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991章 赴死

字數:6483   加入書籤

A+A-


    聞倩兒三個字一出,厲良玉變顏變色,先是瞬間恍惚了一下,緊接著滿麵不可置信之色,最終則是一覽無餘的狠厲與毒辣。
    不等厲良玉開口,梁伯鳳已是站起身。
    下一秒,一支支冷箭襲來,那些站在遠處的厲良玉親隨,倒下大半。
    剩下還站著的,突然抽出了腰間長刀短刃,撲向了船上的根本沒來得及反應的船員軍伍。
    “梁伯鳳,你欲造反!”
    厲良玉又驚又怒,沒等下意識站起身,一道流光閃過。
    黑子,貫穿了身旁親隨的咽喉。
    捂著喉嚨的親隨倒在了地上,梁伯鳳出手如電,雙手各夾住了兩枚黑子,投射而出。
    隨著兩聲清脆的骨裂聲傳出後,厲良玉雙膝傳來劇痛,身子栽倒在地。
    “梁伯鳳,你膽敢…”
    “商縣,還記得嗎,家姐求生不得求死不能,因你要逼問出家姐的信中寫了什麽,又交給了誰。”
    梁伯鳳一腳踩在了厲良玉的手腕上,後者吃痛慘叫一聲,又緊緊咬住牙關,恨不得將梁伯鳳扒皮抽筋。
    “恨,恨我那時身在北地,得了信趕到東海時,家姐已與我天人永別。”
    居高臨下望著厲良玉,梁伯鳳幽幽的說道:“那時,我是可以殺你的,多年來,無數次,可以殺你的,可若殺了你,東海會變成什麽模樣,又有多少百姓無辜枉死。”
    倉啷一聲道劍遊龍輕吟,寒芒閃過,厲良玉手掌齊根而斷。
    厲良玉再也忍受不住,哀嚎連連,卻也未求饒。
    “可我未殺你,不但未殺你,還要救你,救你滿身頑疾,為你續命,不是因我不恨你,是因你還不能死,是因哪怕你害死過無數百姓,我也不會令瀛狗趁虛而入!”
    一顆人頭被丟了過來,厲良玉神情頓時恍惚了一下。
    人頭,他豈會不認識,瀛島皇子之子仁裕,東海濟世門真正的門主,也是梁伯鳳的“愛徒”。
    丟出人頭的,正是東慶道舟師營府帥肖湞江。
    “都宰光了。”
    肖湞江蹲在了厲良玉的麵前,緊緊凝望著這位無比狼狽的舟師大帥,一語不發。
    “你,你…連你都叛了本帥!”厲良玉目眥欲裂:“枉本帥…”
    肖湞江伸出了手,從厲良玉懷中摸出了帥印。
    “叛徒爾敢!”
    將帥印視如性命的厲良玉聲嘶力竭。
    肖湞江將手中帥印輕輕拋了拋,隨即吐出一口口水:“當老子稀罕,拔了瀛賊船軍賊巢,自會踩個稀巴爛。”
    “你…”
    肖湞江甚至懶得多和厲良玉費唇舌,衝著梁伯鳳施了一禮。
    “這就別過了,道長你…梁兄,我們來世再見。”
    梁伯鳳深吸了一口氣:“多年來,委屈你們了。”
    “算不得什麽,算不得什麽。”
    肖湞江搖了搖頭,灑脫的笑了:“無甚委屈的,隻是些許遺憾罷了。”
    “是啊,些許遺憾。”
    梁伯鳳與肖湞江同時看向了東尚道的方向,幽王府世子,來晚了,來的太晚太晚了。
    “去吧。”
    梁伯鳳從下盤下方拿出了一個包袱,裏麵裝的名單,數百上千人的名字記錄其中。
    “臨行前叫人送去江州,交給齊燁,親手交給齊燁,他知曉的,他一定記得,這便是這世間最珍貴,卻也是最卑微之物。”
    “好。”
    肖湞江接過包袱:“若本將命大,拔了賊巢入了瀛島腹地,在八岐山等著你,梁兄要活著與我匯合,去八岐山,我們好歹試上一番殺向瀛島皇宮,為東海百姓報仇雪恨!”
    梁伯鳳點了點頭,肖湞江離開了,義無反顧。
    再看趴在地上的厲良玉,麵如死灰:“你們…謀劃多久了,又暗中收買了多少人,有多少本帥心腹之人背叛了我,你又是如何做到的,你若為聞倩兒複仇,為何要搭上舟師軍伍性命,為何要他們統統去送死!”
    “死,不可怕,刀劍加身罷了,可怕的是,自己以命效忠的大帥,體內竟流淌著瀛狗之血。”
    厲良玉瞳孔擴張到了極致:“你說什麽!”
    “你以家姐的那一封信,寫了你怯戰嗎,錯,聞甄奇府中有瀛島姬妾二人,家姐本就精通瀛話,外界不知罷了,你與聞家府中管事合謀毒殺了同船舟師軍伍後,登島與那些瀛島畜生在林中所言,家姐隻字不漏,皆聽入耳中。”
    梁伯鳳蹲下了身:“那些被你滅了口的瀛賊怕是沒想過,你竟心狠到了如此程度,下手狠辣出爾反爾,滅了所有人的口,隻為不叫外界知曉你的生父本就是私掠船瀛賊。”
    “本帥,本帥…”厲良玉用盡力氣嘶吼道:“本帥是漢人!”
    “漢人,漢人,漢人不會如你這般,為榮華富貴殘害同族。”
    梁伯鳳從靴子中抽出了一把小刀:“家姐墳前貧道起誓,必將你千刀萬剮,你莫要昏死過去,貧道為你個故事。”
    說罷,梁伯鳳手起刀落,厲良玉甚至沒來得及感受疼痛,嘴唇已是被削下半片。
    如同嘮著家常一般,梁伯鳳苦笑著。
    “原本你應多活幾日的,怪不了我,要怪就怪世子殿下吧,叫他奪城,他竟要以身入局死守江州,叫他宣稱朝廷二十萬平亂大軍,他竟連求援都未發出,也好,多活一日,貧道就如同身在煉獄一般受切膚之痛,也好,也好,亦教你嚐嚐這十餘年來貧道這切膚之痛是何滋味…”
    厲良玉的眼皮被割掉了,梁伯鳳雙目含淚:“姐,小弟給你報仇了,你泉下有知,小弟給你報仇了,今日起,小弟就是舟師大帥,帶著舟師殘部假意投靠瀛島,到了賊巢,用無數瀛狗戰船祭奠你,用無數瀛賊狗命祭奠你…”
    營中,大量的軍伍略顯茫然的走向了戰船。
    一艘艘戰船,揚帆起航,無數伍長、旗官、校尉,抽出了長刀。
    這一刻,他們才是真正的軍伍,舟師軍伍,以死,報效家國,為百姓,殺向瀛島報仇雪恨!
    …………
    江州西城門,守下來了。
    喻斌癱在滿是血水的磚牆上,大口大口的呼吸著。
    月泉坐在他的身邊,連說話的力氣都沒有了。
    城頭上,就連歡呼聲都沒有,直到至少還有近萬舟師亂軍徹底消失的無影無蹤,才有啼哭之聲傳出。
    哭著,哭著,哭著。
    哭著,慶幸自己活了下來。
    哭著,身邊的同袍卻永遠倒下了。
    哭著,城下屍體堆積如山,這些,都是百姓,都是大康子民。
    足足過了許久,喻斌強顏歡笑道:“守城之初,譚兄弟還說莫要追敵,要勸說恩師,便是恩師下了軍令,我等又哪來的力氣去追。”
    這是實話,喻斌等人能追,城牆上的守軍也追不動,早已是筋疲力盡,一口氣撐到了現在,敵軍潰散,這口氣鬆了就很難再提起來。
    “是啊。”
    月泉慘笑著:“就讓他們逃吧,逃回去,叫…”
    說到一半,月泉突然發現所有守城的旗官、校尉都來了,唯獨沒見譚敬宗的蹤跡。
    “譚敬宗為何不在,莫不是…”
    月泉心裏咯噔一聲:“還不快去問,莫不是出了岔子!”
    多日來並肩作戰,譚敬宗極為勇猛,多次救下包括司衛在內無數軍伍的性命,早已令大家敬佩萬分。
    等了片刻,司衛回來了,帶著一名六神無主的軍伍,也就是譚敬宗麾下的折衝府親兵。
    “大少爺他…大少爺在敵軍潰散後就乘了吊籃離開了,說…”
    親兵望著喻斌,大腦一片空白:“說他要回到真正的戰陣中去了,說他…說兄弟們還在船上等著他,來世,來世他…他定要與二位將軍不醉不歸。”
    “這是何意!”
    喻斌強行站起身:“他口中所言的戰陣定不是追敵,上船,上的什麽船,為何一番話如赴死一般!”
    “與鷹道人梁伯鳳有關。”
    月泉也站了起來,歎了口氣:“交戰之初,他不但知曉了亂軍如何排兵布陣,就連通稟將領、校尉等動向也知之甚詳,加之他曾言點兵術三字,這點兵術出自兵法,可他所用的點兵術也是道家兵法中的本領。”
    “追!”
    喻斌不再遲疑:“派人追回來了,不,我親自去,月兄速去告知恩師此事,除去巡城之人,其他人助恩師守城!”
    月泉沒有遲疑,連忙拋下城牆上了馬去尋齊燁了。
    走之前,譚敬宗那親兵給了月泉一封信,譚敬宗留給他爹譚孝的一封信。
    整座城都被戒嚴了,攻城時百姓不可出戶,老弱婦孺都在屋中,隻有青壯搬運著物資不急以及等候隨時登上城牆守城作戰。
    一路暢通無阻,隻是當月泉跑上城樓的時候,根本無法靠近城牆。
    舟師亂軍退了,瀛賊沒有,非但沒有,攻勢愈發猛烈,甚至已經有三處城牆出現了缺口,還有兩架雲梯被搭在了城牆上。
    戰況之慘烈,城牆滿是屍體,就連守軍都不得不將同袍的屍體就那麽粗暴的扔回到了後下方。
    月泉大聲嘶吼著,被殺聲蓋過,被軍令蓋過,被火藥炸響之聲蓋過。
    因齊燁不想受到“特殊待遇”,讓公輸甲加班加點弄出了二十多麵“幽”字大旗,滿城牆都是,月泉一時片刻尋不到人,隻能拖著疲憊的身軀拿起長刀繼續守城。
    此時的齊燁就在角樓旁,沒有作戰,而是看著輿圖,航海圖。
    “不對,不對不對不對。”
    已經得知舟師亂軍放棄攻城潰逃的齊燁,越看輿圖越覺得不對勁。
    “這群逼養的下這麽大血本就是為了活捉我好得知如何打造火藥箭,突然跑了這麽多船,回航的、跑向舟師大營那邊的,一定出了問題,舟師那邊一定出了問題,要不然也不可能突然撤兵!”
    “轟隆”之聲傳來,齊燁扭頭望去,心如刀割。
    又是一名司衛見到雲梯處實在守不住了,拿著點燃的火藥箭跳下了城牆,炸毀了雲梯,炸死了瀛賊,也將自己炸的支離破碎。
    齊燁收回目光,深吸了一口氣,繼續望著輿圖。
    “過了田洋山就是東尚道舟師大營,那個叼毛霍誌遠的地盤,瀛狗為什麽要派船過去!”
    就在此時,外麵突然傳出了痛哭之聲。
    月泉到了,苦的譚孝,手裏抓著一封信的譚孝。
    譚孝衝了進來,撲向了齊燁,哭嚎不止。
    “還老夫兒子,你還老夫兒子,吾兒…”