與此同時，在港督府內，正發生著另外一場談話。
    “你要買下整個九龍城寨？”
    希利瞳孔微縮，目光凝重的看向坐在他麵前的李家誠：“你知不知道你在說什麽？”
    他抬起手，指向窗外某個大致的方向，語氣愈發凝重：“那塊地方，彈丸之地，隻有區區2.6公頃，但你知道那裏麵塞了多少人嗎？”
    “至少四萬！可能更多！那是一個自成體係的法外之地，一個巨大的、流膿的瘡疤！？”
    “先不說這塊地皮複雜的曆史歸屬問題，港府、內地、當年的清政府……剪不斷理還亂！就說這四萬人！你打算怎麽處理？你怎麽可能處理得了？！”
    希利翻過港島的治理日誌。
    1970年代的港島，夜色下不是滿城霓虹，而是一地雞毛。
    華資銀行自顧不暇，港幣像遲遲不漲的股票，房價跌成“白菜”，失業青年滿街跑。
    工人工廠倒閉，市民破產一片狼藉。
    街頭巷尾都在比慘，誰家飯桌上能續上熱菜都算運氣好。
    銀行擠兌，工廠倒閉，警匪橫行。
    這就是那個年代的港島。
    而九龍城寨，就是這罪惡之下，最大的溫床。
    時任總督麥理浩爵士力排眾議成立廉政公署，大刀闊斧整治警隊腐敗。
    這把火也曾燒向九龍城寨，麥理浩甚至一度派出三千多名警察開進城內，試圖鏟除盤踞其中的黑幫勢力。
    然而，結果呢？
    城寨非但沒有倒下，反而開出了更加邪惡的花。
    在短暫的壓抑後，以更畸形的方式“蓬勃發展”！
    七十年代中期以來，非法的鋼筋水泥樓房像雨後蘑菇般瘋狂加蓋，違建物層層疊疊，街道狹窄得僅容一人通過。
    人口密度高得令人窒息，罪案率更是遠超港島平均水平。
    這樣一個連麥理浩都未能徹底解決的頑疾，他自然是本能地選擇視而不見，將其刻意“遺忘”在繁華港島的陰影裏。
    可現在，李家誠竟然想把手伸進這裏？
    真是瘋了。
    然而此刻“瘋了的”李家誠腦子卻是無比的清醒。
    “總督，您擔任總督已經有一年多的時間了，這一年多你的政績如何，想必心中也有數，恕我直言，其中大部分耀眼的經濟成就，恐怕都離不開邵維鼎和他那場購物節的推動。”
    “九龍城寨一向都是一塊三不管地帶，但如果這塊三不管地帶能在你手中，得到了管理，您說這是不是一項政績？”
    “無論是對於與對岸的談判，還是對於您前任的超越？”
    “畢竟這是麥理浩總督都沒法治理的城中之城！”
    李家誠用蠱惑一般的語氣說著，他很會揣摩這些英國人的心思。
    對於英國人而言，對於他們重要的隻有兩件事。
    政績與撈錢。
    港島人的死活，九龍城寨這幾萬人過的怎麽樣，根本與他們毫無關係。
    英國殖民的精髓在於“精英殖民”，扶植本地精英作為代理人進行管理。
    隻要管住了這些精英，就等於管住了整個殖民地。
    底層民眾的苦難，除非釀成大規模動蕩，否則不過是報告上的數字罷了。
    實在要到解決的時候，要麽是革職幾個精英了事，要麽就是扮演純潔良善的青天大老爺來為民主持正義。
    英國能以幾千萬人殖民印度這個幾億人口的地域。
    靠的不是每一個角落無死角的治理，而是與印度幾百上千個種族、幾十個邦國首領簽訂上萬份契約協議進行的宗主國統治。
    這就是西方的殖民。
    李家誠作為英國人的買辦，他當然要研究自己的主子。
    自然也發現了這個特性，所以要想拿到九龍城寨這塊地盤，就得給希利講明利弊。
    把這塊地賣給他李家誠，到底能給英國給他希利換來多少好處。
    希利果然動心了。
    超越前任麥理浩的政績......
    這個誘惑太大了。
    “還是那個問題，我可以把這塊地賣給你，但你得告訴我，如何讓這些人乖乖走出來，我不希望這些人成為擾亂港島秩序的害蟲。”
    “不希望看到大規模的抗議、騷亂，甚至流血事件！”
    希利嚴肅道：“別到時候，鬧出亂子，讓我在對岸丟了麵子不說，在倫敦也麵臨苛責。”
    他直到此刻，依然下意識地認為李家誠的目的不過是搞房地產開發。
    畢竟九龍城寨地理位置特殊，緊鄰啟德機場，屬於九龍區的核心地帶。
    這2.6公頃的土地，如果徹底推平重建，其潛在價值無疑是巨大的。
    但他顯然低估了李家誠的野心和手段。
    “這一點，請您絕對放心。”李家誠沒有猶豫，反而將姿態放的更低：“說到底，那四萬人裏，絕大部分不過是求一口飯吃、找一個屋簷遮風擋雨的窮苦人和無家可歸者。”
    “隻要我能提供一處條件尚可、租金低廉的安置屋邨，讓他們有片瓦遮頭，他們怎麽會不願意離開這個汙水橫流、不見天日的鬼地方？”
    他話鋒一轉，聲音壓低，透著一絲冷厲：“至於那些真正賴以為生、依靠城寨法外之地牟取暴利的黑壞之人……自然有對付他們的‘特殊’手段。”
    李家誠身子微微傾斜，向前低聲說出自己的計劃。
    總共其實就兩點，分化瓦解，軟硬兼施。
    對大多數普通居民，以利誘之，提供安置住房。
    對少數頑固的黑惡勢力，則動用非常手段。
    以他在潮州幫中的影響力，無論是“義安”還是“義群”，都是一句話的事情。
    乃至於14k、和勝和等社團的話事人，他這種港島大亨，不用主動去說，手下人都有千絲萬縷的聯係或交易的門路。
    花錢讓這些地頭蛇去對付城寨裏的“釘子戶”，再輔以警方名義上的“掃蕩”和“清場”。
    黑白兩道同時施壓，足以將任何抵抗碾碎。
    希利聽完，沉吟了一會兒，點點頭。
    “行，我可以將九龍城寨這塊地賣給你，但是過程中，不要給我惹一丁點麻煩，出了事我不會幫你兜著，這一點你記住。”
    希利聲音沉悶。
    “這是我應該承擔的責任，請總督放心。”
    李家誠恭敬地低下頭，語氣謙卑，“我絕不會讓您為難。”
    片刻後，李家誠退出了總督辦公室。
    就在房門關上的那一瞬間，他臉上所有的恭敬和謙卑瞬間消失得無影無蹤，取而代之的是一片冰冷的陰沉。
    “哼，貪婪的鬼佬……吃拿卡要的時候比誰都積極，真要擔責任了，躲得比誰都快。”他在心中冷笑。
    但無論如何，第一步，也是最關鍵的一步，已經邁出。
    九龍城寨這塊肥肉，終於被他撬開了一條縫。
    他踱步走出總督府，司機已經在門口等他，李家誠坐上車。
    “老板，我們去哪？回家還是回公司？”司機在前排問著。
    李家誠沒有立刻回答，他坐進車裏，靠在柔軟的真皮座椅上，目光投向車窗外的遠方，仿佛能穿透重重樓宇，看到那個混亂而龐大的存在。
    過了一會兒，他聲音冷淡地吐出四個字：
    “去九龍城寨。”
    “是。”司機不敢多問，立刻發動汽車。
    車輛平穩地駛向九龍。
    中環的繁華與整潔迅速被拋在身後，越靠近九龍城，城市的麵貌便開始悄然變化。
    當車子最終在距離九龍城寨還有一段距離的路邊停下時，李家誠搖下車窗。
    不遠處，那片由無數非法搭建的樓宇構成的、雜亂無章、密不透風的巨型混凝土叢林，如同一個蟄伏的巨獸，散發著混亂、貧窮而又生機勃勃的奇特氣息。
    震耳欲聾的飛機引擎轟鳴聲從頭頂的低空掠過——啟德機場的起降跑道幾乎就貼著城寨的邊緣。
    可以說，每一個城寨人，都是伴隨著飛機的巨大引擎聲入眠，伴隨著呼嘯聲蘇醒的。
    但現在，這個境遇要變了。
    因為他李家誠而變！
    李家誠坐在車裏，望著不遠處的雜亂建築，心中如是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