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九百二十六章試探之後的殺招

字數:7708   加入書籤

A+A-


    一個人坐在窗口看著外邊的夜色,葉無坷的眼神看起來如星空一樣深沉。
    他從長安來之前就知道會在遼北道遇到什麽,所以此心堅定。
    然而這個以殺戮而聞名天下的人,內心之中始終還是那個無事村的純良少年。
    他不喜殺戮。
    冰州城的夜風裏已經沒有了血腥味,可血腥味一直就不是在風中。
    葉無坷甚至都不敢深呼吸,唯恐那血腥味從鼻子裏直衝腦海。
    他殺了很多人,所以沒有人會相信他殺了很多人是為了更多人可以活。
    人隻願意相信自己看到的東西。
    冰州城裏的每一滴滲透進大地的血液,都在這片大地上深深刻下葉無坷這三個字。
    葉無坷其實從來都不是一個很矯情的人,他現在也不是矯情。
    不是殺了人還要怪別人不理解。
    他隻是因為殺了人而悲傷。
    他還是那個習慣了在一個近乎密閉的房間裏獨處的人。
    哪怕他並不是很喜歡。
    有些時候,習慣和喜歡不是一回事。
    他坐在屋子裏看著窗外,三奎坐在窗外靠著牆。
    “阿爺說,人這一生最大的本事是學會看清自己,而學會自己要看清的第一步是別總想著既要又要。”
    三奎說:“阿爺不是在說你,因為阿爺從來都知道你不是既要又要的人。”
    “你不是既殺了人又要人感恩戴德,甚至你不是殺了人還想讓人理解。”
    “你從來都是邁不過去自己心裏那道坎兒的人,能難為你的也一直都是你自己。”
    “你不是既要又要,你是既不要又不要......”
    三奎抬起頭看向夜空。
    “人啊,還是得到些什麽才行。”
    三奎說:“可以不要但不能沒有,如果一直不要,連成就感都不要,那人不是成聖了,就是瘋魔了。”
    葉無坷嗯了一聲,還有誰比他自己更了解他自己的。
    如果他要的多一些,為自己要的多一些,那大概他會更快樂。
    雖然他一直認為自己是個很快樂的人。
    可他這種人一旦做出什麽傷害別人的選擇之後,自己更難過。
    “世人都說,沒人比葉無坷的心更狠。”
    三奎說:“可葉無坷隻是總為別人考慮,別人為難的事他就想著......我來吧。”
    “然後難為自己。”
    三奎撇了撇嘴:“你這種性子啊,如果不成聖的話那可怎麽辦?”
    葉無坷道:“不成聖就成凡人唄。”
    他笑起來:“我確實難過,但還沒為難自己到內心煎熬如刀割斧鑿一樣。”
    三奎沒看他的笑,但三奎知道葉無坷笑了。
    薑頭這個家夥,安慰別人的時候最擅長的就是笑容。
    明明心裏苦的是他自己,可他卻還總是笑著安慰別人。
    “遼北道是我的家鄉。”
    葉無坷說:“雖然無事村在遼北道最偏僻的地方,可家鄉的概念從來都不隻是那麽一個村落。”
    “走出無事村,走到鎮子裏,家鄉是無事村,走出鎮子,走到縣裏,家鄉就是那個鎮子。”
    “走出縣,走到州府,家鄉就是縣,走出州府,走出遼北道,家鄉就是遼北道。”
    “走出大寧......家鄉就是大寧。”
    葉無坷說:“三奎哥,剛才你說別人不想來不想辦的事我來辦,是我怕別人為難,所以這為難的事我就挑了。”
    “是,也不是......三奎哥,能辦遼北道這些事的人從來都不隻是一個葉無坷。”
    “比我優秀,比我堅定,比我心智強大的人很多很多,前輩裏,同齡人裏也有。”
    “你說,遼北道的是如果是前輩來,比如大將軍夏侯琢,比如澹台壓境,比如歸元術。”
    “如果是同齡人來,哪怕是明麵上看起來官職地位不如我高的同齡人。”
    “他們在遼北道要殺的人是比我多還是比我少?”
    聽到葉無坷這個問題,三奎沉默了。
    葉無坷說:“三奎哥,我確實容易為我在乎的人著想,遼北道的鄉親們就不是我在乎的人了?”
    “我來了,殺了很多......其實比別人來殺的少。”
    他起身,趴在窗台上看著外邊。
    “挺好的。”
    三奎沉默了片刻後點頭:“挺好的。”
    葉無坷說:“如果遼北道注定了會有一場劫,那這個劫是葉無坷比是誰都要好些。”
    這句話,不深思遼北道情況的人不會明白。
    徐績利用連夕霧在遼北道經營多年,還利用了大規模的商人控製地方政令。
    表麵上看起來這隻是官場勾結,帶來的最大影響就是貪腐。
    可實際上,遼北道很可能是一片戰場。
    如果朝廷裏暗暗在積蓄力量的那些人選擇以遼北道為沃土滋養他們,那遼北道就是他們的根基之地。
    他們為何要如此大規模的控製地方官員?為何如此大規模的培植商人的實力?
    是因為更大部分的利益,流進了背後這個團體。
    一旦事情到了最危險的時候,那些人就會控製遼北道舉起對抗朝廷的反旗。
    現在葉無坷隻是以查辦貪腐的名義在殺人。
    真到了那一步,朝廷另派人來就是平叛。
    想想看,因為利益糾纏,多少官員和商人勾結一起,又有多少百姓被綁定在他們身上。
    一旦他們決意反叛,遼北道會有多少人不得不參與叛軍?
    到了那個時候,遼北道又會死多少人?
    曹懶和葉無坷聊了很多,不得不說曹懶是最接近葉無坷心境的那個人。
    三奎確實很聰明,可三奎的聰明不在那麽高的地方。
    曹懶不一樣,曹懶生在高處。
    他以前隻是沒有去想這些事,當他試圖去想的時候馬上就明白了葉無坷的心意。
    白經年為什麽能在遼北道呼風喚雨?
    並不是白經年有多厲害,也不是白經年控製的財富有多可怕。
    甚至,白經年都不是掮客。
    他隻是個代言人。
    如果曹懶的猜測沒錯,那在遼北道這亂局背後的人就不是一個兩個。
    尉遲萬年隻是其中之一,是必須要在明麵上有這樣一個人的那個人。
    在白經年和尉遲萬年背後,極可能是一批當年不服氣也不服輸的人。
    唐大將軍當時的態度格外強硬,隻要是他的舊部就不得不遵從他的命令。
    造成了今日之局麵,能說唐大將軍錯了嗎?
    沒有,唐大將軍當時的決定正確的毋庸置疑。
    如果他當時不這樣以絕強的手段分散了他的舊部,那麽,現在這些人的不服氣就不隻是隻做了一任高官的不服氣。
    半壁江山是唐大將軍打下來的。
    他們的不服氣,會更高。
    也許在做出那般決定,用那般強硬手段的時候,唐大將軍就已經察覺到了他舊部的想法很危險。
    現在的隱患,比起那時候的隱患要小的太多了。
    曹懶想明白了這些,所以理解了葉無坷的悲傷。
    三奎理解不了這種悲傷,並非是三奎對那些人沒有尊重。
    而是因為三奎的在乎,和曹懶的在乎不一樣。
    三奎隻在乎他的薑頭兄弟,他的無事村同鄉。
    三奎問:“你在窗口坐了足足兩個時辰不去睡,既然不隻是難過那就是在想怎麽應對了。”
    葉無坷嗯了一聲:“很快就要來了,前幾天夜裏那些叛軍隻是試探。”
    三奎點頭。
    說是試探也不錯,雖然叛軍一旦進了冰州肯定會大開殺戒。
    “他們想殺太子殿下隻能用兵變,殺你何嚐不是?”
    三奎說:“他們如果有辦法用江湖人解決掉你,早就已經解決了。”
    葉無坷道:“用江湖中人解決掉我,不一定會造成那麽大的震蕩。”
    他看著窗外。
    “舊楚開國皇帝也是一代人傑,舊楚立國時候也是欣欣向榮。”
    “可是舊楚立國不滿十年就開始有叛亂出現,那些得到了分封的功勳之臣一個接著一個舉旗造反。”
    “想想看,其實他們還是他們,隻是陛下不一樣了。”
    三奎說:“可陛下也是人,也有想殺而不能殺人,也有想做而不能做的事。”
    他起身,靠在窗口。
    “你還說你不是想著替別人背負罵名?”
    葉無坷搖頭:“真不是。”
    他說:“隻是為了死的少。”
    高清澄在查空印案,這個案子牽連到的不隻是遼北道,還有河東道和高航道的一些官員。
    如果說,空印案的表麵現象是圖省事,那麽稍微深一些層次的含義就是怕查賬。
    再深一層的含義就是......錢去了哪兒?
    若真是在那群有思想能打仗還會練兵且幾乎都沒有敗績的人手裏......
    三奎忽然想到:“那前幾天夜裏的就不隻是試探,還是對你的警告。”
    葉無坷點了點頭。
    三奎:“你沒搭理他們的警告。”
    葉無坷笑了笑:“搭理了。”
    三奎說:“你那叫搭理?你那是不搭理且警告了一下警告你的人。”
    葉無坷道:“咱們村裏人野慣了,從來都不怕威脅。”
    三奎:“意思就是真幹一下子唄。”
    葉無坷道:“盡快些吧,早些完事早些回家。”
    他從口袋裏摸出來一塊高粱飴塞進嘴裏。
    高粱飴並不是無事村的特產,也不是小小一片區域的鄉情。
    遼北道的絕大部分地方都能隨便買到高粱飴。
    “下一步,他們會幹什麽?”
    三奎問。
    葉無坷道:“白經年死了,所以給那些人警告的不隻是我。”
    三奎:“殺白經年的人也不是警告那些人,是看熱鬧不嫌事大。”
    他歎了口氣:“哪兒有麻煩你去哪兒,偏偏還有人說你去哪兒哪兒就有麻煩。”
    他舒展了一下身體:“跟著你出村也是真累。”
    葉無坷道:“他們比我累,朝廷裏有一隻手試圖蓋住遼北道的情況,還有一隻手在試圖把蓋住的人拿開。”
    “現在拿開了......所以捂不住的東西就會用最大的力量來反抗。”
    “不出幾日,來攻打冰州的叛軍就會越來越多,商人不但養著遼北道的官,養著遼北道的廂兵,還養著匪。”
    “如果我死於匪亂,那可是他們能付出的最小代價了。”
    葉無坷道:“我招募一萬民勇本來就是想虛張聲勢嚇一嚇那些匪寇,可他們用一招收買就破了我的虛張聲勢。”
    “試探還真是試探,他們試探出了我招募的民勇根本靠不住,所以他們的膽子馬上就會打起來。”
    話剛說到這的時候,秦焆陽就從外邊飛奔而來。
    “明堂,急報!”
    在燈火照耀下,秦焆陽的臉色看起來有些白。
    “明堂,剛剛收到的廷尉密報,多地已出現匪寇攻擊縣城,幾乎是在同一時間發動!”
    他看向葉無坷:“至少有七個縣城同時被匪寇攻打,要說沒人在背後指揮鬼都不信!”