開朝，百官入殿。
    齊燁低著腦袋站在了殿柱後麵，給所有群臣全家都問候了一遍，除了張瑞山。
    這小子還以為自己人緣挺好的呢，結果剛剛在殿外待朝的時候，誰都不搭理他，目光都沒有任何交流。
    除了兵部一群後知後覺的將領，或是說裝作後知後覺的將領們，誰不明白其中的利害關係，科考，是文化人的事，齊燁想在這上麵做文章，誰敢幫他的話，誰就是全天下讀書人的公敵，正常人都不敢摻和這種事。
    按規矩，三省開始奏事，熊思賢直接繞過中書省率先出班。
    “昨夜親軍司衛入國子監，似是查了不法之徒。”
    老熊還是挺給麵子的，說的是“入”，沒說怎麽“入”的，用的“似是”，後麵加個不法之徒，一句話倒是給了齊燁解釋的空間，隻不過這空間不太多罷了。
    言簡意賅，直入主題，沒有任何前戲，上來就要幹。
    齊燁哈欠打了一半，趕緊閉嘴快步走了出來。
    “是有此事。”
    齊燁朝著天子行了一禮，朗聲道：“親軍懷疑國子監出題人員舞弊，已查實。”
    熊思賢猛然回過頭：“先因後果，自禮部操辦科考出題一事後，國子監內外不相通，既是舞弊，抱刀司如何得知？”
    “前禮部左侍郎、南莊書樓原山長徐功徐師本是出題之人。”
    “徐功告知殿下的？”
    “不錯。”
    “徐功為何可離開國子監。”
    “因徐師檢舉舞弊一事。”
    二人快問快答，相互對視，寸步不讓。
    短短幾句話，不少人咂摸出不同尋常的意義了。
    熊思賢的切入點很刁鑽，先有因再有果，不提果先說因，徐功是出題之人，憑什麽他就可以離開國子監，他離開了國子監，那麽即便有錯，有過，那也是徐功有過錯在先。
    說的通俗點，那就是程序正義，不管結果怎麽樣，程序不能出錯。
    至於齊燁這邊，沒有為徐功辯解或是遮掩，極為反常。
    眾所周知，齊燁是出了名的護短，可這次沒有在徐功這件事上過多掰扯，直接說事實。
    熊思賢這賢相之稱可不是當老好人混出來的，眼睛一眯，緩緩抽刀。
    “若是當真舞弊也就罷了，可若是國子監內無舞弊之舉，徐功私自離了國子監…”
    頓了頓，熊思賢繼續說道：“徐功本是南莊書樓山長，教授的學子本就科考，舞弊，定是有的，隻是究竟是國子監舞弊，還是徐功欲舞弊？”
    齊燁的表情有些莫名，深深看了眼熊思賢。
    原本他以為今天要對上的是禮部尚書周介，熊思賢會出手，可應該不會這麽快出手。
    結果目前來看，周介連個屁都沒放，熊思賢竟然先跳了出來，而且這看意思，不單單是想要主導這件事這麽簡單。
    事實的確如此，周介昨夜離開國子監後第一時間去了熊思賢的府邸。
    周介趕到的時候，侍中府後廂房正在救火，二人簡單的交流了一下，熊思賢倒沒說想要強出頭，多方麵考慮後，覺得禮部也好，朝廷也罷，沒必要死磕齊燁，完全犯不上。
    按照熊思賢的想法，齊燁不插手科考和勸學的事，重要，可齊燁，齊家父子對國朝，同樣重要。
    所以熊思賢才在待朝的時候找了齊燁，想要達成一致，齊燁的目標和理想，可以實現，但是朝廷來做。
    其實還有一件事熊思賢沒有說，這也是他為什麽站出來代表禮部和齊燁打對台的主要原因。
    齊燁本身就在南地、南關、山林有著無人能及的影響力，這種影響力是朝廷需要的，並且在至少五到十年之內是不敢削弱的。
    齊懷武呢，西關大帥，麾下幽騎戰無不勝攻無不克。
    齊家父子二人，或者說是幽王府一派，早就比世家還世家了，齊燁身邊全是幹練賢才。
    最主要的是，天家父子二人也對齊燁父子二人無條件的信任。
    說句很現實的話，齊燁現在已經和“權臣”掛鉤了，從一個最直觀的事情就可以體現出來，在京中，他想打誰他打誰，和特麽瘋狗似的。
    試想一下，以如今齊燁的名望、勢力，一旦介入到勸學這種事，令大量百姓出身的讀書人成為了朝廷官員，並且這些官員都奉齊燁為“師”，以幽王府世子門生自居，後果不堪設想。
    真要是到了這麽一天，如果齊燁想幹點什麽事，別說朝廷，宮中都攔不住，龍椅易主都不是沒可能。
    龍椅這東西吧，坐上去並不難，拳頭夠硬就行。
    全天下，誰還能比齊懷武的拳頭更硬。
    可想要將這龍椅坐持久了，這才是難的地方。
    如果朝廷充斥著大量以齊燁“門生”自居的官員，這龍椅就可以做持久了。
    這才是熊思賢最為擔憂的地方，他喜歡齊燁，從骨子裏就喜歡，可齊燁這種人不能太多，大康朝，以目前的狀態隻允許一個齊燁出現，並且這個“齊燁”已經不能再成長了，不能將觸手深入到其他領域，尤其是朝廷！
    說來說去還是那句話，可以允許你牛b，但是你必須聽話。
    如果你牛b到了讓別人也聽話的地步，那也不能越過底線，這個底線是“控製”。
    齊燁不聽話，大家對他無可奈何。
    但是齊燁不能越過底線，底線就是大家覺得無法控製他。
    熊思賢平靜的望著齊燁，二人隻是這麽看著對方，短短幾秒的時間，仿佛過了一個世紀之久。
    齊燁，從熊思賢平靜的目光中看到了一種決心。
    熊思賢，從齊燁的目光中看到了寸步不讓。
    二人的心中，同時歎息了一聲。
    交鋒，再次開始。
    齊燁從懷裏拿出抄錄好的試卷，雙手呈了過去，對著的是龍椅，而非熊思賢。
    老六點了點頭，文德走了下去，接過試卷。
    走過場，老六一目十行。
    這個期間，包括熊思賢在內，所有人都看向天子，想要知道老六的態度。
    今早上朝的時候，都知道齊燁去了一趟敬儀殿見了天子，可天子到底是個什麽想法，大家也不清楚。
    放下試卷，老六開了口：“禮部尚書周介何在。”
    “老臣在。”
    周介走出班，恭敬的施了一禮。
    “抱刀司大統領齊燁，為何說你禮部舞弊。”
    不少朝臣微微鬆了口氣，老六沒有問齊燁，而是問周介，這也代表著給周介一個辯解的機會。
    “老臣不知，老臣隻知昨夜齊大統領言說科舉試題多有重合及題目過易。”
    說到這，周介歎了口氣：“陛下，老臣，老臣這禮部，怕是要遭天下讀書人所厭惡了，老臣，並非推諉，老臣…老臣欲辭去禮部尚書之職，還請陛下另選賢能擔任禮部尚書，操辦科考一事。”
    一語落下，滿朝驚容。
    大家的第一想法並非是周介以退為進或是惺惺作態，而是周介要“犧牲”，犧牲尚書之職對抗齊燁，令禮部，令很多人有對抗齊燁的籌碼。
    老六坐不住了，周介從某種意義來講也是朝廷的門麵之一，如果周介真的退了，影響的不止是朝廷，還有宮中的顏麵，除此之外，齊燁也將會被逼入到某種極為艱難的境地。
    沒等老六開口，熊思賢說道：“科考本就延期，延期到了入冬，因國子監縱火一事，又是延期，昨夜，抱刀司前往了國子監，捉拿了六人，皆是禮部遣令科考出題之人，加之這科考題目已有不知多少人閱覽，定是有要延期，天下讀書人，如何看待禮部，如何看待朝廷，又如何…看待宮中。”
    齊燁眼眶微微抖動了一下，生生將罵人的話給壓了回去。
    剛剛還先提“因”不提“果”，現在又不提“因”隻提“果”了，感情因果都在你熊思賢的口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