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870章 欲枕戈待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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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喻文州整個人都呆傻住了,這了半天也沒這出個所以然。
    厲良玉的事,他知道,齊燁去東海的事,他也知道。
    隻是喻文州一直以為齊燁去東海是為了幹掉厲良玉整頓舟師,並沒有往瀛島那方麵想。
    贇乘泰幽幽的說道:“這幾日的夜朝,陛下屢屢宣你入宮,可知為何。”
    震驚不已的喻文州,沒有馬上開口,麵色一變再變。
    所謂夜朝,實際上是這群官員的私下裏的稱呼。
    開朝,文武百官上殿,談論的無非兩種事,第一種事,還算重要,但是宮中有些拿不定主意,集思廣益。
    第二種事,就是就是宣布,不明著宣布,引導大家往天子與少數臣子已經既定的章程上麵去討論,造成一種大家都有參與權,都有表決權的假象。
    那麽天子與少數臣子“既定”的事,又是什麽時候討論的呢。
    散朝之後,敬儀殿之中,也就是“開小會”。
    可“開小會”也不是什麽問題都能解決的,也會遇到分歧。
    到了這種情況,還有一種“小會”中的“小會”,參與的人員屈指可數,一雙手都數得過來,這也就是“夜朝”了。
    一般都是入夜後,天子拿不定主意,或是拿定了主意想要將這件事定下來,叫太監出宮傳真正的“重臣”入宮商議。
    以前,贇乘泰從來沒參加過“夜朝”,都是贇乘泰去的。
    一般野朝的人數也就五個人上下,東宮太子、侍中熊思賢、戶部尚書贇乘泰、原兵部尚書呂元嘉,外加一個吏部尚書,有時候也會宣中書省中書令、禮部尚書周介以及之前擔任柱國將軍的孫功三人,不過他們三人去的情況很少。
    不管怎麽說,隻要是能參加“夜朝”的,一定是真正的“重臣”。
    首先是要官位夠高,其次是與宮中總是能達成一致。
    按理來說,就算喻文州將來當了戶部尚書,他就算參加“夜朝”,那也不是固定人選,因為他出自喻家,朝廷,可以重用他,但是天子不可能對他無條件的信任。
    可前段時間,也就是天子知道齊燁要去東海的時候,夜朝頻頻,喻文州也被傳進了宮。
    “並非你成了這京兆府府尹,並非因你在戶部時頗為幹練,隻是因一件事,隻是因這一個人。”
    “因…”喻文州歎息道:“因我兒喻斌,是世子殿下弟子。”
    “不錯,你能知曉幽王府秘事,知曉宮中秘事,知曉一旦傳出去將會天下嘩然的諸多密事,皆因此緣故。”
    喻文州很受傷,卻一個字都反駁不出來,因他知道,這是事實。
    贇乘泰緊緊凝望著喻文州:“時日不多,若老夫猜的不錯,不,老夫篤定,若是進展順利,世子殿下除了厲良玉後,陛下定會對瀛島宣戰,到了那時,這天下儒生,這朝中諸臣,不知有多少人橫加阻攔,尤其是這京中士林,如若…”
    頓了頓,贇乘泰繼續說道:“城書覺著殿下非是儒生,那些自詡為儒生的儒生才是儒生的話,莫要擔那京兆府的府尹了,回戶部吧,待老夫離開朝堂時,做這國朝錢糧大管家。”
    喻文州久久不語,沉默了許久,呢喃道:“為何急著與瀛島開戰。”
    贇乘泰沒有回答,他知道喻文州想不通,很多人都想不通。
    南關山林和西域都等著開發,大量的地盤、財富、人口,一旦被國朝消化後,大康邁入盛世並非癡心妄想,既如此,為何要與他國開戰耗費國力民力?
    贇乘泰也不懂,以前不懂,前幾日懂了,齊燁走了後,他懂了。
    老六要動折衝府,要調兵遣將。
    贇乘泰很生氣,不想折騰,不想做最壞的打算,隻想建議宮中利用任何手段,哪怕是綁也要將齊燁綁回來。
    老六沒解釋,而是讓文德取來了很多奏折與密信,讓贇乘泰看。
    贇乘泰看了,看了足足一個多時辰。
    看過之後,贇乘泰隻有一句話,開戰,與瀛賊開戰,不死不休!
    活了這麽大歲數的贇乘泰,從來沒想過,竟然有這麽一群喪盡天良的披著人品的惡鬼,在國朝最東側如此橫行無忌,殘害著大康子民。
    看過密信的那一刻,直到現在,直到老死的那一日,贇乘泰不會再考慮什麽耗費國力、民力,不會考慮什麽小不忍則亂大謀,不會考慮什麽權衡利弊,誅瀛賊,亡瀛島,有生之年,他必須看到這一日,往後餘生,他必須拚盡所能支持這一戰!
    既然齊燁去了,去了東海,去誅瀛賊,亡瀛島,那麽誰阻攔,誰就是贇乘泰的敵人,無論是天下儒生,儒生出身的官員,哪怕是視為弟子的喻文州,誰阻攔,他就和誰拚老命,隻為公義,隻為東海百姓報仇雪恨!
    此時南莊之中,談論這件事的可不止這二人。
    距離齊燁居住的小院不遠的另一處小院中,太子將一封封密信擺在書案上,周介一字一字的看著,老臉煞白。
    “原兵部郎中郭尚及親族八十二口,竟是…竟是被舟師所殺?!”
    太子沒有回答,周介依舊在看著,越是看,越是心驚。
    “單單是去年,沿海各處村鎮,竟被私掠船擄走了千餘戶?!”
    “男丁梟首,槍矛穿身,立於砂礫之上,震懾,震懾我大康百姓?!”
    “李家,祝家,這,這…這連年商稅過十萬的海上大商,其海船,其船卒,竟然多是瀛賊,竟多是私掠船?!”
    “十戶九空,瀛賊入腹地百裏…”
    “折衝府引狼入室…”
    “官府…”
    越是看,越是心驚,直到看到最後一封密信,周介猛然抬起頭:“世子殿下捉拿的鴻臚寺、太仆寺官員中,竟有如此多的人將親族送去了瀛島開枝散葉,這,這這這與叛國何異!”
    太子麵無表情:“周尚書為何如此震驚。”
    “震驚?!”周介咬牙切齒道:“瀛賊竟在東海犯下如此惡行,老夫何止是震驚,老夫…”
    太子突然笑了:“前朝時,瀛賊就這般殘害我漢家子民,周大人不知嗎,還是周大人以為到了本朝,瀛賊會收斂幾分。”
    周介還是怒,隻不過是又羞又怒。
    “齊燁曾與孤說過,儒生,不,朝廷官員很有趣,你們最有趣的地方在於,你們總是能夠看到你們想看到的,你們總是能夠看不到你們不想看到的,將你們想看到的,告知天下人,將你們不想看到的,隱瞞天下人。”
    周介老臉一紅,梗著脖子說道:“那為何宮中不告知朝廷,為何這些折衝府傳來的密信,從未公之於眾!”
    “聽聞,周尚書與熊侍中私交頗好。”
    “殿下何意?”
    “周尚書應問,熊侍中是否知曉這些密信。”
    周介聞言色變:“熊侍中知曉東海之事?”
    “不錯。”
    “絕不可能!”周介聲音猛然抬高:“若熊侍中知曉,早已朝廷上書,要我大康…”
    說到一半,周介說不下去了,老臉更紅。
    太子微微哼了一聲:“要我大康如何,是撤換舟師統帥將領,還是肅清東海三道官員,或是舉全國之力大建戰船攻伐瀛島?”
    周介垂下了頭,心中到了極致的怒火,漸漸熄滅,恨,依舊有著,怒,同樣有著,隻是現實讓這些恨,這些怒,變成了無奈。
    “這就是你等與齊燁的不同之處,你們不想看到,便不去看,不看了,就不會去想了,齊燁看到了,找不到破局之法,一直在想,不停地想,依舊想不到,可他還是看著,想著,既在京中看不到,想不到,那就去東海,以身入局。”
    說到這,太子開門見山,朗聲道:“待齊燁在東海有了眉目,父皇定會揮兵東海,揮兵瀛島,到了那時,周大人可否助宮中一臂之力!”
    周介抬起頭,下意識說道:“國庫並不充盈,京營,各道折衝府,戰力並非…”
    說到一半,周介終於明白太子的意思了,眼眶微微抖動著。
    太子也不隱瞞:“興雜學,集軍器、戰船大匠,募戰兵,優軍俸、製良甲,士林、坊間,同仇敵愾,肅朝堂,與東海相關之人徹查,納賢才良將,擇海戰精銳,一年,至多一年,京中,需大變革,周尚書以為如何?”
    周介沉默不語,沒辦法吭聲,但凡點頭,但凡同意並且這麽做了,他這禮部尚書很有可能幹不到一年,不,連半年都幹不到了。
    “年後開朝前,還望周大人有所決斷。”
    說罷,太子輕聲道:“周大人若是沒有決斷,孤,尋有決斷之人擔這禮部尚書。”