字數:52091   加入書籤

A+A-




    第一話迷失的孩子

    吉川菜美子/合石嶽/蛇頭嶺/1976年/18點00分03秒

    『神隱』

    所謂的“神隱”,是指小孩子毫無原因地突然消失。怎樣都找不到的情況。人們一般認為是一些超自然的東西將他們帶到了另一個世界,也可以將其簡單地理解為“失蹤”。

    那些遭遇了神隱而沒能回來的人,或許有一天會在距離失蹤現場很遠的地方或者憑借他自己的力量根本無法到達的地方,比如說人跡罕至的深山中被人發現。他們消失的時間也是多種多樣,從數天到數十年不盡相同。

    人們發現這些被找回來的人,大抵上都是茫然若失的狀態。即使問他們為什麽會失蹤、在哪裏失蹤的,也幾乎隻能得到模棱兩可的答案。

    ——嗚嗚……

    風中傳來了消防瞭望樓的警報聲。

    ——這裏是什麽地方?

    意識到這一點的少女正背著紅色小書包走在寂靜的山路上,暗紅色的夕陽正照耀著鬱鬱蔥蔥的樹林。少女每走一步,都好像踩到了伸展在身體前方自己的影子。

    ——為什麽自己一聽到警報聲就會覺得很悲傷呢?

    少女突然覺得有些膽怯,對自己為什麽會身處於此感到十分不安。她拚命地在記憶中搜尋,可是就如同睡醒之後迅速消逝的夢境一樣,她的記憶此時也一片混亂。

    ——嗚嗚……

    風中傳來了消防瞭望樓的警報聲。

    ——難道又是有什麽人消失了嗎?

    在山中回響的警報聲終於讓她回想起了失蹤的母親,那時村民們傾巢而出,但搜遍群山也沒有找到。她永遠都忘不了村民們手持著火把和手電,在被漆黑籠罩的群山中尋找母親的場麵,人們手中的那些火光就如同天上的群星一般。

    母親一定是沒有看到那些呼喚她的燈火,她現在應該也在尋找那些光亮吧。

    ——山上的光,對了,自己就是來尋找那個的。

    少女想起了放學的路上,自己在合石嶽看到的那道不可思議的光,那道奇妙的光好像正在描繪著什麽圖案。少女認為那道光和母親的失蹤一定有著某種聯係,於是獨自追著它來到了這裏。

    差不多在十年前,由於合石嶽的礦山建設,許多人為了工作來到了這裏。而如今因為過度開采,礦藏能源已經接近枯竭,山被封閉了起來,隻留下這些蜿蜒的山路。

    最近聽說有些被遺棄的野狗在山裏成群活動,專門襲擊那些進山的人。所以村子明令禁止孩子獨自進山,自己來這裏一定要瞞著家裏的大人。

    大概是由於不安和疲憊,那個女孩呆呆地這麽想著。

    夕陽的最後一抹餘輝將群山染成了藍色,黑暗吞噬了周圍的一切。一陣帶著夜色的晚風吹來,少女不禁打了一個冷顫,隨著這一下抖動,小書包中發出了書本碰撞的聲音。

    ——今天是還書的日子。

    少女突然想起她在圖書館借書的事情,今天就是還書的日子。如果還晚了的話,老師會生氣的,那麽以後就再也借不到書了。雖然現在天色已晚,不過也許老師還沒有離開學校。明天再來吧,今天已經有點晚了。

    一個人獨處的膽怯,再加上想像中老師的斥責,少女決定原路返回。可就在少女準備轉身的一霎那,她聽到從身後的草叢中傳來了”沙沙”的聲音,並且還伴隨著粗重的喘息聲。

    少女感覺到一股寒氣從背後升起,將自己凍結在當場動彈不得。

    ——是野狗!

    她的心跳開始加快,甚至懷疑自己是否真的聽到了那些聲音。雖然心裏在說“快跑啊”,可是身體卻無法作出任何反應,直到她顫抖的雙腳踩斷了一根幹枯的樹枝,發出“啪”的一聲。一瞬間,這個聲音就像是解開了咒語的魔法一樣,少女開始狂奔起來。“那個東西”也跟在她的背後緊迫不舍。

    恐懼籠罩了她的全身,少女拚命地跑著。露在裙子外麵的雙腿被草葉割出了一道道血痕,可是現在卻完全顧不上這些。她覺得耳朵不停地轟鳴,心髒也像是破裂了一樣,呼吸變得十分困難。

    自己跑到了哪裏,跑了多長時間,她一點也不清楚。直到她看到了那個崩塌的石像,前麵是死路一條。

    (怎麽辦!)

    就在這遲疑的一瞬間,少女知道“那個東西”已經追上來了。

    (不行了……)

    緊張與恐怖占據了少女的全身。突然她感覺到腳下的地麵在不住地搖晃,世界變得傾斜起來。

    在她失去意識的前一秒鍾,終於看到了“那個東西”——緊接著,少女就落入了黑暗中。

    ——這是什麽地方?

    少女睜開雙眼,看到了無盡的黑暗。

    隻這麽一會兒,她的記憶就變得十分模糊,甚至想不起來剛才發生了什麽事情,隻是呆呆地盯著眼前的黑暗。她摸了摸身下的混凝土地麵,覺得冰冷徹骨。

    ——好像是從廢棄坑道的縫隙中掉了下來。

    在黑暗中,她試探著伸出雙手,摸到了四周的牆壁,還是隻有冰冷的混凝土。

    忽然她的記憶蘇醒了,她記起剛才自己好像是被什麽東西追著,而且在掉進坑道之前還看到了什麽東西,可是那究竟是什麽呢,她卻怎麽也想不起來。

    不管怎樣,“那個東西”現在不見了,終於不用再緊張了。隻是這裏的出口實在是太高了,即便自己伸出手也夠不到,少女絕望地抬頭望著。

    ——定要爬上去啊!

    她彎曲著膝蓋憋了口氣,猛地跳起抓住了混凝土牆,試著向上爬去。可是少女那細細的胳膊實在承受不了整個身體的重量,又重重地跌回坑底。

    “救命啊,來人啊,救救我啊!”

    她開始大聲呼救,可是直到嗓子都喊啞了也沒有人來救她。少女又打開書包在裏麵硼找著什麽,隻見她拿出了一個在音樂課上用到的三角鐵不停地敲了起來,三角鐵發出的金屬聲音在冰冷的牆壁間回響著。

    她又試著向上攀爬了幾次,可惜結果還是一樣,少女真的是走投無路了。

    少女頭頂的空間,已經被黑暗完全封閉了起來。從上麵微微地傳來了下雨的聲音,周圍的空氣也變得潮濕了。忽然她覺得特別渴,好像已經很多天沒有喝過水一樣。她將從牆壁的縫隙中滲出來的雨水用雙手接住,喝了下去。這水有種奇妙的甜味,好像滋潤了她身體的每個角落。喉嚨也不再那麽千渴了。令她心中蔭生出了一種不可思議的安全感。她再一次躺在了陰暗冰冷的地麵上,任由黑暗將自己的意識所吞噬。

    ——快跑啊!

    在夢中,少女再一次回到了那條山路,不停地狂奔。

    “那個東西”依然在她的背後窮追不舍,雖然看不到“它”的樣子,不過從粗重的喘息聲和腳步聲來看,那一定是一條野狗。

    在這個混沌的夢中,少女眼前的景象突然變得眼花繚亂起來。

    畫麵一變,忽然出現了一個身穿黑色和服的少女,她的皮膚在夜色中顯得格外白皙。如絲綢一般烏黑亮麗的頭發隨著夜風飄動,她好像正在對著自己訴說著什麽。

    ——好漂亮的女孩!

    黑色質地的和服上還繡著盛開的粉色花朵,在這個村子裏能穿如此華貴的和服的人屈指可數。

    (是神代家的孩子麽…一以前沒有見過她啊?)

    突然在她的腦海中閃過一個念頭,難道剛才的警報聲就是在尋找這個少女嗎?

    畫麵又陡然一轉,變成了行走在田間的送葬隊伍。身穿黑衣的人群扛著孩子用的小棺材,正在向著豎立著瑪娜字架的基地行進。

    ——棺材裏麵是空的。

    不知為何,少女產生了這種奇怪的想法,同時還有種深深的失落感。

    在她的眼前不停地閃現出無法分辨的場景。現實與夢境已經有些混亂不堪,甚至連時間的概念也變得模糊不清。

    那些逝去的時間……

    少女覺得自己的生命隻不過如同一滴水而已。

    ——可是如果這樣的話,也許在不知不覺中自己就會死吧。

    雖然這麽想著,但不知為什麽她卻沒有感覺到一絲的恐懼。

    對於“死亡”,對於自己從這個世界上消失這樣的事情,恐怕是無法擁有一個明確概念的吧。

    比起死亡,饑餓與孤獨這種辛酸與悲傷好像更容易理解。但是麵對這種不可思議的事情,也無法感覺到饑餓和孤獨。

    所以此時的少女被一種好像被母親抱在懷中的奇妙安全感所包圍,在黑暗中繼續經曆著那些不知是現實還是夢境的風景。

    不知過了多久,少女終於又一次在黑暗中蘇醒過來。由於過了太長時間,她想不起來自己身處何處,甚至不知道自己是誰。

    她抬頭仰望,紅色的夕陽從頭頂的縫隙間照射進來,警報聲幽幽地響了起來。少女一聽到這個聲音,忽然覺得一種似曾相識的感覺襲上心頭,好像有什麽人在呼喚著自己。

    ——回來吧。

    她就這樣渾渾噩噩地扒住了身旁的牆壁,重複著試了很多次都沒有成功的動作。伸出手抓住上麵,然後用腳蹬住牆將身體向上牽引,然後再伸手抓住上麵的牆壁,少女就這樣手腳並用一點點地向上移動著。

    她感覺自己的身體很輕盈,不一會兒,就很輕鬆地爬上了地麵。

    在不知道什麽人的召喚下,她開始拚命地奔跑。跑出了廢棄的礦場,跑上了通向村子的山路,忽然她發現前方有一個小小的人影。那是一個和自己同齡的背著紅色書包的女孩。這一幕讓她覺得十分懷念,她向這個女孩喊著,可是卻怎麽也發不出聲音。

    (不要去!)

    在拚命地追趕那個少女的時候,她視線的角落閃現過一個崩塌的石像。

    ——好像在什麽地方……

    她忽然覺得一陣強烈的眩暈。

    一瞬間地麵開始不停地搖晃,在紅色的晚霞中。少女看到另一個自已掉進了黑暗之中。

    ——在掉進那個黑暗的坑道之前,自己看到的東西是……

    少女轉過身,嘴裏麵叼著書,開始四腳著地地奔跑起來。

    『羽生蛇村小學的七個不可思議事件——歸來的少女』

    我所上的那個分校有著十分古老的校舍,在我的記憶中有很多類似“七個不可思議事件”的怪談。在那其中有一個我覺得特別恐怖的故事,現在我將它記錄下來。

    很久以前,好像有一個五年級的女孩子在山裏失蹤了。村民們找了很久都沒有找到她,於是大家都當作是“神隱事件”停止了搜尋。

    在那之後,由於大地震引發了山崩,死了很多人。因此大家都認為那個孩子已經死了。

    從那過了很多年後的某天傍晚,圖書室的老師一如平常地在整理同學們歸還的書籍。

    突然一本很髒的書掉在了他的眼前,這個老師覺得很不可思議,於是抬頭望向天花板。

    隻見一個穿著染滿了血汙的髒兮兮女生校服的老太婆四腳趴在天花板上。然後她喊著“曲添當柏”(注:此處所說的話是“去天堂吧”)這種不知所謂的話,從天花板上掉了下來。

    隨後她身體的關節開始向反方向彎曲,並發出了“咯吱咯吱”的聲音,最後就像隻蟲子一樣蜷縮成了一個球。

    那個老太婆穿的衣服,和很多年前失蹤的少女在失蹤當天所穿的校服是一模一樣的。可是,不管怎麽看,那個老太婆至少也有八十幾歲了。

    看到這一場麵的圖書室老師,之後好像就變得精神不正常了。

    在之後的某一天,他也喊著和那個老太婆一樣的話不知跑到什麽地方,最後好像也失蹤了。

    那個老太婆雖然全身的關節都已經碎了,不過有人說她現在好像還活在某個特殊的醫院裏。

    (原畢業生談)

    第一話解讀

    吉川菜美子/合石嶽/蛇頭嶺/1976年/18點00分03秒

    在作為遊戲外傳的《異聞錄》中,具有序章性質的第一話。這一話中並沒有出現《死魂曲》的主要人物,反而是通過掉進異界縫隙中的少女的悲慘命運來引起讀者的好奇心。

    通過探尋少女的悲慘命運,揭示比整個羽生蛇村被詛咒的故事,這就是全篇故事的第一話。故事的舞台是1976年,是在遊戲《死魂曲》中所描述的“墮辰子複活儀式“的前一次儀式所發生的時間(即27年前)。第一話的主人公吉川菜美子的母親神秘失蹤,她在山腳下看到了那道“不可思議的光”,實際上在這裏作者想要讓大家注意到羽生蛇村是一個從前就經常發生“神隱”和“謎之光源”等怪現象的神秘之地。

    在那個廢棄的坑道中,她憑借飲用“紅水”而活了下來,但是由於“紅水”的影響,她漸漸變成了屍人。根據遊戲中的檔案文件我們可以確認,吉川菜美子失蹤的時間是昭和51年7月5日,在大約一個月後的8月上旬,祭祀失敗了,從而導致村莊被異界所吞沒(表麵上是村莊受到泥石流的侵害),但是菜美子在坑道裏究竟是從什麽時候開始受到“紅水”的影響卻並沒有明確地提及。作為解釋“不知什麽原因導致儀式失敗→村莊被卷進異世界”這個過程就是“紅水”出現的原因,也有可能是在儀式失敗之前,菜美子所在的那個坑道就已經出現了“紅水”(羽生蛇村本身就是一個處於“現世與常世夾縫之間”的不安定之地)。

    在坑底漸漸屍人化的菜美子受到“紅水”的影響,獲得了“幻視”的能力。她看到了“有著漆黑頭發和白皙皮膚,身穿黑色和服的少女”,這個少女就是在第二話中登場的美耶子。還有人群舉著小小的空棺材,莊重肅穆地舉行葬禮的場麵……關於這個葬禮,很有可能是為了掩飾美耶子從神代家逃走(表麵上就是從這個世界消失)這個事實,“沒有發現屍體就被認為是死亡”這個結果實際上也是菜美子的自身遭遇。

    菜美子在現實與夢境中不斷遊離的同時,她的容貌也在惺惺地改變,最終變成了“犬屍人”從坑底逃了出來。由於在她混沌的意識中還殘留了一點“回來吧……”的想法,於是開始向著家的方向跑去。在通向村子的小路上和那個“背著紅色小書包的女孩”相遇了……雖然有些過於殘酷,但卻是命運的邂逅。正如大家已經所知道的那樣,菜美子曾經在山路上看到的,並被其追趕的那隻“野狗”,實際上就是她自己。再次看到“紅色的小書包”還有殘留在記憶中的那個石像的菜美子,轉過身四腳著地地開始奔跑,這個時候在她的腦海中大概應該有種“已經回不去了”的意識吧……

    第一話的創作理念就是“被未來異形化的自己的樣子所嚇到的少女”這樣一神怪異的理論,整個故事結構就是被封閉在時間的圓環中。第一話的主題就是“Ouroboros”,這也包括了《死魂曲》的世界觀——開始與終結沒有區別的“永劫往複”這樣一種深刻的意味。

    『登場人物』

    ◇背著紅色書包的少女

    背著紅色書包走在合石嶽山路上的少女就是吉川菜美子,變成犬屍人之後,在第一話的結尾部分出現在學校圖書室中的那個時候的她是“無法去往大海,隻能回到現實世界的不完全的犬屍人”。因此在與異世界不同的現實世界中,她的關節和普通的犬屍人不同地向著反方向彎曲。

    ◇身穿黑色和服的少女

    在第二話中登場的美耶子。她從小就生活在神代家的內宅,所以連菜美子也不知道她的存在。

    圖書借閱卡

    圖書名稱是《羽生蛇村民話集》,上麵一共寫了六個人的名字,最後借閱的人當然就是吉川菜美子。在遊戲中的合石嶽東三號坑道中能找到這個借閱卡,因此菜美子很有可能就是掉進了那個地方。而且從卡上能夠隱約地分辨出第五個借閱者的名字“八尾比沙子”。

    第二話禁忌

    神代美耶子/神代家/內宅/1976年/22點32分23秒

    『異類婚姻譚』

    所謂的“異類婚姻譚”是指人類與非人類的東西,即動物、精靈或者是神靈之間通婚為主題的民間傳說的總稱。

    在《異類婚姻譚》中,有很多內容都和把人類的身體當作是獻給神明的祭品的《人身祭品譚》十分相似。因此“出嫁”和“話祭品”的關係是相等的,—搬認為這兩個詞是可以互換的。也就是說,在祭祀中奉獻給神靈的女性被賦予了“新娘”和“祭品”兩種意義。

    作為故事的分類,女性是異類的話,如果婚姻一旦成立,根據情況不同有時甚至會繁衍出子嗣。如果男性是異類的話。這樣的婚姻幾乎都無法成功。最後隻能留下一個不幸的結局。

    ——雨正在下著。

    接連好幾天都是陰雨連綿,羽生蛇村被濃霧籠罩著,遠遠望去宛如一張風景畫。矗立在這片陰暗色調的風景中的黑影,就是令人畏懼的象征——神代家。

    神代家是羽生蛇村中古老的家族,他家的房屋由於屢次增建而變成了奇怪的日式房屋。這座怪異的建築物總是讓看到它的人感到不安。彎彎曲曲的走廊如同沒有盡頭一般在宅子中四處延伸,那些深深的陰影中蟄伏著被拉門隔開的一個個小房間。在這裏你能聽到充滿哀怨的聲音,其實那是誤入宅子而迷路的風所發出的哀嘹。也許是由於古老房屋的原因,也許是因為毫無規劃地增建的緣故,從宅子的四麵八方經常傳來令人不快的動靜。

    在連接著主宅的走廊盡頭有一個上著鎖的房間,這裏守備森嚴,看上去與其他的房間不太相稱,神代美耶子就住在這兒。美耶子從出生到現在都沒有與她的雙親一起吃過飯,獨自一人在這裏被撫養長大。雖然穿著華麗的服飾,卻不能跟其他人接觸,隻能被囚禁在這個陰暗的房間裏。

    ——直到地作為新娘出嫁的今天為止。

    一個嬌小的身影佇立在房間中的陰影深處。這個人有著烏黑亮麗的頭發和如雪般白皙的肌膚,身上穿著在黑色質地上染滿了粉色花朵的長袖和服。

    燭火搖動,昏黃的光線照亮了美耶子臉上憂鬱的神情。這被閉塞的人生,讓十四歲的美耶子感到疲憊不堪。由於天生體質虛弱,從她剛剛懂事起就被一直隔離在這裏保護起來。不過與其說這是家人為了保護美耶子,不如說他們害怕弄傷了美耶子這個祭品。

    ——今晚是神代家女兒的出嫁婚禮之夜。

    ——迄今為止,到底有多少個新娘消失掉了呢。

    關於今晚將要舉行的祭典儀式,美耶子並不知道細節。她隻知道神代家的姐妹要迎接婚禮的儀式,隻有一個人留在真魚岩。然後被選中的新娘就會消失,會消失的新娘從一開始就已經被選好了。姐姐留在現世,妹妹要前往死者所在的常世。隻有這樣神代家和村子才能長出一口氣,贖罪才算是結束。

    ——罪孽。

    為了補償那個不知所謂的罪孽,為什麽要將這樣的命運強加在自己的身上……為了贖罪而生,又為了贖罪而亡的自身,美耶子根本無法理解這種所謂的罪孽,她隻是對自己那被詛咒的命運感到憤怒。

    父母也好,姐姐也好,他們在看自己的時候就好像是在看待一個不存在於這個世界上的東西一樣。有的時候,甚至連美耶子也懷疑自己是否真的存在。會不會隻有自己的意識以為自己還存在,而實際上肉體早已經消失了呢。

    ——我跟這個世界的幽靈是一樣的……

    隻有從小就照顧自己的奶媽——澄子可以將自己從這個妄想中拯救出去。隻有如同母親,又好像姐姐一樣的澄子可以走進美耶子的內心,能夠讓她知道自己是真實存在的,也隻有她能夠分擔美耶子所受到的痛苦。

    ——幻視,這是世世代代都出現在神代家子孫身上的特殊托力。

    無論自己是否願意都會出現的幻影和幻聽。雖然人們都很敬重這種能力,但同時他們也會感到害怕,從而對擁有這種能力的人敬而遠之,不斷出現的幻覺已經漸漸侵蝕了美耶子的內心。

    ——真魚岩。

    幻覺突然又出現了,在美耶子的眼中出現了一個有著奇妙質感的巨大岩石。在這塊被稱為“真魚岩”的巨石前。正在舉行聖婚祭典儀式,那裏是村民們不能隨意進入的祭祀場所。這大概是正在做儀式準備工作的人——求導師或是求導女所看到的情景吧。耳邊還傳來了不知是誰的低語:“稗子……的種子,一粒……兩粒…”

    ———咯吱……咯吱……

    走廊的腳步聲將美耶子的意識喚回到現實中,一會兒又傳來了澄子的聲音:“美耶子小姐……”

    ——終於來了嗎。

    美耶子覺得自己空白的人生終於還是走到了終點,她在心中安慰自己說“獨自活在黑暗中,隻不過是要獨自回到黑暗中罷了。”

    一臉堅強表情的澄子將她帶出了房間,走廊的盡頭分為左右兩條路,往右走是去主宅,在盡頭處是一扇將主宅隔斷的格子門。突然,澄子將身體轉向左邊。

    “澄子?“

    美耶子對她的行為感到迷惑。左邊的盡頭是絕對不允許家人進入的別屋。神代家有兩個禁忌,一個是美耶子,另一個就是這個別屋。美耶子是贖罪的祭品,別屋對她來說一直被教導為是必須救贖的罪孽之牢籠。

    澄子看了看四周,以輕不可聞的聲音說道:“美耶子小姐,請你快點跑吧。”

    “……”

    “有一個辦法可以從這裏逃出去而不被任何人發現。”

    在燈光的映照下,可以看出澄子的表情中透著一股堅決。

    “在宅子的外麵有我安排的人,離開村子……一定要活下去,這是我的心願。”

    澄子再也抑製不住自己的感情,慢慢地垂下了頭。

    ——離開家……離開這個村子……

    麵對這些從來沒有想過的事情,美耶子感到有些迷惘。解放的快樂和突然被放出來的不安混雜在一起,令她不知所措。

    澄子舉起手中的燈,眼前出現了一道閃著黑光的厚重大門。兩扇門的中間掛著一把森嚴的鐵鎖,澄子悄無聲息地拿出鑰匙插進鎖孔。慢慢地將厚重的大門打開,兩個人就這樣踏進了禁忌的入口。

    門的裏麵是一片伸手不見五指的漆黑,而且充斥著一股荒廢的氣味。這氣昧有著很強烈的存在感,仿佛伸手就能碰觸到一樣。雖說是盛夏,可是這裏麵的空氣卻冰冷刺骨。噴塗著白漆的牆壁,有的地方已經開始剝落。關上了背後的門,兩個人眼前一片漆黑,隻能看到舉著燈籠的澄子的手。

    往前走是一個向下的石階,好像通往深不可測的地底,兩個人小心翼翼地踏上了石階。觸犯了雙重禁忌的恐懼令美耶子感到害怕。

    向地下走……是一條在岩石中挖掘而威的隧道,不知從哪兒傳來了滴水的聲音。不知是不是連日降雨的原因,地上積滿了從岩縫間滲出的地下水,一直沒到腳踝。

    “要注意腳下……這個地下隧道可以通到宅子外麵。”澄子壓低聲音說道:“從這裏出去的話,誰也不會發現的。”

    ——因為這裏是絕不會有人進入的場所,是絕對的禁忌之地。

    澄子並沒有說出這些話,她隻是緊緊地握住美耶子的手。

    黑暗中,美耶子一隻手握著澄子,另一隻手摸索著岩壁緩緩前進。好像不知道有什麽東西在那些岩石的表麵劃過,粗暴地留下了許多傷痕。

    (好可怕。)

    美耶子本能地縮回了自己的手。

    在黑暗中還要繼續走多久呢。

    不知從哪兒傳來了好似房屋響動的聲音,吱吱嘎嘎,又好像是什麽東西在爬……

    ——幻聽?

    美耶子甚至覺得這聲音如同詠歎調一般淺吟低唱,很奇妙的感覺。雖然在歌聲中充滿了歡喜,可是卻讓美耶子感到莫名的恐懼。

    ——那是從地底傳來的亡者的低語……

    一種仿佛現實的時間與空間扭在一起產生了龜裂的感覺向美耶子襲來,她覺得腳下一個趔趄,漸漸地失去了意識。

    “美耶子小姐!”

    恢複意識後,美耶子看到澄子一臉不安地看著自己,就像是平常那樣,這讓她感到十分安心。能將自己從黑暗中拯救出來的隻有澄子,隻有她忠實地守護著自己。

    澄子將早已準備好的燈遞給了美耶子。

    “美耶子小姐,從這裏往前就得您一個人……我要回去了。”

    “……澄子?”

    “在被人發現前,一定要把鎖恢複原樣才行……”

    “不要!我要和你在一起,不要把我一個人扔在這裏……”

    美耶子就像是一個被突然從母親身邊帶走的孩子一樣感到害怕,但澄子的臉上露出了一如既往的笑容,並輕輕地搖了搖頭。

    “求你了!我要和澄子在一起……求你了!不要把我一個人丟在這裏……我不要。”

    ——觸犯了禁忌。

    這種罪惡感讓美耶子的精神更加脆弱。

    ——是什麽樣的罪孽……被封閉在這個地方的東西……

    忽然美耶子的後背被推了一下。

    “美耶子小姐!快走吧,就算是為了我……”

    澄子用燈光指了指出口方向,她的臉上露出了美耶子從來沒見過的無比嚴肅的表情,她所指的前方是一個沒有所謂禁忌等陋習的世界。如果回去的話,隻能活在黑暗中,還有好像泡沫一樣消失的命運在等著自己。如果現在不跑,就再也沒有機會了。美耶子眼含著淚輕輕地點了點頭。

    “澄子一定會去找美耶子小姐的,請你相信我。”

    美耶子接過燈籠,向著出口的方向走去,她身上的和服被地下水浸濕而變得沉重,阻礙著美耶子走向解放的腳步。可是曾經束縛她的禁忌之鎖已經被解開,這份信念驅使著美耶子向前走去。

    沿著隧道往前走,終於看到了一絲光亮,在美耶子的眼前出現了一道鐵柵欄。柵欄外麵有個人影,隻聽那人膽怯地問道:“……有人……在那裏麽?”

    鐵柵欄被打開,美耶子從岩洞裏爬了出來。原來這裏是一個緊挨著岩壁所建造的教會的內部,祭壇上皿立著瑪娜字架,左右兩邊還裝飾著聖畫。祭壇內側的牆壁已經剝落,露出了帶有鐵柵欄的陰暗岩洞。

    ——宅子下麵的隧道原來是通向真魚教教會的岩洞啊。

    美耶子這時才發現從剛才開始就一直呆呆地盯著自己的那個青年,澄子所安排的人……應該就是他吧?

    那個青年好像看到了稀世珍寶一樣盯著美耶子,這讓她感到有些害羞,於是低下頭小聲問道:“澄子說讓我跟你走……”

    “澄子?你到底是怎麽來到這裏的?”青年帶著一臉訝異的表情反問道。

    ——無法交流……難道從沒有與外界接觸過的自己的話語,完全沒有辦法和澄子之外的人溝通麽?

    雖然逃出了宅子,但是卻無法和其他人溝通。美耶子由於混亂和不安,索性不再說話。

    兩個人之間就這樣沉默著,首先打破沉默的是那個青年。

    “你是神代家的……難道……逃出來了?”

    美耶子輕輕地點了下頭。

    青年一臉堅毅的表情,從腳下拿出一個有著奇妙裝飾的盒子。

    “我把……這個東西……偷了出來,他們沒有發覺裏麵已經發生了變化。”

    美耶子無法理解他的意思,隻是盯著那個青年,隻是覺得從那個奇怪的盒子裏飄來一股不安的氣息。

    那種感覺就像是自己的意識脫離了身體與其他的東西混合在一起。

    ——哎呀呀呀……

    就在那個青年打開盒子的一瞬間,從身後的岩洞裏傳出淒厲的叫聲。青年連忙望向岩洞的方向,而此時美耶子正處於自己也無法表達的情感漩渦中,隨即一股冰冷的恐怖感湧上了她的心頭。狂風暴雨在不停地擊打著教會的屋簷和窗戶,美耶子的心跳也變得更加劇烈。恐懼愈發高漲,她聽不清那個青年在向岩洞喊著些什麽。

    在美耶子的腦海中,出現了一個從未曾有過的鮮明畫麵——無數的視線從水麵向上望去。在那些視線的交匯之處——是澄子。看到這一景象的人喘著粗氣,美耶子覺得就像是自己的喘息一樣清晰可辨。從澄子的喉嚨裏不停地發出哀嚎的聲音,水麵下不知有什麽東西正在緩緩接近澄子。

    景象突然變成了俯視著下麵的水麵。

    ——在被黑暗吞噬的水中有著無數的影子。

    ——聽上去像是什麽東西在爬。

    ——神代家所背負的黑暗。

    ——在地底有無數的……

    在黑暗中閃現出數也數不清的影子,正在慢慢靠近。在宅子的地下不停蠕動,被隱蔽起來的禁忌。數以千計的手與腳互相纏繞、互相融合,在那片混沌中充斥著那些潛伏者痛苦的嘶鳴聲。

    互相交合、震顫……無法成形的人們。

    美耶子看到了那從過去就一直連綿不絕地令人作嘔的事件的累積,然後那些難以忍受的厭惡感向著她撲麵而來。她覺得與自己有血緣關係的人就在那片混沌之中。

    ——神代家所背負的罪孽。

    為了永遠封印住這些可惡的罪證,自己必須挺身而出。

    ——那個降下如此恐怖懲罰的神明到底是個什幺樣的神啊……

    “不要!不要啊!不要啊啊啊……”

    那些蠕動著的黑影所發出的低語聲和如同魔咒一般的歌聲漸漸變得越來越大,但是美耶子已經聽不到這些了,因為她自己發出的慘叫聲足以將其他聲音抹消掉。

    周圍突然響起了一種類似警報的怪聲,整個教會就像是風浪中的小船一樣搖擺不定。不知從什麽地方傳來了如同嚎叫般的聲音,並且越來越高昂。像是回應那叫聲似的,美耶子感到自己那混沌的意識也跟著顫抖起來,雙手也好像要抓住什麽東西一樣向空中伸出。

    伴隨著充滿快樂的叫聲——

    在正氣與邪氣的深淵中不停慘叫的美耶子的頭上,鐵製的瑪娜字架馬上就要掉落下來的時候,青年拉著她的手從教會中飛奔而出。

    帶著美耶子,青年在教會外寬廣的田間不停地奔跑著。任憑暴雨擊打,腳下泥濘不堪,他依然奔跑著。

    直到黑暗一般的砂土將兩個人吞噬……

    第二話解讀

    神代美耶子/神代家/內宅/1976年/22點32分23秒

    神代美耶子從出生起就背負了悲慘的命運,她是作為羽生蛇村的大家族——神代家為了贖罪所培養成人的活祭品。在第二話中著重描寫了將整個村子卷入巨大災厄的美耶子逃跑的過程。

    在第二話中,與這個故事有著莫大關聯的重要人物——神代美耶子終於登場了。光從名字上來看,讀者有可能將她與遊戲中的美耶子弄混,不過這個美耶子的確是同名同姓的另一個人。在第二話中登場的美耶子是1976年的儀式中,神代家貢獻出來的活祭品。由於犯了吞食神(墮辰子)之肉這樣的禁忌,神代家受到了惡毒的詛咒。為了贖清這個罪孽,神代家世代都要奉獻出一對姐妹與神舉辦結婚儀式,那是和“異形之神”之間舉辦的可怕的儀式……出生在母係家族神代家的姐妹,當她們成人之後便要舉辦這個禁斷的儀式。如果順利成功,兩人中的姐姐將留在現實世界,妹妹卻要去往常世……不過儀式一旦失敗,就會響起警報聲,村莊就將被卷入異世界。

    1976年夏天,即將舉辦聖婚儀式的當天夜裏……少女美耶子在奶媽澄子的幫助下從神代家逃走,從小就被當作異形之神的祭品的少女本應生於黑暗,葬於黑暗,可是卻在澄子的引領下走進了可以通往“外部世界”的地下通道……棲息在這個通道中不停發出痛苦呻吟聲的那些東西,就是神代家的人在受到詛咒後所變成的異形者。他們觸犯了神的逆鱗,從而求生不能,求死不得,永遠都要受到煉獄般痛苦的煎熬。這條位於神代家深處的地下通道,就是為了隱藏那些不斷增加的異形者所修建的隱蔽空間(無法觸及的神代家的陰暗麵)。

    與澄子告別之後,美耶子走出了地下通道,來到了真魚教會。她在這裏碰到的青年就是誌村晃一。誌村晃一是在遊戲中登場的獵人——誌村晃的兒子。他注意到有“某種東西”打著真魚教的幌子在暗中支配村子,為了破壞對方的計劃,他決定將即將舉行的神秘儀式中非常重要的神器(墮辰子的頭)帶走。

    順帶一提,在第四話中大家就會明白,將支配村子的“某種東西”相關的線索交給晃一的人,一般認為是竹內多聞的父親——竹內臣人。作為鄉村史學家的臣人一直都在調查有關“羽生蛇村的秘密”,而且根據檔案項目《竹內傳書》(NO.026.NO.028)所記載,他已經抓住了“纏繞在神代家族身上的秘密”的整體輪廓。還有從《誌村晃的舊相片》我們可以得知,誌村和竹內兩對父子之間有著秘密的交流。

    為了打破村子的禁忌而將神器帶走的晃一和拒絕成為“神之新娘”而逃跑的美耶子……在禁斷儀式中不可或缺的兩個要素全都不見了,基本上我們已經可以確定1976年的儀式肯定失敗了。而後,在如野獸咆哮般的警報聲中,晃一和美耶子手拉著手開始奔跑。但是之後,在與美耶子告別時奶媽澄子所說的那句“澄子一定會去找美耶子小姐的……”即將以最可怕的形式實現。

    『登場人物』

    ◇神代美耶子

    作為神代家的活祭品,背負著成為異形之神新娘的悲慘命運的少女。在第一話中屍人化的菜美子在幻視中所看到的“身穿黑色和服的少女”就是美耶子。

    ◇澄子

    幫助美耶子逃跑的奶媽澄子,不用說她就是記錄檔案項目《神代家的保姆日記》(NO.83)的人。她是少數能與被軟禁在神代家內宅中的美耶子交流的人,但實際上她還隱藏著“另一個麵目”。

    ◇教會中的青年

    誌村晃的兒子,誌村晃一。他決定除掉支配這個村子的黑暗,冒然地展開了行動。與之相反的是他的父親晃,雖然感覺到有某種東西在暗中蠢蠢欲動,但是卻避免與其發生正麵的衝突。

    誌村晃的舊照片

    照片上的四個人分別是“誌村晃”、“誌村晃一”、“竹內臣人”和“竹內多聞”。在《死魂曲》中對峙的竹內多聞和屍人化的誌村晃,從這張照片中我們就能看出這兩個人是互相認識的。

    第三話撿來的孩子

    牧野憐治/刈割/不入穀教會/l976年/l9點00分03秒

    『姑獲鳥』

    姑獲鳥又被稱為夜行遊女、天帝少女、乳母鳥等,它是一種鬼怪,經常吃人類的魂魄。據說穿上羽衣便能夠化作飛鳥,脫去羽毛就變成女人。

    因為它是由產婦死後幻化而成,所以胸前有豐滿的雙乳。又因為它喜歡偷走人類的孩子來當作自己的撫養,因此有小孩的人家在晚上都不會把小孩的衣物放在外麵。姑獲鳥會在夜間飛行,如看到小孩衣物便會在上麵滴灑自己的鮮血作為印記,然後小孩子就會患上驚風病和疳積病。

    順帶一提的是,這種烏隻有雌性沒有雄性,經常出現在七、八月的夜間蠱惑人心。

    出自《本草綱目》

    篝火在黑暗中搖個不停,仿佛在舞蹈。在真魚川河中沙洲上的巨石旁,有個穿著黑衣的人影。

    ——還缺少什麽呢?

    好像丟了十分重要的東西一樣,讓這個人感到惶恐不安。

    (要怎麽辦啊?)

    他正在被強烈的焦躁感折磨著。

    這時地麵開始搖晃,眼前的景象變得傾斜起來。突然響起像是女人的叫聲,又如同警報一樣奇怪的聲音,並伴隨著光芒四射。他感到全身仿佛被撕裂一般的疼痛,自己的身體像粘土一樣扭曲。周圍的空間被染成深紅色,這個人像是被彈飛了一樣落入了黑暗之中。

    向著黑暗中,在地底蠕動的那些東西當中掉落……

    他拚命地踢開那些東西,向上麵有光的地方爬去。

    (——不想把我帶走麽?)

    牧野在陰暗的無人教會中醒來,臉上帶著疲憊的神色,祭祀服上也滿是泥土。

    (是教會嗎?)

    在舉行秘密祭祀的過程中,村子裏發生了地震。連日來陰雨綿綿,地震引發了山體滑坡與泥石流,村民們傷亡慘重。

    新娘逃跑了,禦神體也消失了。這些事情所引起的災厄就以這種方式表現了出來。牧野試著回想昨晚的事情,就在婚禮準備完畢的時候,忽然傳來了新娘逃跑的消息。聽到這一消息後,即便是作為求導師的自己也不禁產生了一絲動搖,隨即這種情緒就感染了周圍的其他人。

    ——災厄……

    不知是誰說出了這種不祥的話,空氣中頓時產生了一絲不安,直到最後才顯露出了失態。

    ——禦神體不見了。

    在場的所有人都被絕望的空氣所支配,當人們回過神來的時候,發覺四周籠罩著強烈的惡臭。

    (這氣味……是洪水的先兆?)

    意識到這一點的時候已經太遲了,大地已經開始劇烈的搖晃並伴隨著轟鳴聲,砂石如同洪水一般撲麵而來。

    ——好像聽到了警報聲。

    那之後的記憶就變得模糊了,他隻知道自己被人從砂石下奇跡般地救了出來,並被送到了教會。

    ——村民們都還在進行搜救工作吧?

    看到四下無人,牧野覺得有些不安,沒有看到求導女的身影。

    ——但願她沒事……

    雖然心中在祈禱著,但他知道村子受到了如此大的災難,這種希望真的很渺茫。

    也許她已經被泥石流所埋葬了吧——牧野搖了搖頭,強迫自己打消了這個不祥的念頭。

    ——為什麽,在我這一代……

    每隔數十年,村中就會秘密舉行一次村民們也不知道的聖婚儀式。如果求導師沒能成功的話,其他人就會替代他的位置。

    ——引起了這樣的失敗,一定會被換下去吧……

    想到這裏,牧野覺得痛苦萬分,他無法想像自己如果不是求導師的話會是個什麽樣子。

    自己一直身居關乎到村子裏信仰的要職,自已的人生全部意義就是為了每天的祈禱。隻要完成這次的任務,自己就再也沒有什麽可遺憾的了,可是……

    夕陽已經慢慢落下,黑暗即將到來,牧野起身將蠟燭點燃。在昏暗的燭光照耀下,出現了一個人的身影。

    “……”

    在房內的一個角落裏,坐著一個身穿和服的女人。牧野定睛一看,原來是自己嫁到村醫宮田家的妹妹——涼子。

    “……是涼子麽?”

    “是神代家派我來的。宮田正在給患者做手術脫不開身,所以我來代替……”

    ——代替。

    牧野勉強克製住內心的情緒,對涼子說道:“……這樣啊?宮田家沒事吧?”

    燭光照不到涼子所在的角落,所以牧野看不清她的表情。

    “司郎死了。昨晚我將他留在奶媽的家裏,奶媽的家在粗戶那邊……”

    牧野忽然想起早上的時候不知誰說過粗戶那邊也受到了很大的災害。想到這裏,他不知該說些什麽來安慰涼子。

    “咱們這就去神代家吧……”

    涼子坐在教會用車的副駕駛席上,牧野沿著山路開著。車燈將田間小路照亮,可是卻看不到任何人,甚至沒有其他車輛經過。由於連綿的陰雨和昨天晚上的地震,四處散落著崩塌的砂石和倒落的樹木,牧野絕望地看著眼前災害過後的慘狀。

    “好慘啊,是因為連日的大雨導致地表鬆動麽?”

    坐在副駕駛席上的涼子沒做任何表示,依然沉默著。

    嫁到宮田家之後的十年裏,涼子一直沒能為富田家添續香火,作為一個無法繁衍後代的媳婦,她受到了很多人的非議,這一點牧野也有所耳聞。因此在今年年初聽到涼子生下了一個男孩的消息後,作為哥哥的牧野也跟著鬆了一口氣。但是為了生下這個孩子,涼子的身體變成了再也無法懷孕的體質。全家人對這個孩子——司郎的溺愛與過分的保護就連牧野這個外人看來都覺得不合適。

    ——孩子死了。

    並且還是由於自己的過錯所引發的災厄所致。從此以後,妹妹在宮田家將處於一個多麽尷尬的地位啊,光是想想就覺得悲哀。車廂內充滿了憂鬱的沉默,就在牧野低頭想對妹妹說些什麽的時候。

    咣!!

    一聲突如其來的響動從車頂上麵傳來,然後一個黑影落在汽車的擋風玻璃前。牧野連忙緊踩刹車,車子發出了尖利的叫聲停了下來。車子剛剛停下,好像有什麽東西鑽進了車內,引起了一陣搖晃。而此時的牧野還沒有搞清楚到底發生了什麽事情,坐在副駕駛席上的涼子瞪大了雙眼盯住了前方。牧野順看她的視線,看到一個男子倒在車燈前。那個男子渾身泥濘不堪,好像剛剛經曆了一場暴風雨的洗禮,在他後背還留有清晰的汽車輪胎印記。

    “這是怎麽回事?”

    牧野走下車,遲疑著走到了那個男子身邊,那個男人張著嘴巴好像要告訴他什麽事情,牧野將耳朵湊了過去。

    “……來……了。”

    那個男子突然用盡全身的力氣舉起了一隻手指向天空,然後手就重重地垂了下來。

    就在同一時間。牧野覺得從自己頭上的天空傳來了更加劇烈的震動和響聲。他回過身來,發現身後有一輛沾滿了泥巴的家用汽車,不過好像已經壞了。這輛突然憑空出現的小車沿著蜿蜒的山路滑行著,一直滑到了路邊的小溪前才停了下來。牧野呆呆地看著剛才還不存在的男子和那輛車。

    ——難道自己是在做夢?

    涼子也打開車門走了出來,完全沒有理會愣在那裏的牧野,而是向停在小溪前的那輛車走去。

    ——隱約好像能聽到孩子的哭聲。

    牧野跟在涼子身後來到了那輛車前,果然車身上也塗滿了泥巴。向車內一看,隻見副駕駛席上有一個女人緊緊地抱著兩個孩子,好像察覺到有人來了,那女人連忙抬起頭,從她的額頭流下鮮紅的血,滴在了孩子的臉上。

    “好強烈,好刺眼的光啊!好強烈,好刺眼的光啊……”

    女人歪著腦袋,臉上露出了充滿喜悅的笑容,眼中還閃著異樣的光芒。她突然將懷中的兩個孩子遞給牧野,牧野急忙接了過來。

    ——一模一樣的長相。

    是雙胞胎。

    就在接過孩子的一瞬間,那女人的表情突然消失了。牧野轉身將孩子交給涼子,然後鑽進車裏想要將這個女人也救出來。可是女人的雙腿被夾在車裏麵動彈不得。

    “隻有我一個人是沒用的……你要堅持住,我去找人來幫忙。”

    牧野對那個眼神空洞地看著半空的女人說完,便與抱著兩個孩子的涼子回到了自己的車裏。

    “要通知消防隊,還要聯係醫院……”

    可能是由於看到了難以置信的事情的緣故,握著方向盤的手在不停地顫抖,引擎怎麽也打不著火。與狼狽的牧野正好相反的是,涼子靜靜地看著懷中的兩個孩子。

    “我要將這個孩子帶回去撫養。”涼子仿佛在說著夢話一樣喃喃自語。

    “涼子,你在說什麽啊?”

    牧野這才察覺到從剛才開始就很平靜的妹妹好像有些不太正常。

    “哥哥,反正在神代家的要求下求導師的人選也要更換,讓這個孩子來繼承不是很好麽?這樣你就可以培養他,等他長大後還可以繼承求導師的職位。”涼子微笑著說道。

    牧野看了看正在涼子懷中熟睡的孩子的臉。

    “哥哥,你也不想成為殺人犯吧?”

    “殺人……不是的,這完全是意外!那個男人突……突然從天而降!”牧野的聲音有些發抖。

    “誰會相信那樣的事情?”涼子冷冷地盯著牧野。

    “就說哥哥你救了這個孩子不好麽,就說他被遺棄在教會的門口……”

    突然一個孩子哭了起來,涼子熟練地輕輕拍了拍他,又對著他輕聲細語。

    “求導師殺人的話可是會造成不良影響的,大家都會在心裏想這場災禍到底是誰的責任。”

    “你說這都怪我麽?不是的……我沒做錯,我……”

    “這個孩子是老天賜給我的,是老天將他賜給我用來代替司郎……”

    涼子將那個熟睡中的孩子交給牧野,自己則抱著正在哭的孩子走下了車子。

    “涼子!”

    牧野抱著那個孩子也慌慌張張地下了車子,想要追上去。

    ——殺人的求導師。

    涼子的一句話令牧野停下了腳步,漸漸遠去的涼子的背影越來越小。

    ——在黑暗中,迎風飄揚的和服衣袖,遠遠望去就好像是鳥兒在空中展翅飛翔。

    牧野的腦海中突然冒出這樣一個想法,回過頭,那個男子的屍體和那輛汽車還在那裏。

    (我……該怎幺辦……我……)

    牧野抱著孩子呆立在那裏,身上不停地冒著冷汗……

    《三隅日報》

    昭和51年8月4日夕刊

    泥石流災害現場發現屍體

    在受到泥石流侵襲的三隅郡羽生蛇村內,搜救人員於4日清晨再次展開搜救活動。

    上午八點鍾左右,在真魚川支流發現兩名遇害者屍體。受害人的身份已經確認,他們是投宿在大字波羅旅館的吉村俊夫先生(31歲)和他的妻子鬱子女士(26歲)。

    據推測,吉村夫婦是在駕車行進的途中途遇泥石流,並最終遇害。

    截至報道之前為止,目前羽生蛇村泥石流的遇害者已累計達31人。

    第三話解讀

    牧野憐治/刈割/不入穀教會/l976年/l9點00分03秒

    第三話講述的是由於活祭品美耶子在“聖婚儀式”前逃走,作為儀式失敗的懲罰,羽生蛇村遭到了泥石流侵襲的場景。還闡明了牧野和宮田這對雙胞胎出生時的秘密。

    第三話的舞台是聖婚儀式失敗後,遭受到“泥石流災害”懲罰的羽生蛇村。在第三話中並沒有出現第二話結尾處攜手奔跑的美耶子和晃一的描寫。故事開頭處關於妖怪和姑獲鳥的敘述(出自《本草綱目》),從“喜歡偷走人類的孩子來當作自己的撫養”的引用來看,第三話中“孩子”將是貫穿整個故事的主題。

    被人從泥石流災害現場救出,並被教會所收容的前代求導師牧野憐治雖然很擔心沒有看到蹤影的求導女(順帶一提,在1976年作為求導女而進入教會的人物,一般都認為是八尾比沙子),但其實真正讓他煩惱的本質性問題是嫁到村醫宮田家的妹妹——涼子。好不容易生下來繼承香火的兒子司郎卻在泥石流中喪生了,從“為了生下這個孩子,涼子的身體變成了再也無法懷孕的體質”這段敘述中我們可以得知,憐治十分擔心身處在宮田家的涼子今後的立場。而且對於這場奪去司郎生命的泥石流災害,作為哥哥的憐治認為是自己的過錯所造成的慘劇。他雖然是個膽小鬼,但是心中對妹妹的那種愧疚之情更是加深了苦惱。說得再深一點,“儀式失敗就必須更換求導師”這個村裏的規矩也是讓憐治心情變得沉重的一個原因。

    就這樣,與希望不希望無關,從根本上說必須要有一個“能夠繼承香火的孩子”這個問題擺在了牧野憐治和宮田涼子的眼前,就在這個時候“孩子從天而降”。這個場麵很好地表達出了處於被詛咒的因果定律中的“羽生蛇村”自身的孽障。突如其來地在空中出現的車,還有從天而降的吉村夫婦,他們之所以會出現隻是因為“身為孩子父母”這個原因而已。於是有著“想要一個孩子來代替司郎繼承宮田家的香火”這樣想法的涼子,很理所當然地將吉村夫婦的孩子奪了過來。在這個場麵中涼子好像中邪的樣子,正好呼應了第三話開場時所提到的妖怪——姑獲鳥。

    於是,其中一個孩子被作為司郎的替身被帶到了宮田家,而另一個則作為承擔儀式失敗這個責任而引退的求導師憐治的繼承人加入了教會(在遊戲《死魂曲》中登場的求導師——牧野慶,與憐治沒有血緣關係的兒子)。從天而降的雙胞胎滿足了眼前所有的需要,這種雖然稱之為偶然但卻極其不自然的情況恰恰反映出被卷入因果循環中的羽生蛇村的現狀。還有吉村鬱子臨終前說的“好強烈,好刺眼的光啊!好強烈,好刺眼的光啊……”,很容易讓人聯想到墮辰子的形態,在這一連串事件的背後,墮辰子到底對這個村子產生了多大的影響目前還是未知。

    『補充』

    在第三話最後的新聞中“目前羽生蛇村泥石流的遇害者已累計達31人”,如果加上吉村的兩個孩子在內就是總共33人,與傳說中“XX村虐殺慘案”中的被害人數是一樣的。

    『登場人物』

    ◇牧野憐治

    在1976年主持了那次失敗的聖婚儀式的求導師,直到最後他一直受到了內心的譴責,在將求導師一職讓給沒有血緣關係的兒子牧野慶(本名吉村孝昭)之後自殺身亡。

    ◇宮田涼子

    求導師憐治的妹妹,嫁到了宮田家。從吉村鬱子那裏搶來一個孩子(即吉村克昭),作為宮田家的繼承人——司郎養育成人。

    ◇宮田司郎

    宮田醫院的院長夫人——涼子的獨生子。在1976年的泥石流災害中身亡,其本人並沒有在《異聞錄》和遊戲中出現。

    ◇吉村俊夫和鬱子夫婦

    在泥石流災害之夜,他們二人開著車子從天而降,關於他們之前的事情一無所知。(兩個人都已身亡)

    雙胞胎的照片

    遊戲中的大宇波羅宿地區有一個吉村家,在那個住宅內的相簿中能夠找到這張照片。照片中的兩個人就是被分別留在宮田家和牧野家的兩兄弟(孝昭和克昭)。

    第四話窺視者

    誌村貴文/宮田醫院/廢棄的病房/l976年/l7點19分44秒

    『虛母生之輪』

    所謂“虛母主之輪”指的是咬住自己的尾巴形成了一個圓環的蛇,或者是用龍來表示永劫不複的象征,這個名稱也有一種“吃自己尾巴之人”的意思。

    因為開始與結束已經合為一體,所以也可以理解為自己的消失和更新這種事情是永恒無限的。

    自已由自身所產生,所孕育,所吞食,這一過程周而複始,循環反複。

    擁有兩種性征,自己創造和自己破壞也是永遠存在的。

    “竹內臣人的記錄”

    ——不知從哪兒傳來了滴水的聲音。

    在堆積著灰塵的地上,一個男人蜷縮在那裏,從水泥牆上滲出的水滴沾濕了他的後背。這個男子微微地動了一下,但是他卻並不打算從夢中醒來。

    ——他害怕睜開雙眼。

    事與願違,殘忍的意識卻從曖昧模糊的睡眠世界中獨自抽離了出來。那滴水透過他身上穿的病號服,將濃縮於水珠內的冰冷寒氣直接傳遞給了他的皮膚。原本就蒼白的臉色變得更加恐怖,深陷的眼窩更是沒有一絲的生機。

    男人在思考著,昨天晚上自己瞞著周圍的人,偷偷地跑到了這間廢棄的醫院裏。就在他藏在診療室的天花板上等待逃跑的機會的時候,發生了“那件事情”。

    ——是什麽?

    他隱約記得好像響起了類似警報的聲音,還有劇烈的震動,身體感到像是被撕裂般的疼痛。在失去意識的那一瞬,他體會到的是瞬間與永恒並存的感覺。他好像在這個地方已經昏厥了很長時間,如今睜開眼睛還會覺得眩暈,並伴隨著劇烈的頭痛。因為這裏照射不到陽光,所以他還不知道現在到底是白天還是黑夜。

    ——有什麽地方不對勁……

    數天前在村子裏出現的預兆,奇怪的光柱在天空中散發出炫目的光芒。不知道是誰從報紙上看到的消息,洋洋自得地向大家解釋。

    ——這種自然現象被稱為“光柱現象”,是由於地表的光源在大氣中的冰層反射所導致的。

    “笨蛋……”男子憤憤地罵了一句。

    ——一群什幺都不懂的家夥,競然還認為我是瘋子……

    ——這是凶兆。

    領會了那道奇怪光柱的真正含義後,男子決定逃走。先是逃出這間將自己困住的醫院,然後再逃出這個村子。這男子一邊想著一邊無法釋懷地咬著指甲。由於不停地攀爬牆壁的原因,他的指甲已經沒有了,甚至從他的指間流出了鮮血,可是這個男子卻視而不見地繼續啃咬著。

    ——晃怎麽樣了?

    除了自己之外,還有其他靈感敏銳的人,還有發現了這個村子的異常狀況並發現那個女人真麵目的人。

    ——那個女人就是罪惡的根源,是她永恒的生命引發了無盡的災難。

    ——為什幺其他人都沒有發覺她的真麵目呢?

    ——變換了名字,改變了相貌,存在於任何時空中的女人。

    ——那個女人正在監視整個村子……那個女人……

    但是這個男子也知道如果說出這一切,自己隻有死路一條,所以守口如瓶才是明智的選擇。自己的堂兄——晃,可能是因為血緣的關係,也和自己一樣察覺到了那個女人的真麵目,但是他卻不願意承認。難道對危險的事物敬而遠之才是聰明人的選擇麽,可是自己和晃是不一樣的,無法默默地忍耐下去。也正因為如此,才會被村子裏的人當作是異類而囚禁在這裏。

    ——要快點從這裏逃出去……快點,快點,在“那些東西”到來之前……

    不安的情緒如同烏雲一般在男子的心中不斷地擴散,他抱著膝蓋蹲坐在角落裏呆呆地盯著眼前的黑暗。隨即他就覺得好像有什麽人藏在黑暗中,這份幻覺折磨著這個男子,忽然一個小小的身影從黑暗中浮現了出來。

    (……是誰?)

    眼前出現了一個大概十多歲的小女孩,身上穿著住院患者的衣服。

    一個聲音在他耳邊輕輕地說道:“就算是這件衣服也比沾滿了泥巴的和服要好吧。”

    (這個聲音是……晃一?)

    少女如同人偶一般站在那裏,一頭烏黑的長發閃耀著絲綢般的光澤,那身粗糙的衣服與她可愛的容貌一點都不配。

    (……真是奇妙的幻覺啊。)

    男子迷迷糊糊地想著,幻覺與幻聽對他來說都是家常便飯,可是眼前的景象卻是那麽地與眾不同。

    ——就好像自己進入了晃一的身體中一樣……

    “……在被泥沙吞沒的時候,究竟發生了什麽事?好像超越了人類的理解範圍……那些家夥到底是……”

    晃一的聲音中摻雜著疲憊和絕望。

    “剛才‘那個’和你的和服被一起燒掉了,現在該怎麽辦?”

    對麵的少女一言不發。

    ——發生了什麽事?

    這個男子從剛才晃一的話中感覺到好像發生了什麽異變。

    “……他說過了,在產生某種力量的時候,一定存在著一股與其相反的力量。就在這裏……”

    視線被關閉了,一瞬間一片黑暗。

    “可是,該怎麽辦呢?難道就像我父親說的那樣,我什麽也做不了麽?”

    視線再度張開,少女向這邊伸出手來。

    (……)

    晃一的驚訝也傳達給了這個男子。

    “痛苦的時候,澄子總是這麽做。”

    少女的臉就在自己的眼前,這個男子感覺到她正在用纖細的胳膊緊緊地抱著自己,烏黑的頭發散在眼前。

    “一定是因為我的關係,都怪我不好……”

    晃一凝視著少女白暫的脖子。

    “不是的,如果不將它結束的話……。

    男子回過神來,眼前還是和之前一樣的黑暗。

    ——剛才是怎幺回事?

    那種奇妙的幻覺剛一消失,這個男子就感覺到強烈的焦躁和不安。他悄悄地在天花板中移動,然後從縫隙中跳了下來,溜進了洗手間。從窗戶向外望去,夕陽還沒有完全落下。從洗手池傳來滴水的聲音,他剛一聽到這個聲音就覺得非常口渴,於是急忙打開水龍頭,從裏麵流出了大量混濁不堪的液體。可能是水龍頭生鏽的原因,流出來的水都被染成了紅色,男子卻渾然不顧地喝了下去。

    ——好像混雜了一股鮮血的腥臭。

    可是麵對幹渴難耐的喉嚨,他還是將那些水一飲而盡。

    ——這是……

    他忽然覺得嘴裏的水變得無比甜美,像是滋潤到了全身的每一個角落,而且剛才的頭痛與恐怖感也不再那麽強烈,甚至有點微微的醉意。隨著頭痛的消失,身處在這種無比美妙的感覺中,他的意識變得更加模糊起來。那個男子靠著洗手間的牆壁慢慢地坐了下來,水從洗手池中源源不斷地溢了出來,一直沒到腳下。他好像並不在乎,隻是任由這種朦朧的感覺將自己吞沒。

    ——怎幺了?

    在他模糊的視線中,剛才那種幻覺好像又出現了。剛一閉上眼睛,那個景象就變得清晰起來,不知從哪兒又傳來了昨晚聽到的那個奇怪的警報聲。

    ——能看到晃一的側臉。

    即使在幻覺中依然響著那個警報聲,晃一好像正在忍耐著疼痛,表情十分痛苦。

    (隻要喝水就可以了,可你……)

    男人對幻覺中的晃一說道,可是卻發不出聲音來。取而代之的是少女的嗚咽聲,就好像是自己發出的聲音一般,十分清晰地在耳邊響起。晃一轉過身來,從他的眼睛中流出了好像鮮血一般的眼淚。

    “應該就在這裏……另一股力量。可是,我已經……和那些家夥一樣……”

    (這是怎麽了……晃一?)

    少女的哭聲更加激烈。

    “用這個將我包裹起來……”

    說著晃一躺了下來,他的身邊放著黑色的塑料布和鐵絲。

    “拜托了,我不想以那種狀態活在世上,我要反抗到底……”

    視線變得模糊了——少女的眼中滿是眼淚。

    “拜托了,求你了。”

    白暫的小手將塑料布纏在晃一的身上,然後用鐵絲將他綁了起來,少女最後又用一根樁子抵在了晃一的胸口處。

    (—一你要幹什麽?)

    少女的雙手並沒有動,從塑料布中傳來了晃一的聲音。

    “拜托,我……”

    下一個瞬間,那根樁子深深地插進了晃一的胸膛。視線急劇下落,能夠看到一雙白皙的小手在不停地顫抖著,還有包裹在病患服中的膝蓋。

    “我又變成孤單一人了……澄子……”少女以細不可聞的聲音說道。

    “……晃一!”

    男子被自己的聲音再次驚醒。睜開眼睛,映入眼簾的是衛生間長滿了青苔的天花板。

    ——是做夢麽?

    他回想起剛才的情景。

    ——這是什麽地方?

    由於自己不停地進入其他人身體中的幻覺,他喪失了記憶的連續性。

    ——依稀記得自己好像必須要從什麽地方逃出去一一

    ——到底是怎麽回事?

    此時太陽已經完全落下,月光透過格子窗照射了進來,周圍已經被黑暗所吞沒。

    男子又喝了口腳邊的積水,然後再次閉上了眼睛。

    ——搞不清楚,什麽都是這樣……

    陰暗中又閃現出新的情景——

    男子能夠聽到視線的主人深深地歎了口氣。他看見在一個好像是地下室一樣昏暗的房間裏,一雙女人的手緊緊地捏著一對製作非常粗糙的玩偶。那好像是用泥土製作而成的小雕像,一個刻著寶劍的圖案,另一個刻著盾牌的花紋。忽然背後響起了金屬門的聲音,視線的主人連忙將手中的雕像重新放回桌子上。透過半開的門,看到了那個穿著病人服裝的少女站在那裏,她好像是看到了無法置信的東西一樣大喊道:“澄子!”

    少女滿眼含淚向這邊跑了過來,視線的主人一把將她摟在懷中。

    “美耶子小姐,澄子說過一定會去找你的吧?”一個女人哽咽的聲音在耳邊響起。

    (——這個女人的聲音,好像在哪兒……。)

    男子覺得這個視線主人的聲音十分熟悉。

    “澄子……我,我已經不知道該怎麽辦了……晃一也……”

    “美耶子小姐……澄子再也不會離開你了。”

    女人將美耶子抱得更緊,少女像是小孩子一樣在她的懷裏哭泣。

    忽然少女抬起頭來,看到了桌子上的雕像。

    “那是……晃一在尋找的非常重要的東西。”

    “美耶子小姐,坐在這兒……”

    被稱為“澄子”的這個人仿佛沒有聽見少女的話似的向她說道。

    “……澄子?”少女言聽計從地坐在了那把金屬椅子上。

    “美耶子小姐,請再也不要去其他地方了……”

    這個女人用皮帶將少女的雙手綁在椅子上。

    “澄子,你在幹什麽?”

    “因為這裏十分危險,所以我一定要將你綁住,對待重要的東西隻能這樣做……”

    視線又重新落回到那些雕像上,女人將那些雕像遞給了少女。

    “澄子?“

    “美耶子小姐,澄子犯了個錯誤。有時候自己也會忘記,我到底是什麽人呢?”

    (這個聲音……這個聲音……)

    男子好像在意識的深處找回一些被封印起來的記憶。他的視線突然變得模糊起來,眼前的景象正在逐漸消失。是剛才那個少女的喊叫聲將這個男子的意識再次集中起來。

    “澄子?澄子!好可怕啊,不要啊!”

    在他的耳邊響起了少女懇求的聲音,視線中一條皮帶靠了過來。

    (她想要做什麽?)

    當視線被完全遮住的一瞬間,他從縫隙中看到了那個女人的臉。那是一張充滿了慈愛的臉——也是這個男子最害怕的臉。

    (那個女人——怪物!!)

    眼前變得一片漆黑。

    “我看不見了,澄子……為什麽?”少女帶著哭腔問道。

    那個女人靠近她的耳邊,用母親哄小孩睡覺時的口吻說道:“沒事了,你做噩夢了吧?讓澄子給你唱支歌吧……”

    好像配合著那個女人哼唱的搖籃曲,響起了類似警報一樣奇怪的聲音。

    (——那個女人,是個邪惡的東西……)

    陰暗中,男子繼續聽著他最害怕的女人的歌聲。

    ——變換了名字,改變了相貌,存在於任何時空中的女人。

    ——那個女人正在監視整個村子……那個女人……

    這個男子卻反而感到如同被母親抱在懷中的孩子一樣的安全感,警報聲與並非這個世界的人的歌聲混雜在一起融入了腦髓中。

    不知從哪兒傳來了孩子的哭聲,女人停止歌唱,輕聲說道:“好像這個地方也不安全,不過沒關係,因為我一定會回來的……”

    女人的聲音漸行漸遠,隻殘留下少女的哭聲。

    ——警報聲繼續響著。

    ——有人在呼喚……

    男子再次醒來時,感覺自己所處的空間仿佛有生命一般在蠕動著。但是他卻並不害怕,在這個蠕動的世界中五彩斑斕的光影在眼前晃動令人十分享受。好像整個世界在自己的麵前展開,同時感受到了瞬間與永恒。他的意識向黑暗中墜落而去……男子在流動於永恒縫隙中的稠密空間裏暢遊著。

    ——穿越過時間的壁壘而正在向這裏靠近的女人。

    ——來往於永恒時間中的女人。

    ——掌管著所有開始和所有結束的女人。

    ——是的,沒什麽值得害怕的……

    這個讓自己感到痛苦的世界已經沒有任何值得留戀的了。廣闊而又永恒的時間沙漠中,出現了一個全身籠罩著光芒的女人。她向孤獨的自己伸出了手,然後不停地循環往複。

    沒有盡頭的虛母主之輪。

    當他睜開雙眼的時候,自己的不安與恐懼都已經消失不見。

    至少他是這麽覺得。

    《求導師日記》

    1976/8/4(星期三)

    求導女回來了,和禦首一起。這一切都是因為神的召喚麽?

    求導女看到慶的時候很驚訝,仿佛慶的親生母親一樣摟著他。

    我也累了。

    我隻想看她抱著慶時充滿了慈愛的樣子。

    直到慶能夠擔起責任的那一天,我想我會一直等待下去的。

    第四話解讀

    誌村貴文/官田醫院/廢棄的醫院/l976年/l7點19分44秒

    從神代家逃出來的美耶子的結局,溫柔的奶媽澄子的真麵目……故事在第四話中終於迎來了無法救贖的結局。被比沙子支配的村子的痛苦是永遠都不會終結的。

    第四話在SCEJ的《死魂曲》官方網站上連載的時候是《羽生蛇村異聞錄》的最終話,隨著在暗中支配整個村子的女人——八尾比沙子的存在被揭露的同時,《異聞錄》這個故事整體也成了一個循環……被封閉在反複地自己創造和自己消亡,永遠沒有盡頭的“時間之輪”中。

    第四話的主角貴村誌文迎來了無法救贖的結局,他就是在遊戲《死魂曲》中登場的獵人誌村晃的堂兄。發現了羽生蛇村陰暗麵的他被當作“瘋子”關押在精神病院中,但最後險些成功逃脫。他潛伏在宮田醫院廢棄的病房內,通過幻視目睹了美耶子和晃一的最終結局。文中通過“貴文的幻視”表現出所有的情報線索,所以各位讀者在閱讀的時候一定要多加留意。

    貴文首先幻視到了晃一,從他的台詞“剛才‘那個’和你的和服被一起燒掉了……”可以看出在第二話中偷出來的神器(墮辰子的頭)在這個時候已經被處理掉了。還有“在產生某種力品的時候,一定存在著一股與其相反的力量”,可以看出這個時候晃一很有可能已經認識到“宇理炎”(編者注:即文中出現的那兩個身上分別刻著“劍”與“盾”圖案的玩偶,據推測它們應該是在古代祭祀中使用的道具)的存在。可是結果在找到宇理炎之前,晃一已經出現了屍人化的征兆,所以他要求對方用樁子將自己了結,而這個人就是貴文所看到的幻視的擁有者——美耶子小姐。順帶一提,在遊戲中宮田醫院的地下室被發現的“躺在棺材中,胸口釘著一根樁子的屍人”正是晃一死後的狀態(後來這根樁子被深深地刺入了屍人理沙的胸口……)。

    之後,美耶子和澄子再次相會,澄子的真麵目終於被揭開了。

    那個釋放了作為“異形之神”的新娘的美耶子,溫柔的澄子……正是讓這個村子受到詛咒的元凶——八尾比沙子!宇理炎是能夠粉碎“墮辰子複活”計劃的最終兵器,所以比沙子將宇理炎和美耶子一起關在了宮田醫院的地下室裏。

    “幫助美耶子逃走,抓住美耶子”,雖然她的行為一見之下會讓人覺得矛盾,不過在“永遠不死的詛咒”下活了l300年以上的這個女人,通過“有時候自已也會忘記。我到底是什麽人呢?”這句台詞,我們可以知道她的身體裏潛伏著很多種性格。而被她綁在醫院地下室椅子上的美耶子也並沒有就那樣在黑暗中死去,她以木乃伊的狀態度過了27年的時間,一直到在遊戲中將宇理炎交給宮田為止”……

    第四話最後的那段《求導師日記》,是前任求導師牧野憐治寫下的。正如日記中寫的那樣,八尾比沙子回來了。手中拿著晃一原本已經處理掉的神器……這也就是說比沙子乘著小船,拿著墮辰子的頭回來了。到這裏,一瞬與永遠,開始與結束全都合而為一了,這也正是無窮無盡的“虛母主之輪”……

    『登場人物』

    ◇誌村貴文

    誌村晃的堂兄弟,由於擁有敏銳的直覺所以覺察到了羽生蛇村的陰暗麵,被當作瘋子關押在醫院裏。後來潛逃進廢棄的病房中,並最終變成了屍人。

    ◇穿著病號衣服的少女

    與晃一一同到達宮田醫院的美耶子。由於她的衣服被泥石流弄髒,所以暫時換上了病人的服裝。

    ◇誌村晃一

    與美耶子一起逃亡的青年,從他的台詞“難道就像我父親說的那樣,我什麽也做不了麽”中可以看出和晃一一樣,他的父親晃也覺察到了不對勁,但是卻裝作什麽都不知道的樣子。

    ◇澄子

    侍奉美耶子的奶媽,真正的身分是八尾比沙子。澄子先是放走了美耶子,後來又將她囚禁在宮田醫院的地下室裏,從她的這一矛盾的行為來看,澄子與比沙子的人格在不停地切換。

    竹內多聞的筆記

    在筆記上寫著“在產生某種力量的時候,一定存在著一股與其相反的力量”。通過這個晃一也明白的道理,可以推斷出宇理炎的存在。一般認為這是由多聞之父——竹內臣人發現的。

    第五話終章

    吉村孝昭/吉村克昭/刈割/不入穀教會/l989年/l6點33分08秒

    『Persona/Shadow』

    所謂“Persona”是由於心理受到外界的壓力而形成的“假麵”。克製著個人的感情和欲望,為了扮演理想中的角色而由內心所創造出來的社會性人格。人在生存的過程中為了適應外部世界,會為自己塑造一個符合自身角色的樣子。外部環境也會對個人做出各種各樣的期待與要求,人也會順應這些要求做出行動。

    所謂“Shadow”是由於心理壓抑而產生的心靈上的“陰影”,人人都有這種兩麵性的雙重人格。普通情況下被觀念和常識所否定的欲望,一直都潛藏在人的潛意識中,被假麵所掩蓋的陰影,在人生的選擇中也許會成為“另一個自己”。

    陰影會在意識對無意識的壓迫到達臨界點時顯現出來,並會產生激烈的糾紛。但是陰影說到底也是人類本身的一部分,是無法將其單獨舍棄的。陰影就是被否定,被壓抑的“隱藏的另一半”,隻有人類將意識與無意識統合在一起時才能達到真正的自我。

    『白羊』

    他好像聽到了少女的聲音。在恢複意識之前反複做到的夢——那是從黑暗中傳來的滿是哀傷的嗚咽與苦悶的呼號。

    “拜托了……”不要相信那個女人……”少女用斷斷續續的聲音不停地說著。

    白色的雪花悄無聲息地落下,少年抬頭仰望天空——看到了灰色的天空與無數的雪花。他的目光隨著雪花落下,看到了自己呼出的嗬氣。自己穿著的那件不合身的黑色法衣被不斷落下的雪花所覆蓋,手也已經被凍得失去了知覺。

    少年就這樣呆呆地站在插著很多瑪娜字架的教會墓地,與周圍的枯木和龜裂的石碑一起構成了一副荒涼的畫麵。如果是夏天的話還可以添加一些鮮豔的色彩,而如今卻隻有白色的雪花在這片荒涼的土地上不斷堆積。

    村民們圍在一起,將冰封的土地挖開,放入一具棺材。

    (求導師……自殺了……)

    (笨蛋……別瞎說。他本來身體就不好,突然就……)

    來幫忙下葬的村民們壓低了聲音,隻能聽得見隻言片語。

    (昨晚神代家有小孩降生……美耶子小姐……)

    (……新的美耶子小姐和新的求導師就都齊了……)

    聽到踏著碎冰的聲音,低著頭的少年又抬起頭來,映入眼簾的是一個穿著喪服與自己長得一模一樣的年輕人。

    (宮田家的……長得真像啊……大概是堂兄弟吧……)

    (你瞎說什麽啊,他們本來就是兄弟,還是雙胞胎呢。就是發生泥石流那天……)

    那個年輕人依然呆立在原地。

    (就因為這樣,一個成了求導師,一個到了宮田家……)

    (雖然很像,不過還是宮田家的那個比較帥……看,那雙眼睛。)

    他冷冷地盯著那些從自己身邊走過的村民,隨即他們就沉默了起來。一瞬間兩個年輕人的視線交匯在一起,一種類似疼痛的感覺向少年襲來,他連忙低下了頭。另一個自己的存在為什麽總是給他一種壓迫感?從生下來不久就被分開的弟弟——擁有與自己完全相同的肉體的另一個人。

    ——作為雙胞胎弟弟的他也會做到相同的夢麽?

    年輕人在心中反複地思考這個問題——這個絕對不會問出口的問題。

    “求導師大人,該為您的前任祈禱了……”

    年輕人回過神來,開始緩緩地禱告。

    “那些逝去的人將在我們的血肉中繼續生存下去,天堂之門已經打開,他的靈魂將被納入永恒的時光河流中。”

    低沉的詠唱聲在周圍回蕩,與回聲混合在一起顯得如此聲勢浩大。

    義父的臉被泥土所覆蓋,他的神情非常安詳,也許正是因為放下了求導師的重任才會如此安詳吧。雖然活著的時候受到村民的期待與敬仰,而同時也背負著重擔。

    深夜獨自前往祭壇裏的洞窟進行祈禱的義父的背影,一想到隱藏在那個祭壇裏的黑暗,一種不同於悲傷的感情向少年襲來——恐懼。

    光是想到那個必須背負的黑暗,他的身體就開始顫抖起來。

    (不要啊,好可怕,我不想知道!我不行……)

    少年被自己所要背負的重任與黑暗嚇到了,恐懼如同冰冷刺骨的疼痛附加在了他的身上。忽然一隻白皙的手放在了他的肩膀上,傳遞過來一陣微微的暖意,少年這才看清了這隻手的主人——臉上滿是慈愛笑容的求導女。即便如此少年還是覺得孤單,他感到求導女的視線越過了自己望著遙遠的地方。

    求導女將前任求導師的瑪娜字架掛在了他的脖子上,然後盯著這個被大家所期待的少年。

    “沒關係,我會守護你的,永遠,永遠……”

    不知在什麽地方,夢中那個少女的聲音又響了起來。

    ——拜托,不要相信那個女人……

    忽然在少年的腦海中浮現出一個疑問,好像是自己忘了什麽十分重要的事情,有一種莫可名狀的不安。

    (永、永遠……)

    求導女在他的耳邊說道:“心中不能有雜念,忘了一切,按照我說的去做。要無懼於一切,相信我吧,求導師……”

    求導女的這番話將心地善良的少年包圍了起來,溫暖而輕柔,讓他無法思考。那個惡魔沉入了意識的最深處,消失得無影無蹤。

    ——還有什麽值得迷惘的,無論什麽時候,隻要有求導女在就沒什麽可怕的。

    ——隻要按照她所說的去做就可以了。

    少年心中的不安與恐懼頓時化為無形,而且也聽不到那些從黑暗中傳來的呼喚聲了。凝神一看,那個有著冰冷目光的另一個自己也已經不見了。

    『黑羊』

    短暫的冬日陽光落下了,天空變得漆黑一片,隻有地上的積雪還反射著一絲光亮。少年走在回家的路上,走進寫著“宮田醫院”的大門,他拍落了肩頭的積雪,取下“休診日”的牌子,這時的候診室裏一個人都沒有。他在走廊的鏡子前停下了腳步,盯著映在影子中的自己的臉,覺得內心深處有種奇妙的疼痛感。這張臉——眼睛,鼻子,嘴巴,臉頰,下顎,所有的一切都有另一副一模一樣的。

    ——那個與自己長得一模一樣的人……他也會和我做同樣的夢嗎?

    從懂事開始就不斷地做著同一個噩夢,從黑暗中傳來了少女的低聲細語,在那黑暗中斷斷續續地聽到少女的歎息和哀求。

    ——拜托了,聽到我說的話……有人幺?拜托了……有人能聽到我說的話麽?

    這些話令他那孤獨的靈魂產生了共鳴。少年能夠理解被囚禁的人的絕望。

    ——如果是雙胞胎,應該會做同樣的夢吧?

    踏上通往二樓的樓梯,在走廊深處的一個房間前停了下來。少年深深地吸了口氣,接著將門打開。

    “我是司郎,我回來了。”

    病榻上的母親聽到之後,慢慢地坐起來。她有著像瓷器一樣白皙的皮膚,無論什麽時候都像是個小女孩一樣,臉龐十分消瘦,那雙漆黑的眼睛充滿了笑意,總是會讓人想用“小鳥依人”這個詞來形容她。

    “謝謝你,能代替我去跟他道別。”說著,母親注意到殘留在少年肩膀上的雪花。

    “很冷吧……看你的手都凍成這樣兒了。”她將少年的手放在自己的兩手之間溫暖著。

    少年覺得有些不自在,身體有些僵硬,可是她卻不以為意。

    “司郎,新的求導師是什麽樣的一個人啊?”

    “嗯,很厲害……他主持了葬禮而且還繼承了前任求導師的瑪娜字架。”

    “哦,司郎也一定要成為一個很厲害的醫生哦。”

    少年從剛才開始就注意到散落在母親枕邊的碎紙片,那應該是一封被撕得粉碎的信。母親順著他的目光望去,喃喃地說道:“不是告訴過你不要跟那些肮髒的孩子在一起玩麽?你為什麽要這麽做?為什麽要讓那些寄生蟲纏上你?媽媽真的覺得很羞愧啊,求導師是那麽優秀的孩子……”

    那封信是那個一直關注著自己的少女寄來的,他的腦海中浮現出了那個少女微笑的表情,同時在他的內心中也產生了如同暗黑火焰一般扭曲的憎惡。

    隨著這種憎惡一同被喚醒的還有兒時的記憶。

    珍愛的玩偶與自己寸步不離,不知為什麽這個東西總是會讓他感到很安心。那一天,媽媽把它從二樓的窗戶扔了出去,玩偶掛在樹枝上任憑風雨侵襲,媽媽說那個樣子就像是每天從窗外窺視你。

    “你看,都是因為你才會變成這樣。你把它看得比你媽媽還重要……你這麽不重視我是不行的,不管什麽時候你都要把我放在心上……”

    母親放在少年肩頭的手漸浙地用力起來。

    “你要當個了不起的醫生,媽媽才會高興……你這個不把媽媽當回事的孩子,已經不要我了嗎?為什麽不說話?”

    母親的手越來越用力,手指已經陷入了他肩膀的肉裏。

    “倔強的孩子……如果是那個孩子的話一定會成為一個好孩子的。可是好的孩子被教會收養了,你這樣的壞孩子才會被媽媽,被宮田家所收養。”

    母親不停地在他的耳邊說著這些好像詛咒一般的話。

    ——那個腐爛的玩偶就是自己。被捆綁,被拘禁,像那個玩偶一樣漸漸腐爛……想到這些,少年的表情變得更加僵硬。

    “你看,一定很冷吧,讓媽媽給你暖和一下。”母親將少年拉到自己身旁,少年將頭埋在母親的胸前——被一股甜甜的母親的味道以及很濃烈的香氣所包圍,這種強烈的厭惡和奇妙快感讓他感到有些惡心。他克製著內心的情緒波動,在意識中戴上了那個假麵——宮田醫院的繼承人,還有好孩子的麵具。

    “我先回自己的房間了,還要學習……”

    在憎惡撕破假麵之前,少年走出了母親的病房,隨後悄無聲息地從院長室的門前走過。應該先回到家的父親既然沒有在母親的病房,那就應該在院長室吧?僅僅是看到父親的眼神就會讓少年的精神感到疲憊,他明白除了母親那種喪心病狂似的執著之外,對父親來說自己就是被排斥的異類。

    要是自己沒有被生出來,要是能夠和這一切都沒有關係的話該多好啊——骨肉親情,這是與自己無緣的東西。一瞬間,他的內心產生了一種像是刺痛的感覺,不過很快就消失了。

    他從口袋裏掏出一小串鑰匙,那是偷出來的地下室鑰匙,然後慢慢地向著禁止進入的地下室走去。剛打開門,就聞到了一股混合著腐臭和藥品的氣味。黑暗中好像是用一個個鐵窗子分隔開的病房——從鐵窗裏傳來了被囚禁者的呻吟聲。

    視線漸漸恢複了,他站在鐵窗前凝視著裏麵的陰影,模模糊糊地看到一個黑影在晃動。他用手電照過去,那個東西在黑暗中顯現了出來。一個穿著髒兮兮衣服的老太婆,四肢骨瘦如柴,像是動物一樣在地上爬來爬去。她的眼睛充滿了血絲,不停地四處張望。嘴巴張得大大的,發出惡臭的唾液從她的牙縫裏滴滴答答地流了出來。她的腿上被拴著一條鐵鏈,呼吸十分急促,臉上還帶著不祥的笑容……

    少年本能地感到恐怖與厭惡——這是什麽?怎麽弄成這樣子?為什麽?有什麽目的?

    一陣幻聽向少年襲來,母親那瘋狂而尖利的笑聲在這個狹小的空間裏回蕩。“司郎……你和求導師是不一樣的,如果他是光,你就一定要成為影子。努力學習吧,你是為了繼承這個宮田醫院而生的,雙手都要塗滿鮮血……”

    為了驅趕這個詛咒,少年拚命地用雙手堵住自己的耳朵。突然,他覺得一陣徹骨的疼痛,老太婆的手從鐵窗的縫隙中伸出來,尖銳的指甲劃破了少年的手腕,一股鮮血流了出來。

    背離的意識終於覺醒了,從黑暗中傳來呼喚——少女的聲音再次出現。

    ——聽到我的聲音了嗎……找到我……停止這個無盡的世界……這個……

    伴隨著這個少女的聲音,在少年意識的最深處浮現出一對發光的雕像。

    ——自己被賦予的責任……為什麽他在那裏,我在這裏呢?

    少年拾起自己腳邊的手術刀,繼續盯著這片黑暗。

    『複活者』

    無形的思念在漸漸地匯聚到一起,曖昧的儀式碎片也接連不斷地一閃即逝,“自我”的感覺在不經意間蘇醒。經常會夢見那些久遠的記憶。前任求導師的葬禮,當我第一次接過求導師的瑪娜字架的事情,還有盯著我的另一個自己——作為另一半的弟弟。

    ——再見了,哥哥。

    是啊,在那個瞬間一切都被終結了,另一個自己也被消滅了。槍聲響起,黑暗將“我”的意識封閉了起來。“我”消失了——應該是消失了。“我”是什麽?難道“我”的定義就是“我“嗎?從那天開始到今天為止,所謂的“我”並不是自己,而總是按照別人的要求在活著。雖然這世上有光明的世界和黑暗的世界,可是我卻總是盯著光明的部分活下去。母鳥就這樣孵著蛋,它並沒有想要孵出小鳥,可能隻是懶惰地貪圖那份溫暖吧。如今蛋被破壞,母鳥也失去蹤跡,一切都如同一個剛出生的孩子一樣靠不住。看上去無盡寬廣的世界和孤獨的“我“形成了鮮明的對比。

    寂寞的風在吹著,我的意識像是迷霧一樣四處飄散,我盡量將它們集中起來。現在複活的“我”——這就是報應吧,不顧及另一半而獨活的報應。

    ——這裏是什麽地方?

    周圍的景象看起來都是模模糊糊的,“我“到底在什麽地方?“我”的,真正的“我”的所在。

    不知道,但是“我”現在真的是孤單一人了,為什麽“我”就是“我”呢?

    我想要站起來,但是手卻使不上力氣。其實也隻是想要動的想法,但是卻沒有可以去的地方。突然一種奇怪的感情從心底湧出來,每一根手指都恢複了觸感,於是我試著用手撐住地麵。

    ——什麽啊?這到底是什麽啊?

    “我”的內心被一種急速的、無法抑製的而又難以名狀的恐懼所充斥。沉澱在記憶深處的意識從下麵浮了上來,在祭壇深處的洞窟裏不停蠕動著,被隱藏起來的“禁忌”。在混沌中互相纏繞、互相融合的那些潛伏者們發出的充滿痛苦的聲音,震顫著無法成型,隻能蠕動的“非存在”。

    “我”大聲喘息著。

    ——怎麽會……這樣……怎麽會,為什麽?

    我以一種不能稱之為“人”的形態複活,永遠都無法找到自我,永遠帶著這個詛咒活下去——永遠都是可悲的一個肉塊。

    “我”發出絕望的慘叫,這叫聲僅僅能震動一下這堆未成型的肉塊,卻無法形成聲音。無處可去的風在廢墟間飛舞,將斷壁殘垣上的瓦礫吹落,不知從什麽地方傳來了轟鳴的雷聲。

    這是宣告了世界終結的到來,永劫之刻即將完結,可憐的羔羊將在混沌的無限中繼續彷徨,直到世界奏響新旋律的那一天。

    第五話解讀

    吉村孝昭/吉村克昭/刈割/不入穀教會/1989年/l6點33分08秒

    這是《羽生蛇村異聞錄》的最後一話——第五話……這一話主要描述的是1976年的泥石流災難中被卷入坎坷命運的一對雙胞胎兄弟的故事,救贖的時刻真的會來臨麽?

    終於到了最終一話了,第五話是為了《死魂曲官方攻略本》而專門創作出來的,主要描寫了一對雙胞胎兄弟的故事。在他們很小的時候就被坎坷的命運所拆散,分別踏上了光明與黑暗的人生之路。他們的命運在羽生蛇村的詛咒與因果定律中再次交錯,當光與影合而為一時,到底會發生什麽事呢?最終他們會得到救贖麽?

    這對雙胞胎的名字是吉村孝昭與吉村克昭。他們在1976年的泥石流災害之夜,從父母的身邊被分別帶到了牧野家和宮田家。牧野家世代都擔任著不入穀教會的求導師一職,通過真魚教的祭祀活動在表麵上支撐著村子。如果把牧野家比喻成“光”的話,那麽宮田家就是作為“影”的存在。世代都是村醫的宮田家為了支撐這個有著邪惡詛咒的羽生蛇樹,接受了無數肮髒的工作。在這樣一種關係下,長得一模一樣的吉村孝昭和吉村克昭兩兄弟的人生就這樣被區分開。這種明暗的雙重性也決定了雙胞胎的特殊性格,那就是“假麵”和“陰影”。

    故事開篇中的葬禮場麵,死者是前任求導師牧野憐治。他自從1976年儀式失敗以來就陷入了深深的自責中,他的人生在經曆了屈辱與悔悟之後終於落下了帷幕,而作為下一任求導師繼承憐治衣缽的牧野慶,也就是雙胞胎中的哥哥——吉村孝昭。另一方麵弟弟吉村克昭以“宮田司郎”的身分繼承了村醫宮田家的香火,實際上他的內心是極其不平靜的。為了支持作為“光”的牧野家,自己的雙手卻要沾滿鮮血。雖然有著相同的臉和相同的肉體,卻被事先劃分為“白羊”與“黑羊”。

    “為什麽自己是宮田司郎?”

    這個問了無數次卻沒有找到答案的問題,使宮田內心裏的陰影變得越來越大……另外宮田絞殺護士恩田美奈的理由,就是因為她說的那句“什麽啊?”深深地刺激到了宮田對牧野複雜的心態。宮田(吉村克昭)對哥哥牧野(吉村孝昭)的矛盾心理一下子噴發出來的就是在遊戲中(第三日上午7點42分44秒)屍人巢穴·中央交叉點的場麵。正如“交叉點”這個字麵的意義那樣,那是牧野與宮田的人生交叉點。在這裏,吉村克昭的“假麵”與“陰影”終於融合在一起。

    意味比較深刻的是在牧野和宮田的成長過程中,他們都會做同一個夢——從黑暗中斷斷續續地傳來少女的呼喚聲。當然,這個夢就是被囚禁在宮田醫院地下室中的美耶子所傳遞的信息。缺乏行動能力的牧野,對美耶子“不要相信那個女人”的警告無動於衷,而是軟弱地向比沙子尋求安慰。而另一方麵宮田將美耶子傳遞過來的信息銘記在心,雖然他並沒有明確地意識到“那個東西”,但在遊戲中期他還是從美耶子那裏得到了宇理炎,結果在《死魂曲》正篇的故事中發揮了極其重要的作用。

    『登場人物』

    ◇吉村孝昭

    吉村夫妻所生的雙胞胎中的哥哥。被不入穀教會的求導師牧野憐治所收養,改名為“牧野慶”。是個優柔寡斷而又缺乏行動能力的人物。

    ◇吉村克昭

    吉村夫妻所生的雙胞胎中的弟弟。被村醫宮田家所收養,改名為“宮田司郎”。由於行動能力和判斷力比較強,所以經常會做出過激行為。

    ◇黑暗中的少女

    1976年被比沙子囚禁在宮田醫院地下室中的美耶子。雖然她已經木乃伊化,但還是不停地用意念在警告村民們八尾比沙子的危險性。

    ◇宮田醫院地下實驗室中的老太婆

    克昭在宮田醫院地下室中發現的老太婆,就是在第一話最後出現的“犬屍人化的吉川萊美子”。拿著手術刀的克昭,在那個時候對菜美子做了什麽,恐怕永遠都是一個謎了。

    白衣的燃燒碎片

    隱約還能從上麵看出“宮田“的名字。槍擊牧野並將其身分奪走的宮田,為了告別過去作為“宮田醫生”的自己,於是將這件白衣服燒毀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