋狂意念。
    “你就是陸承？”
    蘇辰俯瞰著裂縫，淡淡開口。
    “是。”
    “晚輩陸承。”
    陸承落後半個身位，恭敬地回答，姿態無可挑剔。
    他確實看不透眼前這位，但正是這種看不透，讓他心中警兆暗生。
    對方是何等修為？
    化神之上的破虛，渡劫，還是大乘期。
    亦或者是真仙？
    至於玄仙的話，普天之下隻有一位，那就是玄玉仙的古塵子老祖！
    根本不可能是他，因為他認識對方。
    真仙？
    或許吧，但他總感覺對方不止這麽簡單。
    不然也不會讓自己體內的那一縷惡意如此恐怖，如同遇到天敵一樣，龜縮在一起。
    甚至他心裏有個更恐怖的猜測，但是根本不敢去想，那般的人物怎麽可能是他一個小小的元嬰真君可以見到的？
    “你鎮守此地三十年。”
    蘇辰的目光依舊停留在那翻湧的魔氣上，語氣平淡無波。
    “你一直在淨化它們？”
    “是。”
    “晚輩蒙受道祖開辟新道之神恩，得以覺醒靈根，踏上仙途。”
    “此恩此德，如同再造！自當……竭盡全力，為道祖，守好這片他老人家親手締造的星海新時代！”
    他伸手指向城牆下的魔氣，聲音陡然變得淩厲起來：“這些心邪魔，蠱惑人心，扭曲道途，屠戮生靈，乃是侵蝕我星海的毒瘤！”
    “是背叛道祖所立秩序的叛逆！”
    “晚輩以元嬰之軀，願化作淨化世間之利劍！為道祖……”
    他聲音高昂，帶著一種殉道者般的決絕：
    “斬盡邪魔！”
    “淨化蒼生！”
    “你很不錯。”蘇辰點了點頭，似乎頗為讚許，發自內心地誇讚了一句。
    他話鋒微轉，如同閑話家常般提及：
    “比……新火古城那個，叫風少宇的紈絝子弟……確實要強得多了。”
    “風少宇？”
    陸承明顯一愣，臉上恰到好處地露出一絲疑惑，隨即化為苦笑與一絲惋惜，
    “晚輩也聽說了不久前新火古城傳來的法旨之事？”
    “唉，風家子弟確實跋扈，竟惹得久不顯聖的道祖降下法旨，親自處置，立下仙凡律……”
    “實在是令我輩修士蒙羞。”
    “不。”蘇辰緩緩搖了搖頭，語氣依舊平淡，卻拋出了一顆足以炸裂星辰的重磅炸彈。
    “我當時就在新火古城。”
    他頓了頓，側頭看向陸承，清晰地吐出後麵幾個字：
    “並且，親手……廢了他。”
    “？！”
    簡簡單單的幾個字，聽在陸承耳中，卻如同渾沌初開的第一聲雷霆！
    他那一顆曆經無數魔障考驗、堅如磐石的元嬰大圓滿的心，在這一刻，竟前所未有地、劇烈地停跳了！
    他……
    他，聽到了什麽？！
    新火古城的道祖法旨事件，早已傳遍星海，細節雖不甚清晰，但核心無人不知——是道祖化身凡人，一指廢仙，立仙凡律！
    而現在……
    眼前這個他完全看不透的前輩……竟然說……他，當時在場，並且……親手廢了風少宇？！
    除非他根本就不是凡人！
    除非他就是……
    一個讓他靈魂都在戰栗的猜測，如同野火般瞬間燒遍了他的全身！
    道祖！
    是了，現在整個星海修仙界都傳遍了道祖遊曆，未嚐沒有可能就是眼前此人。
    “撲通——！”
    這位威震星海、令無數心魔聞風喪膽的鎮魔第一人！
    這位被譽為新紀元時代，年輕一代最強、最耀眼奪目的新道之子！
    陸承！連忙行禮拜服。
    “弟……弟子陸承……”
    “不……不知是道祖真身法駕降臨！有眼無珠！怠慢至極！有失遠迎！罪該萬死！”
    “恭祝道祖，聖壽無疆，大道永昌！！”
    整個城牆段，一片死寂。
    遠處巡邏的守衛看到他們心中神明般的城主竟向一個凡人行如此大禮。
    聽到那石破天驚的道祖二字，更是全都僵立在原地，目瞪口呆，大腦一片空白。
    蘇辰緩緩轉身，低頭看著腳下跪伏在地、身體微微顫抖的陸承，臉上無喜無悲，目光深邃如同星海，無人能知他此刻心中，究竟在想些什麽。
    “起來。”
    “我此行隻是出世走走，無需如此大禮。”
    “在許多年前，我也是從練氣築基，金丹元嬰走過來的。”蘇辰的聲音，很平淡。
    “是！道祖！”
    陸承，站了起來。
    他那雙溫潤的眼眸之中，爆發出了一種璀璨的光！
    “道祖！您……您也是為心魔而來的嗎？！”
    “您，一定是來……指引弟子，如何……徹底淨化它們的，對嗎？！”
    他，太興奮了。
    他，被心魔困擾了三十年！
    他，隻能淨化，卻無法根除！
    而現在，道祖來了！
    一切，都將迎刃而解！
    然而。
    蘇辰，卻搖了搖頭。
    “我不是來指引你的。”
    “我是來看你的。”
    “亦是……來看……”
    蘇辰的目光穿透了陸承，落在了他的身後，落在了那鎮魔城夕陽之下，被拉長的影子上。
    “道祖？”
    陸承，順著蘇辰的目光，回頭。
    隻看到了……
    他，自己的影子。
    “這……有何不妥？”
    “你每日淨化心魔。”蘇辰，緩緩開口，“是如何淨化的？”
    “這……”陸承，雖有疑惑，但還是恭敬地回答：
    “回道祖。”
    “弟子不知為何，天生……便對心魔，有克製之力。”
    “凡是心魔，遇我道法便如冰雪遇陽，自行消融。”
    “弟子稱此法為……太乙·淨世決！”
    “雖然隻是元嬰手段，但就連一些強大的化神邪魔都能被弟子斬殺！”
    說著，他，伸出了手。
    “嗡——！”
    一團月白色的，純粹到了極致的光，在他的掌心浮現。
    “道祖，請看。”
    “這便是弟子的淨化之光。”
    蘇辰，看著那團光。
    生？
    不。
    不是生。
    秩序？
    也不像。
    這是一種……
    蘇辰，從未見過的道！
    “晚輩正是以此光，淨化心魔！”陸承，一臉的驕傲。
    “是嗎？”
    蘇辰，笑了。
    “那你便……淨化一次，給我看看。”
    “遵命！”
    陸承，深吸一口氣。
    他，以為這是道祖對他的考驗！
    “道祖！請您……後退！”
    陸承，猛然，一腳踏出！
    元嬰大圓滿的氣息，轟然爆發！
    “孽畜！”
    他，對著那星河裂縫，一聲怒吼！
    道祖在此！
    “爾等……還不速速淨化！”
    “轟——！”
    他，竟以一己之力，強行引動了裂縫中的心魔！
    “吼——！”
    “桀桀桀——！”
    那裂縫之中，無盡的黑霧翻湧！
    數以千百計的，扭曲的、瘋狂的魔影，衝天而起！
    朝著陸承……
    不！
    是朝著陸承身邊，那個氣息全無的凡人……
    蘇辰！
    撲了過去！
    他們能夠清楚的感知到，隻要寄生在這一尊人影的體內，那麽就是參天的造化。
    他們可以一躍龍門！
    隻可惜。
    他們根本就不知曉蘇辰是何等偉岸的存在。
    對此，蘇辰也不以為意，並沒有刻意的出手，斬殺這一些不過化神，元嬰，乃至是潛藏著一尊破虛級別的小小邪魔們。
    “找死！”
    陸承，怒了！
    道祖麵前，豈容心魔放肆！
    “太乙·淨世決！”
    “光耀……萬世！”
    “轟——！”
    陸承，爆發了！
    他，化作了一輪月白色的太陽！
    比蘇辰那建木的青金之日，小了億萬倍。
    但，那淨化的意誌，卻是如出一轍！
    “嗤嗤嗤——！”
    月白之光，照耀之處！
    那千百心魔，竟真的……
    如冰雪般消融！
    發出淒厲的慘叫！
    “不……不！是淨化者！”
    “快逃！快逃！”
    “啊啊啊——！”
    不過十息！
    千百心魔，盡數……
    淨化！
    鎮魔城上空，一片清明。
    “呼……”
    陸承，散去了神光，落回城牆，臉色，有了一絲蒼白。
    但，他的眼神，卻明亮到了極致！
    他，在道祖麵前，展現了自己最完美的道！
    “道祖！”陸承，激動地拱手，“弟子……幸不辱命！”
    “您……您看，這心魔，已然……”
    “已然，吃飽了？”
    蘇辰，卻打斷了他。
    說出了一句，讓陸承道心一顫的話。
    “什麽？”陸承，懵了。
    “吃……吃飽了？”
    “道祖……您何出此言？”
    蘇辰，沒有回答他。
    蘇辰，隻是，靜靜地看著他。
    看著他那月白道袍之下。
    那，因為夕陽，而拉長的……影子。
    “你真的淨化了它們？”
    蘇辰，輕聲問。
    “還是……”
    “你隻是，把它們……收了起來？”
    “轟——！”
    陸承的識海，炸了！
    “道祖！您……您這是什麽意思？！”
    “弟子……弟子不懂！”
    “弟子，對仙道的忠誠，日月可鑒！！”
    他，以為，道祖……在懷疑他！
    “你不懂？”
    蘇辰，笑了。
    “好。”
    “也是。”
    “你在它麵前還是太渺小了，或許以前能夠感知到他的存在，但伴隨著你的成長，他也以恐怖的速度遠遠超過你，對你的魂魄記憶進行修改，太容易不過了。”
    “那，我便讓你……看懂。”
    “在你的體內到底隱藏著什麽東西吧！”
    “嗬嗬。”
    “雖然對我來說，就算再如何成長，也隻是一隻螻蟻……根本翻不了任何的風浪出來，但還是順手給解決掉吧。”
    蘇辰，緩緩地，抬起了一隻腳。
    他，朝著陸承的影子。
    輕輕地……
    踩了下去。
    “砰。”
    一聲，輕響。
    “道祖？”陸承，更懵了。
    道祖，為何……要踩他的影子？
    現在到底是什麽情況？
    難道……他真的遺忘了什麽。
    不知道為何，一想到回想起什麽東西，他就感覺腦海一陣刺痛，好像魂靈有所殘缺了一樣。
    然而。
    下一瞬。
    陸承，駭然了起來。
    他……
    他，動不了了！
    蘇辰的腳，明明，隻是踩住了他的影子。
    但，他這元嬰大圓滿的道體……
    他這鎮魔第一人的仙軀……
    竟，被定住了！
    仿佛，被踩住影子的……
    不是影子。
    而是他的……
    命門！
    是他的……
    靈魂！
    “道……道祖……您……”
    陸承，怕了！
    他，第一次，感到了恐懼！
    “別動。”
    蘇辰，淡淡道。
    “風要起了。”
    “看清楚。”
    “看清楚……你這三十年來……”
    “都淨化了些……什麽。”
    蘇辰，踩著影子的腳。
    緩緩地……
    碾了碾。
    “轟——！”
    “不——！”
    一聲，不屬於陸承的，淒厲到了極致的尖叫，猛然，從陸承的影子之中……
    爆發了出來！
    “啊啊啊啊——！”
    “住……住手！”
    “住……住腳！”
    “痛！痛痛痛！！”
    陸承，駭然地低頭！
    他看到了！
    他那，本該平躺在城牆之上的影子……
    竟，在扭曲！
    在翻滾！
    在哀嚎！
    那影子，仿佛活了過來！
    它，在蘇辰的腳下……
    求饒！
    “這……這……這……”
    陸承的道心，在這一刻……
    碎了。
    “我的……影子？”
    “不。”
    蘇辰，踩著那影子，搖了搖頭。
    “這不是你的影子。”
    “這是……”
    “你淨化了三十年的……心魔。”
    “亦是……”
    “你，百年前，最大的機緣。”
    蘇辰的腳，猛然一抬！
    “轟——！”
    一股，比陸承淨化了千百心魔，還要龐大億萬倍的……
    純粹的惡意！
    純粹的混亂！
    純粹的……
    天厄的氣息！
    從那影子之中……
    衝天而起！
    “桀桀桀——！”
    “哈哈哈哈！”
    那影子，在脫困的刹那，猛然站立了起來！
    它，不再扁平！
    它，化作了一個三維的，由純粹的黑霧與惡意構成的……
    人形！
    一個……
    與陸承……
    一模一樣的……
    黑暗陸承！
    “蘇……辰！！”
    那黑暗陸承，那天厄的殘片，那心魔的源頭！
    竟，一口，叫出了蘇辰的真名！
    “一百年！”
    “你終於……看到我了？！”
    “哈哈哈哈！”
    黑暗陸承，瘋狂地大笑著。
    “你以為，你贏了？！”
    “你以為，你淨化了天厄？！”
    “你錯了！”
    “你隻是，打散了它！”
    “而我……”
    黑暗陸承，貪婪地嗅著鎮魔城中，那修士的煞氣與惡意。
    “……我在這新仙道的滋養下……”
    “已然……重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