赤柱監獄。
    “李家城，有人探視。”
    隨著獄警的一聲招呼，鐵門哐啷一聲打開，身穿藍白條紋獄服的李家城慢悠悠地走了出來。
    神色淡然，隻是雙鬢發梢較之以往多了幾絲白發。
    54歲的年紀有白頭發，在普通人身上是再正常不過的事情。
    但在這位精力旺盛如牛者身上，卻顯得有些奇怪。
    在監獄裏，像他這種重要經濟犯，每天除了一小時放風時間外，其餘二十三小時都在自己的獨立單人獄室。
    在這單人間，他不是看書就是看報，也不用他操心什麽。
    在外麵的時候頭發不白，在裏麵待了大半年，頭發竟然白了。
    這可真奇怪了。
    前來探望他的律師，看著這副樣子的李家城心中就是如此想的。
    “李先生，您在裏麵過得不好？”
    律師名叫張子棋，是李家的私人律師，這次是受李家城夫人的委托前來的。
    “監獄嘛，環境再好也就如此，沒什麽過得好過不好的。”
    李家城灑脫道：“每天就是讀書看報，一日三餐生活規律的很。就是太閑了，我這個人思維活躍，閑下來就喜歡想東想西。”
    “你呢，阿月讓你來幹嘛？”
    他坐在張子棋對麵的位置，舉止放鬆。
    仿佛他是這裏的主人一般。
    “今天上午，羅議員來了一趟府上……”
    張子棋的話還沒說完，李家城眉頭皺起，生硬打斷道：“羅保？”
    “是，羅保羅爵士親自來的。”
    李家城的眉頭皺的更深了，他和這個羅保認識，而且還很熟。
    十年前的時候，兩人因為一塊地皮差點打生打死。
    多虧了匯豐的沈弼出麵，才調停了這場衝突。
    往後，李家城在生意場上更進一步，因為九龍倉一戰，因為兵不血刃吃下和記黃埔名聲大噪，成為港島華人翹楚。
    而羅保則全方位收縮在港的產業，在投身政治的同時，將資產一步步轉移到了海外。
    兩人多年間，也算井水不犯河水。
    現在，羅保竟然來他府上找他的妻子。
    而且還是在這個當口。
    李家城立刻敏銳意識到出什麽事了：“外麵出了大事？”
    他在監獄內信息並不閉塞。
    每天都能看書看報。
    隻不過看的書是李家每一個月送一次，看的報紙也是延後一星期的過期報紙。
    一開始他是能看到每天最新的報紙的，但不知道出了什麽事，希利上任與他見了一麵後，他看到的報紙，全都成了一周前的內容了。
    “邵維鼎回港了，從內地回來。”
    “坐著軍艦，帶回了幾個轟動全港的消息……”
    張子棋耐心的將邵維鼎回港之後引發的一係列波動，以及邵維鼎在維多利亞港碼頭的那場記者問答，一五一十的講了出來。
    “港島能源集團接入南方電網…寰宇航空開通東亞東北亞航線…大灣區橫琴物流樞紐…”
    李家城重複著剛剛張子棋的回答，心中震驚的無以言表。
    “邵維鼎…他瘋了嗎？如此無所顧忌，他就這麽看好內地的未來發展！？”
    在他看來，這已經是賭博了，是押上了身家性命的賭博，賭的就是內地未來的發展前景。
    可，這不理智啊！
    不提現如今港島還是英國人掌權。
    就是邵維鼎的身家，這麽多產業，根本不至於做到這個地步。
    他雖然在牢裏，但他的理智沒有丟。
    他哪能看不出來，這一樁樁一件件都體現著邵氏與內地的深度綁定。
    能源是港島的基礎民生，是每個人都離不開的必需品。
    如果有可能，他比任何人都想吃下港燈，吃下中電。
    如同邵維鼎製定的戰略那般，將長江實業的觸角，伸展到能源的每一個領域，坐地生金。
    寰宇航空明擺著是衝著國太航空去的，是衝著太古施懷雅家族去的。
    至於大灣區，更是體現了邵維鼎的大視角。
    他不是看不到合理利用粵港澳三地的優勢，能更大限度激活這個區域的經濟潛力。
    但是他沒有邵維鼎這個膽子和賭性。
    “橫琴物流樞紐城……”
    “還真是神來一筆，在澳門打開局麵，利用的還是我的和記黃埔的物流潛力。”
    李家城按住自己的心髒，竭力控製住情緒，平緩了一下呼吸，抬頭問道：“所以，羅保讓你來找我的目的是什麽？”
    羅保去李家見莊月明，無非就是通過莊月明和自己搭上話。
    這一點他還是看得透的。
    “羅爵士讓我告訴您……”張子琪吞咽著口水道：“總督將會對您特赦！”
    “您就要出獄了！”
    “出獄……”
    李家城腦子嗡的一聲，整個人都有些懵逼。
    上次與希利見麵，他就已經打消了出獄的想法。
    而且他暫時也不想出獄。
    外麵邵維鼎鬧的這麽凶，一個不小心就會被卷入他與英國人的鬥法當中。
    等等，鬥法？
    李家城恍然大悟，英國人的目的，就是要讓他出來，和邵維鼎去鬥啊！
    對手也罷，炮灰也罷，不過都是英國人的棋子。
    羅保啊羅保，你這一箭之仇，十年了，都還記得啊！
    他按住桌子，再次抬起眸子：“我有的選嗎？”
    說實話，他不想出獄。
    至少不是現在這個時機。
    “沒…沒得選！”張子棋擦了擦頭上的汗，幹巴巴道：“羅爵士說你出獄之後，匯豐，渣打會給你最大額度的貸款，港府會給你的企業最大限度的稅收優惠。”
    “就是英國本土，但凡是長江實業的貨物，進出口關稅都能享受折扣。”
    簡單概括一句話，邵維鼎有的，他李家城都能擁有。
    邵維鼎沒有的，他一樣能在英國人手裏拿到。
    很誘人的條件……
    但他同樣知道，天上不會掉餡餅，越是誘人，越容易引火燒身。
    邵維鼎……這是個到目前為止，李家城還看不到能夠打敗對方的商業巨子。
    最重要的是，他隻有二十四歲。
    而自己呢，已經五十四了！
    不用物理手段摧毀，他連活都不可能活過對麵。
    時間不站在他這邊。
    但他有的選嗎？
    李家城比任何人都清醒的認識到，這個世界絕大多數人，對於自己的人生，對於自己的命運……都沒有選擇的權利。
    他亦如是！
    站起身，李家城拍了拍褶皺的袖子，轉頭離開。
    在張子琪不知所措的目光中，傳來一道聲音：
    “告訴阿月，幫我準備一套西裝。”
    “當年我和她結婚的那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