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千零四十四章一家一家說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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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黃八兩不是燕山營裏軍功最高的人,也不是燕山營裏官職最高的人。
    但現在冀州城裏的這些老兄弟們有幾百口人,他年紀最大。
    在燕山營這些老兄弟們眼中,陛下是天,兄弟次之,餘者眾生平等。
    當然也不是那麽平等。
    比如他們對徐績和唐匹敵夏侯琢等人的態度,也絕不相同。
    對徐績這樣權傾朝野二十年的宰相,他們的評價是......那條老狗。
    對唐匹敵夏侯琢這樣的大將軍,他們雖然不如尊重陛下那樣尊重可也足夠尊重。
    江湖草莽出身的人又經曆過那麽多的生死殺伐,最終還能活下來且還能朝夕相處的,哪個不是意氣相投?
    就算是同樣出身同樣拚過的,若性格不合也早就分道揚鑣了。
    燕山營的老兄弟們不是沒有分開的,能在冀州如一大家族般和睦相處的都是情投意合。
    當然他們之間也會有爭執,今日這個和那個吵架了,明日那個和那個打一架,這在他們看來都是再正常不過的事。
    老兄弟們鬧了矛盾,誰來勸解都不好使,但同為老兄弟的人來說一聲,喝一頓撮合酒,什麽矛盾也都煙消雲散。
    一般來說,站出來解決問題的這個人就是黃八兩。
    年紀最大,脾氣火爆,打架也是一把好手,所以大家對他頗為服氣。
    黃八兩招呼一聲,這些老兄弟們也沒誰不給麵子。
    今日他帶著兄弟們在四頁書院大門口這一站,也是給足了高清澄麵子。
    這是連百姓們都能看出來的給麵子。
    這是一群什麽人?一群身上不是侯爵就是伯爵的大人物。
    關鍵還都是陛下的老兄弟。
    這群人給一個小丫頭片子站崗,這不是給足了麵子還是什麽?
    沒錯,高清澄是郡主,是都尉,可他們要是不給麵子那高清澄也就是個沒麵子的丫頭片子。
    眼見著高清澄從四頁書院裏出來,黃八兩立刻站直了身子。
    “燕山老營!”
    數百名上了年紀的老兵全都肅立:“呼!”
    高清澄出來之後看到這一幕,第一個動作就是以廷尉府的軍禮回應。
    “郡主。”
    黃八兩出列:“聽我婆娘說你這次是來查案的,而且還要抓一些比較棘手的逃犯,你人手不夠用,所以希望我們這些人給你幫個忙。”
    他看著高清澄,身子拔得筆直:“你發話吧,要抓的是誰,人在哪兒,我們現在出發。”
    高清澄道:“案子的事比較棘手不假,人不好抓也不假,正因為如此,咱們應該先坐下來好好把案子的事梳理一遍。”
    她指了指書院大門:“就到老院長的小樓前邊空地,我來說,諸位叔叔伯伯聽。”
    一句諸位叔叔伯伯,這群漢子們的臉色全都變得微妙起來。
    一個個的,胸脯挺的更高了,腰板拔的更直了,嘴角上的笑壓都壓不住。
    他們看不上什麽人啊?
    看不上不尊重他們的人,看不上認為他們沒本事的人。
    高清澄一句叔叔伯伯,他們就待見這小丫頭片子,就說明,高丫頭沒把他們當外人。
    “聽郡主的!”
    黃八兩看著老兄們大聲說道:“老院長的院子裏不能放肆,把兵器都留在外邊!”
    “呼!”
    幾百個老兄弟把兵器摘了放在門口,然後整整齊齊的魚貫而入。
    “諸位叔伯。”
    高清澄讓聶惑摘了一塊講課用的板子過來,還搬了幾百把學堂裏弟子們用的椅子。
    大家就在高院長的小樓外空地上圍坐,那塊講課用的牌子就被架在大家都能看清楚的位置。
    高清澄拿了一根炭筆,在板子上寫下了三個字。
    山河印。
    “叔伯們,聽說過這個嗎?”
    大家全都點頭。
    從舊楚那個時代經曆過來的人,尤其是他們這樣跟著陛下打江山的老人誰還沒聽說過山河印。
    高清澄見大家都點頭,於是在山河印這三個字下邊畫了幾個分支。
    “山河印在滅亡之前最後一代東主的身份,叔伯們也應該都有所耳聞。”
    “我的家世,叔伯們也都知道,我的父親是舊楚武親王楊跡句的兒子,我的外祖母......”
    她在山河印上的第一條線上寫下曹家兩個字。
    “山河印的生意不能說是曹家的生意,但曹家從山河印之中獲取的利益最大。”
    “山河印被陛下鏟除之後的事叔伯們也都知道,我就不多贅述了。”
    黃八兩問:“郡主要說的案子,要抓的人,就和山河印有關?”
    高清澄點頭:“對。”
    她在板子上的第二條線上寫下:西蜀道反賊。
    “西蜀道的那些反賊,其中有一部分就是山河印的餘孽。”
    她麵向黃八兩他們:“山河印消散之後其實餘毒未清......西蜀道那邊的反賊,有被稱之為大先生二先生的,後來查證,也不過是當初山河印裏一脈生意的小掌櫃。”
    黃八兩他們每個人臉上都浮現出一抹震驚。
    他們隻是不做官了,但不代表他們不關注朝廷大事。
    事實上,朝廷邸報到了冀州,地方官員也是會抄送給他們看的。
    葉無坷在西蜀道殺了那麽多當官的,天下人人皆知他們又怎麽會不知。
    若說不知,那多半都是假話了。
    但他們隻知道這件事,其中細節倒也不清楚。
    高清澄像是講故事一樣娓娓道來,把西蜀道的事簡略的說了一遍。
    “西蜀道有一家地下錢莊,這錢莊最早的運營資本就是山河印的錢。”
    高清澄說完這句話,回身在板子上繼續寫下去。
    第三條線:不問堂。
    她再次轉身回來,麵對眾人。
    “不問堂叔伯們都聽過嗎?”
    有人搖頭有人點頭,搖頭的是真不知道,這一點倒也不用懷疑。
    他們最初雖是燕山上落草為寇的山匪,可他們和別處的山匪不同。
    還是大當家虞朝宗在的時候,就對燕山營的兄弟們約束頗為嚴苛。
    再說,那個時候天下大亂,亂到連不問堂都需要暫時藏匿的地步。
    他們開始隨著陛下征戰之後,江湖事也就更不會過問了。
    “不問堂做的生意,我和叔伯們解釋了一下。”
    高清澄從舊楚時候說起,把關於不問堂的事做了一個簡單但很明了的說明。
    說完之後她回身,在不問堂那三個字後邊又寫上了幾個字:司馬家。
    “叔伯們,有沒有人吃過司馬家的魚鮮?”
    這個問題,一下子就把黃八兩他們給搞的激動了。
    黃八兩忍不住問:“這司馬家的生意不會也是山河印的生意吧?”
    高清澄點了點頭:“就是。”
    黃八兩他們互相看了看,每個人臉上都寫滿了不可思議。
    他們當然都接觸過司馬家的生意,冀州這邊的人想吃些海鮮隻能從司馬家一家采買。
    天下生意人那麽多,生意做的那麽大,可能把海鮮生意做到基本可運往大寧全國的隻有司馬家了。
    “真是......想不到啊。”
    有人語氣之中滿是震驚的說道:“司馬家的海鮮我家裏每年都會定幾次。”
    另一位老將軍說道:“我家裏也是,我是不愛吃,我兒,我孫兒,他們倒是喜歡。”
    還有人搖頭:“我不吃海鮮,但魚鮮的生意也會光顧司馬家,隻需派個人去說一聲,要什麽魚,做什麽用,司馬家的人就會收拾的妥妥當當送上門來,魚鮮雖然比別家貴一些,可絕不會缺斤少兩,也新鮮。”
    聽到他們議論紛紛,高清澄這才解釋起來。
    “不問堂的東主就是司馬家的家主司馬無垢。”
    高清澄道:“司馬無垢這個人,曾經是山河印的大掌櫃之一,這是遼北道道府葉明堂不久之前才查證的事。”
    “啊?”
    有人滿臉驚訝:“這真是讓人預料不到,原來司馬家也是山河印的人。”
    另一人說道:“葉明堂確實有點本事,他去了西蜀道,西蜀道那邊的一窩子齷齪東西都給他端了,他去了遼北道,遼北道那更大的一窩子齷齪東西也給他端了。”
    說話的人看向高清澄:“這事就不得不說一聲了,張湯在位子上幾十年怎麽就沒查到?還是人家葉無坷到了遼北才查出來的。”
    高清澄道:“張都尉這些年也沒閑著,遼北道的案子葉明堂能順利查出來和廷尉府這麽多年的調查也有關。”
    他們這才點頭。
    有人感慨道:“我就說鬼見愁不能一點本事都沒有,讓年輕人把風頭都蓋過去。”
    另一人則道:“鬼見愁挑了葉無坷,那就說明姓葉的小子是有真本事的。”
    他們說話的語氣對葉無坷雖然稍顯不尊重,可高清澄聽得出來他們對葉無坷其實頗為欽佩。
    她之所以從山河印開始說起,就是想觀察一下這些老將軍的反應。
    她實在是不願意看到,冀州這邊那麽多勳貴全都牽扯進案子裏。
    從目前來看,提到山河印的時候,老將軍們都是好奇,提到不問堂的時候,有人好奇有人迷茫,提到司馬家的時候,大家就都是震驚了。
    從他們的反應來看......看不出任何東西。
    所以高清澄反而鬆了口氣。
    幾百人如果都有問題,那是真的大問題,幾百人之內如果有一小部分人出了問題,倒算是正常了。
    “司馬家的人什麽生意都做,隻要給錢,他們能把人送到黑武去,也能把人送黑武接回來。”
    高清澄說:“就在我到冀州之前接到葉明堂的信,他親自帶人去了北疆白山,搗毀了白山的偷渡路線,把司馬家的走私生意抓了個現行。”
    她說到這稍作停頓。
    “葉明堂在信上說,不問堂在多年前,將楊家的一個餘孽送到了黑武躲避,並且在黑武劍門之內藏身。”
    “不久之前,不問堂又把這個人從黑武接了回來,他潛入遼北道有所圖謀,被葉明堂生擒。”
    “這個人叫楊甲第,大概不久之後會從遼北道押送長安,會從冀州經過。”
    一群人全都坐直了身子,表情大多數都是憤怒的。
    黃八兩被氣得臉色鐵青:“這個司馬家的人何必還要留著?我看不如郡主現在就給葉明堂寫信,讓他把司馬家平了吧!”
    立刻就有人附和道:“這種禍國殃民的畜生,家裏帶毛的連豬狗都算上就該殺的一個不留!”
    在他們大聲議論的時候,高清澄還在不漏痕跡的觀察著他們的反應。
    “司馬家的事,葉明堂已經如實上報陛下,如何處置,陛下也一定會從嚴從重。”
    高清澄此時回身,在板子上,第四條線寫上了兩個字:白家。
    她寫完之後就看向眾人,眼神在每一個人臉上掃過。
    “諸位叔伯,你們可聽過白家嗎?”
    他們全都把視線看向其中一人,一個看著大概五十歲左右身材高大雄壯的男人。
    然後這群人哄然大笑:“點你呢!”
    那大漢被他們笑的窘迫:“你們就他媽瞎胡鬧,別嚇著咱大侄女。”
    他朝著高清澄憨厚的笑了笑:“我姓白,丫頭你可認識我?”
    高清澄不認識他,但他一說姓白高清澄就知道是誰了。
    “白仲年,白伯伯。”
    “唉!是我!”
    大漢撓了撓後腦勺,又是一陣憨笑。
    他這個反應,把大家也都給逗的大笑起來。
    高清澄心中又稍稍鬆了口氣,因為看反應大家好像對這白家一點概念都沒有。
    “這是查司馬家的時候查出來的。”
    高清澄說:“司馬無垢說,冀州有個白家,勢力比他司馬家還大,這些年收買了不少官員,翻手為雲覆手為雨。”
    她說完這句話,再次看向眾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