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千零八十九章陛下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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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徐績被送回了廷尉府,他到底是個什麽下場其實已經不重要了。
    因為徐績忽然間悟透了一件事。
    陛下說為何恨他又用他,真的是因為他是唯一可以勝任宰相的人才?
    不是啊。
    有些得罪人的事他做了,陛下就不必去做了。
    悟到這一點後,徐績除了一聲苦笑之外也再也沒有什麽別的表示。
    陛下難道不知道功勳舊臣會出現變化?難道預料不到大寧立國後他們會做什麽?
    難道陛下不知道以武立國之後武將們必會飛揚跋扈?
    陛下什麽都知道,所以這些得罪人的事隻能是讓徐績幹,總不能陛下自己幹。
    回到廷尉府昭獄的時候,徐績在進門之前看到一輛馬車停下。
    他下意識多看了一眼,正好看到二皇子李隆期從馬車上下來。
    已經退隱的廷尉府老都尉張湯從裏邊出來,當然不是迎接徐績的。
    徐績看了看二皇子,又看了看張湯,他選擇不打招呼低著頭往裏邊走。
    張湯卻不打算這麽放過他。
    陛下可以隻用三言兩語打發了他,張湯不能。
    “唔,徐相麵聖回來了?”
    張湯笑嗬嗬的看著徐績問:“陛下向你認輸了嗎?”
    徐績笑了笑,不想理會,繼續低著頭往前走。
    張湯說:“要不怎麽說徐相是天下第一能臣?如我這樣的人到了年紀就不中用了,徐相到死都有用。”
    徐績:“何必呢?”
    張湯:“什麽叫何必呢?我等這一天可是等的太久了,這些話,也憋得太久了。”
    徐績停下腳步:“不過是人人喊打的結局,我倒是也不差了張公這一番話。”
    張湯:“我這一番話也不長,不過三五句。”
    他說:“第一句,陛下知人善用,當初在豫州要是就殺了你,那才是真的便宜了你。”
    “第二句,徐相二十年權臣嘔心瀝血,好的壞的都算上,也是鞠躬盡瘁死而後已。”
    “第三句,沒你還真不行,這臭名聲給誰都不好。”
    徐績:“倒是也沒多誅心。”
    張湯道:“我不過是有點小人得誌的樣子,誅心不誅心的,我說了這些心裏痛快就好。”
    徐績:“那我先走?”
    張湯:“請便。”
    徐績說了一聲多謝,倒也沒有失了體麵。
    可是回到牢間之後,徐績一拳打在牆壁上,手上血流如注。
    陛下沒有明說的話,張湯用三句話給他做了總結。
    陛下用徐績確實是知人善用,徐績是相材,這二十幾年的成績在那兒擺著呢。
    可這不是陛下要用徐績為相的主要原因,主要原因隻一個......徐績你就是個背罵名的人。
    陛下就知道他做宰相會針對武將,會抑武揚文,陛下借他的手,把這不好幹的事幹了。
    功勳武將人人都罵徐績,可有一人罵陛下?
    借著徐績的手,讓那些戰功赫赫的武將們全都收斂了心思,沒有誰敢飛揚跋扈。
    當然,這是徐績注定要背負的罵名其中之一。
    在豫州就把徐績殺了的話,這一套操作陛下能交給誰?
    陛下交給誰都不舍得。
    唐匹敵真的隻是個帥才?作為當初四頁書院的第一人,誰敢說唐匹敵沒有相材?
    可宰相若是真讓老唐做了,罵名也就是讓老唐背了,陛下不舍得。
    陸重樓不是相材?他當然是,雖然和徐績相比在急智上差了些可大局觀一點兒都不差。
    陸重樓做二十年宰相比徐績的政績一點都不會差,但同樣的,陛下不舍得讓他背罵名。
    能當宰相的當然還有別人,陛下一樣是不舍得。
    既然天生有徐績這樣一個壞種在,那何須為難別人呢?
    徐績悟到的隻是晚了些,但他寧願自己到死都悟不到這些。
    廷尉府門口,張湯接著二皇子進門。
    二皇子有些不解:“父皇讓我來廷尉府,說是關於母親的案子有了些進展,按理說,我該回避的。”
    張湯說:“陛下說讓殿下來就有殿下來的必要,陛下覺得不用回避也就不必回避了。”
    這話聽起來是一句廢話。
    但實際意義是......你母親的案子就得你親自看看。
    李隆期沒有再多說什麽,跟著張湯一直往裏走。
    等他們到地方的時候,溫貴妃已經在一間屋子裏等著了。
    這裏不是刑房,隻是一間看起來很普通的住所。
    這屋子裏隻是一般人家的陳設,桌椅床這些日常必須的家具都有。
    二皇子心裏稍稍鬆了口氣,看來母親在廷尉府裏的生活並不是很苦。
    最起碼父皇念著些情分,沒有讓母親住在牢間裏。
    溫貴妃看到李隆期的時候立刻就站了起來,眼睛裏都是不可思議。
    她可能也沒想到自己有生之年還能見到兒子。
    看到二皇子的那一刻,她幾乎按捺不住要跑過去抱抱兒子,可是在看到張湯後,她又不得不忍住。
    “母親。”
    二皇子沒有顧忌她母親現在是重犯的身份,撩袍跪下來給母親行禮。
    溫貴妃哪裏還能忍得住,快走幾步上前把二皇子扶起來:“我現在哪裏還有資格受你的禮,你......”
    二皇子說:“母親不管是什麽身份了,始終都是我母親。”
    溫貴妃眼圈瞬間就紅了。
    張湯道:“兩位既已見麵,現在我有幾句話代陛下問兩位,還請兩位如實回答。”
    二皇子俯身:“臣聽候陛下問話。”
    張湯站直了身子,自從他退居之後便很少有站的這麽直的時候。
    退居之後的鬼見愁,總是一副懶懶散散半死不活的樣子。
    “陛下問。”
    張湯站直了身子說:“溫柔,徐績想唆使你謀反的事,你認不認。”
    溫貴妃撩袍跪下來:“罪臣認。”
    二皇子表情明顯一變。
    他沒有想到,那麽要強那麽聰明的母親,在他麵前,竟然認了這個罪名。
    張湯看著溫貴妃:“陛下問,徐績唆使你謀逆的事你有沒有後悔。”
    溫貴妃叩首:“罪臣悔不當初。”
    張湯點了點頭。
    “陛下問,你明知道徐績是想利用你,雖然你自己並未主動做過些什麽出格的事,你不報,是存了僥幸心思嗎?”
    溫貴妃回答:“罪臣確實存了僥幸的心思,想著......萬一徐績成了,二皇子便有機會繼承皇位。”
    張湯道:“謀逆之事,知情不報是什麽下場你可知道。”
    溫貴妃:“罪臣甘願受罰。”
    張湯有點了點頭。
    他看向二皇子:“陛下問二皇子。”
    李隆期也跪了下來。
    張湯說:“陛下問,你母親私下裏行事你可知曉,可參與。”
    李隆期回答:“回陛下問話,我有察覺,不知曉,也沒參與,但有察覺而不報父皇,有警覺而不勸母親,我當與母親同罪。”
    張湯說:“陛下沒有說你該認什麽罪,隻是問你,是否知曉是否參與。”
    李隆期:“不知曉,沒參與,卻有察覺。”
    張湯說:“那你肯認罰嗎?”
    李隆期:“認罰。”
    張湯再次看向溫貴妃。
    “陛下說,你知曉徐績圖謀,但並無徐績實據,可在徐績圖謀之中,你亦想利用徐績除掉溫家是否屬實。”
    溫貴妃回答:“屬實。”
    張湯看著她:“為何?”
    溫貴妃沒有絲毫遲疑,她抬起頭看向張湯回答。
    “因為我知道溫家的人一定會不安分,徐績沒有在我麵前明說什麽,可他一定早早就慫恿了溫家。”
    “溫家是我母族,一旦出事要牽連的卻並非我一人,還有二皇子,他什麽都不知情卻可能被溫家連累。”
    “所以我利用溫暖,徐績等人,讓溫家牽連到謀逆大案之中,借國法,鏟除溫家,以絕二皇子受累。”
    張湯在心裏歎了口氣。
    溫貴妃說的,大概就是實情。
    她並不是太清楚徐績想做什麽,但她確實存了僥幸之心。
    而且她還想利用徐績達到鏟除溫家的目的,在她看來溫家已不是她的母族,而是二皇子的巨大累贅。
    溫家的人有什麽心思沒誰比她更清楚,她明白那個母族會把二皇子拖進深淵地獄。
    張湯問:“你說不知詳情,這不是免罪的理由,以你罪行,按國法論處你可服氣。”
    溫貴妃回答:“不管陛下如何處置我,隻請陛下明鑒,二皇子確實從未參與其中,隻是我鬼迷心竅,隻是我......野心勃勃。”
    張湯道:“陛下說,父有罪而子不知則子無罪,但二皇子有察覺所以算不得一概不知。”
    他說:“陛下的意思是,二皇子暫時就不要留在長安了,可去北境,遊野麒麟還歸由你調遣,何時可回長安,等將來太子殿下定奪。”
    二皇子一邊叩首一邊問:“能不能告訴我,母親她......她會受什麽處置。”
    張湯說:“按律當誅。”
    二皇子猛然抬頭:“真的......無一分可赦之機嗎?”
    張湯不理會他,而是繼續問溫柔:“陛下想問,溫柔,你到底有沒有想過殺朕。”
    溫貴妃叩首回答:“從無殺害陛下之心。”
    張湯點頭。
    他再問:“你當初即將深陷其中時候,突然又收心回來,隻是任由徐績背後操作,並不參與其中,是什麽緣故?”
    溫貴妃說:“是一位故人......是蘇木山告訴我,若想讓二皇子有一分生機,那就最好別去胡思亂想。”
    “蘇木山說,若要挽回大錯,唯一機會,便是利用徐績鏟除溫家,進而挫敗徐績陰謀,鏟除西北謀逆勢力。”
    “罪臣聽了蘇木山的話,借由溫暖之手,讓溫家和被溫家所控之人盡快暴露......可我那時候,依然心存僥幸。”
    張湯問:“蘇木山還跟你說什麽了?”
    溫貴妃回答:“他說,該坐牢的時候去坐牢,該認罪的時候就認罪,你或許不能免死,但二皇子終究不會被你所累。”
    張湯說:“我再替陛下問一遍,到底有沒想過殺他。”
    溫貴妃堅定回答:“絕無此心。”
    二皇子見張湯不回答他的話顯然有些急了:“真的沒有一點機會嗎?”
    張湯說:“本來沒有,高皇後求情,陛下便給了她一個去處。”
    二皇子眼神一喜。
    張湯說:“陛下說,去厭吾山吧,開山采石,挖渠引水,帶著溫家罪不至死的人,在厭吾山為奴,為西北百姓做些實事。”
    溫貴妃眼眶紅了:“罪臣溫柔,叩謝陛下天恩。”
    與此同時,禦書房。
    皇帝看向太子李隆勢:“你一而再再而三的求朕不要殺溫柔,還要拉上你母親一起,朕知道,你是怕隆勢真的廢了。”
    太子俯身回答:“父親,隆期罪不至死,罰他去北邊戍邊就已經夠了,若他知道母親一直活著,他便有活下去的希望,若他知母親必死無疑,或是親眼見到母親死去,隆期也就真的廢了。”
    “給隆期一些希望,他就會好好的活著,給溫柔一些希望,她也能篤心改錯,等著能和隆期再見的那天。”
    皇帝說:“因為隆期是你弟弟你就想對溫柔法外開恩,如此如何能服眾?如何能治國?”
    太子回答:“隆期之才,是鎮國帥才,殺溫柔容易,留隆期難。”
    皇帝沉默了好久之後擺了擺手。
    “回去吧,朕不殺她,但隻要朕在,也不會讓他們母子相見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