番外—程三喜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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皇後有個自己都不喜歡的名字程三喜,閨閣時好友玩伴們都有很好聽的名字,程三喜這個名字沒少被笑話,後來程三喜嫁給侯府子弟謝安,她的郎君是全京城最優秀的兒郎,程三喜就想,縱使她的名字不好聽,可她的婚事誰人不羨慕。
程三喜見謝安的第一眼就喜歡,她覺得這就是書裏寫的一見鍾情。
後來家裏透了信,她知道她要嫁給謝安,高興的一整晚沒睡著覺,程三喜連最不喜歡做的繡活也親手操持起來,因為她覺得,嫁了自己鍾意的人,婚禮上她要穿著自己親手繡的嫁衣。
她無數次夜晚都幻想著自己早點嫁給謝安,不知道是不是她表現的太過明顯,一定了親,便被母親日日拉著上起了課。
母親將她好的壞的經驗都傳授於她,恨不得餃子機一嫁過去,就是個合格的當家主母。
母親吃了半輩子妾室的虧,便告訴她,對妾室要加以防範,妾室的糖衣炮彈不過是要你放鬆警惕。
又對她說,做個合格的主母,便不能沉溺於情愛,便是對主君,也要留有三分客氣,你隻有操持好了內宅,才能獲得主君的信任與敬重。
母親的話粉碎了不少程三喜的少女懷春,但程三喜覺得母親的話應該正確吧,畢竟母親是過來人,吃過的鹽比她多。
嫁了謝安後,程三喜是按照母親教的話做的。
她也確實震懾住了妾室,謝安也沒有對哪個妾室另眼相待,待她也愈發敬重信賴。他會將外頭的應酬往來、府內的人情開支,都交由她一手打理。
程三喜得到了母親口中“主母應有的一切”,可每當夜深人靜,望著身旁熟睡的男子英挺的側顏,她心裏卻漫上一種空落落的涼。
她與他之間,仿佛永遠隔著一層無形的、名為“規矩”與“體統”的紗幔。
有些親近的話,一開始沒說出來,越往後便越難。
直到府裏來了那位姓祝的娘子。
祝娘子生得明眸皓齒,顧盼間自帶一段風流,入府不久便得了謝安的青睞。嬤嬤如臨大敵,日日在她耳邊提醒:“夫人,這人最是危險,須得早早拿捏住,絕不能讓她恃寵生嬌。”
可事與願違,那祝氏乖覺的很,對她從來都很敬上,除了懶點,挑不出一絲錯處。
一個人的眼神騙不了人,那祝氏眼神從來都是清亮的,妾室間難免有些摩擦,隻要不過分的,她也不放在心上。
尤其是她對主君,是她曾幻想過她與謝安的日常,盡管嬤嬤一再告誡她要防著祝氏,可她實在不忍破壞。
她並不厭惡祝氏,相反,內心深處甚至生出一種連自己都不願深究的……羨慕。
再後來,祝氏生了女兒,其實她也是鬆了口氣的。
她從來不去規訓自己的女兒,事實證明,她教的女兒,比任何一個姐妹都要優秀。
做皇後是她從來未想過的,那可是一國之母,肩上的擔子比侯府主母重了千鈞。
她離皇帝更近了,可離謝安,卻越遠了。
她依舊努力做一個無可指摘的皇後,平衡六宮,善待妃嬪,將後宮打理得如同從前的侯府內宅一般井井有條。
她得到了世間女子所能企及的極致尊榮,可心底那片空落落的涼,卻並未因身份的躍升而消散,反而愈發寂寥。
她從未與人訴說過。
她想,謝安總能看見皇後的好啊,皇後就是程三喜,程三喜就是她皇後啊。
她也看著宮裏的嬪妃如她一樣,恪守宮規,眼光追隨著皇帝,不,她追隨的是謝安,因著他的一點關注便欣喜。
唯有祝妍,她依舊如在侯府時一樣,她也在乎他,可她還依然是她,她不會因為他的一時冷落,或是一點矛盾便失去自我,她總有法子取悅自己,也許有時候僅是一碗熱騰騰的湯,便能把她的煩惱吹散。
她從前會覺得,你怎麽能這樣呢,萬一丈夫就此冷落了你去呢?
可事實證明,謝安心底就此有了她。
她從她身上學了許多,她學著不再執著於用絕對的“規矩”去框定一切,尤其是對兒女,她希望他們能活得比她自己更真實、更快樂一些。
甚至對太子,每每被官家訓斥寡歡時,她 私下裏都說,若做太子不快樂,阿娘也讚同你不是這個太子。
顯然,太子因著這句話不再失落,她才徹底明白,做母親,更重要的是對子女的接納,她接納孩子的所有優缺點,這種無條件的支持,遠比任何規矩和訓誡,更能給予孩子麵對風雨的勇氣。
她唯獨沒學會的,就是做她自己。
她不是不想,是不敢,也不能,也是,習慣了。
她習慣了端莊持重,習慣了母儀天下,也習慣了達到封後詔書裏的每一個溢美之詞,那是她的準則。
兩個女兒出嫁都問了她同樣的問題,她們問她嫁了人如何與夫君相處。
她隻說,你們看賢妃娘子就是,她又說,以後做母親,也做一個像她一樣的母親。
可孩子說,她便是世界上最好的阿娘。
身上好疼,疼的她想合眼都合不上,可孩子說她是最好的阿娘。
她覺得靈魂正在剝離肉體,她看到了自己的一生,看到固執的父親聽到她彌留一夜白頭,看到父親跪在佛祖麵前懺悔,用最後的陽壽換她平安,她想,父親也是愛她的吧。
可是,一切來不及了。
她看著謝安熬紅的雙眼,他早已不是當初那個翩翩少年郎,他胡子啦碴,眼中布滿血絲,眼神祈求著她不要離去,她突然釋懷了,他愛不愛她,又何必計較呢,或許他也是習慣了她做他的夫人,她的皇後呢。
他問她,“你還有什麽事兒想做?”
她說,“李四娘子,不是璋兒良配,我已經為你做這麽多了,你要護好我的兒子,你若同意,就詔她為妃。”
看吧,她這又算的上什麽愛,她彌留之際,還在想著怎麽算計著為她的兒子謀後定。
他說,“好。”
她說,“你愛她,就叫她站你身側吧。”
他久久沒說話,隻道,“太子隻能有一個,朝堂如今再經不起折騰了。”
她也久久無語,原來不止她與謝安,便是謝安與她,也不能純粹。
程三喜覺得看透了一切,她也疼的說不出任何話,她隻想快些咽下最後一口氣。
她隻盼著,若有下輩子,她要活出她自己。
她這一生,是孩子們口中最好的阿娘,怎麽不算一種圓滿。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