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784章 買賣與公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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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屋中陷入了短暫的沉默,一老一小互相望著。
    齊燁微微皺了皺眉,試探性的問道:“唐少秋的黨羽,或是同黨,在禮部…有嗎?”
    “若說交情,必然是有的。”
    周介放下茶盞,目視齊燁:“老夫與唐少秋,有交情,有大交情,相識三十餘載,若殿下覺得這交情算是同黨,那老夫自是唐少秋的同黨。”
    “您別鬧了。”
    齊燁撇了撇嘴:“自從開朝之後到現在十二年了,您私下想要拜會唐少秋至少三十次,唐少秋根本不搭理你,這算個屁的交情。”
    禮部尚書周介的老臉,紅了,不但紅了,還帶點惱羞成怒的意思。
    齊燁聳了聳肩:“不是什麽磕磣的事,還有,人家都上趕著撇開關係,您還主動和學生說與他有交情,何必呢。”
    周介梗著脖子說道:“老夫敬佩的是唐少秋的才學,老夫喜讀書,喜讀典籍要文,喜到了骨子裏,遇了不解,困惑,自會尋他求教一番。”
    “知道知道。”
    齊燁一副不以為意的模樣:“如果學生覺著您是唐少秋的同黨,就不會下拜帖了,來的也是司衛而不是學生。”
    “殿下既知曉老夫多次私下拜會唐少秋,那也定然知曉老夫與他所犯下大罪毫無瓜葛。”
    頓了頓,周介狐疑道:“那殿下來尋老夫,是因科考一事?”
    提到科考,齊燁來了興趣:“聽說因為國子監和博文堂的事,你們決定推遲科考,是吧。”
    “不錯,上了章程,三省閱過,隻能宮中應允。”
    齊燁揶揄道:“科考是麵向整個國朝的學子的,就因為國子監和博文堂破例,你們禮部衙署這…嘖嘖嘖,挺靈活的。”
    周介哪能聽不出齊燁的嘲笑之意,不怒反笑。
    “殿下可知國朝為何科考。”
    “為了擇才啊,給朝廷選拔棟梁之材。”
    “錯,大錯特錯。”周介撫須一笑:“科考,是為了要國朝江山有序穩固,這才是科考首因,至於殿下所說朝廷選拔人才,次之,不緊要之事罷了。”
    “為國朝選拔良才不是緊要之事?”
    齊燁臉上的笑容消失的無影無蹤,剛要罵一聲老匹夫,緊接著像是意識到什麽似的,連忙站起身,施了一禮。
    “還請老大人賜教。”
    “賜教談不上,老夫隻問你,若今年科考榜上有名者,皆是你南莊書樓學子,會如何?”
    齊燁楞了一下,周介又問:“天下四地,南地讀書人最是多,若榜上有名者,皆是南地讀書人,會如何?”
    “這…”
    “老夫再問你,南地最重學識之家是喻家,若科考榜上有名者,皆是喻家子弟,會如何?”
    一連問了三個會如何,周介淡淡的說道:“殿下擅長多事,其中就有這商賈經營,科考,何嚐不是買賣經營,我禮部操辦這科考,就如同買賣經營一般,賣的,需滿意,買的,也需滿意,賣的滿意了,買的也滿意了,那這買賣就算做成了,這科考,就算操辦得體了。”
    話鋒一轉,周介輕聲說道:“嵐山侯公輸甲,怕是未讀過四書五經,可若他想入朝為官,無需科考,工部左右侍郎不在話下,還有那喻斌,若那喻斌不是你弟子,隻是喻家子弟,他四書五經倒背如流想要入朝為官,老夫拿人頭擔保,他便是文曲星下凡也是癡心妄想,除非戶部左侍郎喻文州告老還鄉,老夫不怕告訴你,這科考,是買賣,朝堂,也是買賣,都滿意了,都能買到,都能賣到,就不會有亂子,沒了亂子,國朝便穩固,江山也穩固,至於這位朝廷選拔人才,嗬,不重要。”
    走上前,周介主動給齊燁倒了杯茶:“科考,是手段,選拔人才,是名目,所為的,隻是買賣,買賣罷了。”
    齊燁猛然抬起頭,滿麵莫名之色。
    周介回到了座位上:“這就是為何禮部要推遲科考的緣故,老夫這番解釋,殿下可還滿意?”
    齊燁的眼眶微微抖動了一下:“學生不是因科考一事而來。”
    “今日不是因此緣故,明日也會因此緣故,與老夫說說吧,想要多少。”
    “什麽想要多少。”
    “殿下為何明知故問,老夫知曉你書樓學子欲參加科考,可老夫這禮部尚書得將買賣做好,做的穩妥,書樓學子科考之人共計二十五人,這二十五人,無論學識好壞,不可統統入榜,憑著殿下的威名,老夫給你三人,加上幽王威名,老夫多給你五人,一共八人,這八人,哪怕是目不識丁,也會入宮殿試,如何。”
    “你…”齊燁眼眶暴跳:“國朝矚目,全天下學子視為試金石,無數個日夜裏日思夜想的科考,你周介膽敢如此不公平!”
    “不公平?”周介笑了,笑的很是嘲弄:“何為公平,公平是老夫一怒之下將你趕出去,你這小二連個屁都不敢放,老夫依舊是禮部尚書,何為不公平,你對老夫拳打腳踢,滿朝文武就算得知了,也無一人敢聲張,更不會給老夫討個公道,那殿下說,如今這世道,是公平,還是不公平,是你齊燁幽王府世子不公平,還是老夫這禮部尚書不公平?”
    齊燁張著嘴,愣是一個字都說不出來,還真別說,如果自己對禮部尚書動手的話,朝廷十之八九會壓下去。
    周介吹了吹茶葉沫子,似笑非笑。
    “本就不是公平的世道,又不是憑著公平活著的人,享著不公平帶來的權力,用著不公平的手段,做著不公平的事兒,殿下呐,你就莫要和老夫談公平二字了。”
    有史以來第一次,齊燁被紮了,紮心了!
    堂堂禮部尚書,一句之乎者也都沒有,是孟子沒日上,孔子也沒曰上,和嘮家常似的說著大白話,愣是讓齊燁一個字都反駁不出來。
    當朝禮部尚書周介,不說一語道破了朝廷的本質,至少也算是毫不避諱對齊燁說出了禮部到底是幹什麽的。
    不錯,就是負責做買賣的。
    禮部什麽都參與,又什麽都不是參與的太深,需要深的時候就深,需要淺的時候就淺,深深淺淺,根據反應,根據實際情況。
    科考,也是買賣,買賣的目的,是維持秩序,維持平穩。
    為了朝堂的秩序和國朝的平穩,萬物皆可買賣,包括科考這種名義上對天下,對江山至關重要的讀書人盛舉,乃至是公平,公平,也可買賣!
    “是啊,買賣,老大人說的是。”
    齊燁笑了,臉上露出了極為苦澀的笑容。
    “讀書人,何嚐不是小人物,以為自己是大人物,或者會變成大人物的小人物,在無數的這種小人物眼裏,眼裏為之奮鬥一生的事,在你們這些真正的大人物眼中,不過就是買賣罷了。”
    周介繼續喝著茶,不言不語。
    科舉,是個市場,寒門弟子,賣了寒窗苦讀無數年,買了一個官位,換了朝廷顏麵,都有的賺。
    可這些官位又不能全部賣給寒門子弟,他們隻是臉麵罷了,沒太大賺頭。
    真正的賺頭,得是出大價錢的世家。
    世家用當狗,用當忠君愛國之人,用當順從者作為價碼出價,買自家子弟出頭。
    自家子弟出了頭,再將本錢賺回來,賺取更多利益。
    科考,是公平的。
    可決定誰入榜的,是人,不止是禮部官員,還有天子。
    既然有人參與,那麽看似越是公平的事,一定越不公平。
    什麽科舉舞弊,什麽買通考官,什麽押題猜題買題之類的,對禮部官員來說就是個笑話,沒有舞弊,因為買賣根本不需要舞弊,他們用最公平的手段,去做最不公平的事。
    “敢問老大人,為什麽要對學生說這麽一番話。”
    齊燁站起了身,不等周介回答,自顧自的說道:“不止是因科考,而是因禮部不允許大量的百姓之子讀書,不允許大量的百姓之子通過科考入朝為官,是不是,這買賣,不允許百姓入局,百姓,連出賣自己的機會都沒有!”
    周介臉上閃過一絲失望的表情,看著齊燁,滿眼都是孺子不可教也的目光。
    “百姓之子入朝為官,不值一提的小事。”
    齊燁冷聲問道:“那什麽是大事。”
    “國朝穩固。”
    “好。”齊燁冷笑一聲,霍然而起:“走著瞧,老登!”
    撂下一句狠話,齊燁轉身就走。
    齊燁那冷酷的背影,仿佛下定了某種決心。
    “額…”
    眼看著快走出門檻兒了,齊燁止住了腳步,連連罵娘。
    “差點忘了,我來不是找你說科考的事的,是關於佛教的事。”
    “佛…”
    周介楞了一下,似是想到了什麽,垂頭喪氣:“科考一事老夫讓步三分如何,這佛教徒之事,不提也罷,不提也罷。”
    “哈哈哈哈哈。”
    齊燁掐著腰,得意大笑:“老東西,你果然知道內幕,我說的是佛教,你說的是佛教徒!”
    “殿下你…”
    周介搖了搖頭:“為何總是蹚這會令國朝不穩固的渾水,周而複始,樂此不彼,好是令人厭惡,厭惡至極,實是麵目可憎!”
    “你馬勒戈壁。”
    齊燁臉一黑,又坐回去了:“我樂意,你不談的話就別怪我幹你,你自己也說了,幹你也白幹。”
    “為了朝廷穩固,殿下打了老夫也白打,而老夫為了朝廷穩固將這科考做成買賣,你與老夫啊,都不是什麽良善。”
    周介滿麵揶揄之色:“不過老夫倒是欣慰,殿下終於悟了,老夫是婊子,卻不立牌坊,殿下是肩抗牌坊當婊子,浪,浪到家了,長江後浪推前浪,老夫佩服。”
    齊燁張了張嘴,扭頭看向屋外,著實想問問,這老登到底是不是禮部的尚書?