齊燁做了一個夢，夢見自己置身於光怪陸離的世界中，天旋地轉，大地搖晃，一切都顛倒著。
    他想要掙紮，想要穩定住自己的身體，想要逃跑。
    腳下伸出了一隻隻鮮血流淌的手，抓住了他的腳踝，抓住了他的腿，抓住了他的腰部。
    那一具具扭曲的軀體，攀附到了他的身上，試圖淹沒他，試圖吞噬他，試圖將他變成不可名狀的怪物中的一部分。
    雙腿，被淹沒了。
    腰部，被淹沒了。
    腹部，被淹沒了。
    然後是胸口，是脖頸，是臉部。
    世間，變的一片漆黑，他無法呼吸，無法看到任何光明。
    直到一絲金光進入了他的眼簾。
    那是一個身穿金甲的老者，用大劍劈砍著爬行攀附在他身上的肢體。
    一把短刀閃爍著寒光，將抓住他腳踝的手掌統統割下，大聲呼喊著什麽，滿麵焦急之色。
    穿著黑袍，抓著長刀的人，看不清麵容，背對著他，將一個又一個撲過來的扭曲軀體砍的支離破碎。
    穿著儒袍的年輕人，用力的抓著他的雙手，不斷向後拉著。
    光著上身的家夥，不斷拍打著屁股，妄圖將那些扭曲的怪物吸引到他的身邊。
    遠處，是一個絕美的女人，泣不成聲，不斷地像他招手，大聲呼喚著什麽。
    齊燁終於看清了眼前的場景，腳下，是屍山血海，是堆積的比天還要高，比地還要厚的屍體。
    一匹黑馬人立而起，那是一個將軍，看不清麵容的將軍，眼中，滿是溺愛之色，緊接著變的冷酷，冷酷的用佩劍指向了天空。
    如烏雲一般的黑甲騎士，鋪天蓋地，殺聲震天，撕裂了天，殺穿了地，天地萬物，無不退避。
    屍山血海消失了，一切的束縛都消失了，他可以呼吸，可以呼喊，可以跳動，可以奔跑，可以與身邊的所有人，所有夥伴，走遍千山萬水，馳騁藍海萬裏破浪，漫步在人世間，做任何想做之事。
    齊燁猛然睜開了眼睛，濃濃的藥味刺激著鼻腔。
    “少爺，少爺，少爺您醒啦？！”
    驚喜的聲音愈發清晰，滿麵疲憊之色的旺仔，緊緊的抓住了齊燁的手腕，眼眶紅的仿佛要流下血一般。
    雜亂的腳步聲傳來，越來越多的人湧進了房中。
    那是一張張熟悉的麵孔，用力的擠了過來，伸著腦袋，笑著，傻笑著，憨笑著，苦笑著，譏笑著。
    七嘴八舌的稱呼，你小子、恩公、少爺、恩師、殿下、世子爺、大統領、老板…
    齊燁也笑了，傻笑著，笑著笑著，又哭了。
    他不應該哭的。
    無數次陷陣奪城，功勳累累的大康世子，怎能哭呢。
    他還是哭了，笑著哭了，越是笑著，越是哭，越是哭，越是笑著。
    一個，兩個，三個，四個，五個，六個，越來越多，越來越多的人，越來越多的麵容，都在。
    笑，是因為這些人都在。
    哭，是因為他們不在了。
    整個房間突然劇烈的晃動了一下，齊燁有些茫然。
    “這…是船中？”
    “金甲號。”
    旺仔將齊燁攙扶坐了起來：“陛下帶來的。”
    齊燁下意識問道：“船在哪裏？”
    “少爺您安心，在鹿川城後方海岸，還有六條戰船護衛，出不了事的。”
    “鹿川城後方…”
    齊燁使勁晃了晃腦袋：“我睡了多久，彌鬥城呢。”
    “陛下下令將彌鬥城付之一炬，說是這城沒了外城牆，又靠著山林，與其派人駐守不如毀了，奪了天井城占了守住就好。”
    “天井？”
    齊燁目瞪口呆：“天井城不是瀛島腹地嗎，和彌鬥城中間隔了四百多裏，大大小小的城池不下六座，陛下…”
    “是，幽騎已經打下來了，現在已是圍住了天井城，不，算算日子，應是打下來了，捷報應很快就到。”
    “我靠。”齊燁叫道；“我睡了多少？”
    “三日，不到三日，三夜兩日。”
    “三日，三日陛下怎麽可能打下那麽多城？”
    旺仔沒開口，其他小夥伴的麵色也有些古怪。
    正常情況下，三天是不可能打下來的。
    但是老六禦駕親征，他就打下來了。
    老六禦駕親征，不正常，更不正常的是他帶來了大康的精銳，以及幽騎和羽衛，事實上別說那些京衛和折衝府將士們了，連幽騎和羽衛都沒動上手，全靠火藥轟。
    齊燁離開東海三道後，喻斌已經命人製作了大量的火藥，老六一股腦全帶來了，火藥開路，軍伍衝進城內屠就是了，一路高歌猛進勢如破竹。
    “慢著。”
    齊燁終於反應過來了：“陛下怎麽來了，老六怎麽還親自來了？”
    小夥伴們七嘴八舌的說著，打聽清楚了，宮中得知齊燁去瀛島周寶，很是焦急，原本老齊是想來的，後來也不知道怎麽的，天子親自來了。
    齊燁連連點頭，大腦快速思索著。
    如果是讓他做決定的話，老六來比老爹來要合適。
    天子來了，那就是禦駕親征，意義不同，一切從簡，不需要那麽多程序上的事情浪費時間，而且後勤補給方麵也會減少太多太多的麻煩。
    “好，打到天井城了是吧。”
    齊燁下床站起身：“戰船靠岸，咱去找陛下匯合。”
    話音落下，小夥伴們卻沉默了。
    小夥伴們不吭聲了，低下頭，閉口不言。
    齊燁猛皺眉頭：“陛下不讓我去？”
    “少爺，非是不讓您去，而是其他緣故。”
    “什麽緣故？”
    “這…”
    旺仔猶豫了一下，看向阿卓。
    瘸著腿的阿卓支支吾吾的：“此事…隻是…原本…”
    “有話快說，到底怎麽回事。”
    “老夫與他說吧。”
    人群後傳來了蒼老的聲音，小夥伴們紛紛讓開，一身儒袍的熊思賢與周介並肩走了進來。
    “熊老登？”齊燁極為詫異：“怎麽連你倆都來了？”
    熊思賢看向其他人：“容老夫與殿下交談一番，你等先行退下。”
    小夥伴們連忙快步走了出去，隻有旺仔留了下來。
    “稍安勿躁，坐。”
    熊思賢也坐下了，見到齊燁坐在了床邊，先是搖了搖頭，在微微歎了口氣。
    “你欲再入戰陣，老夫知曉攔不住你，陛下也知攔不住你，隻是你便是去了，與陛下匯合了，又能如何。”
    “殺敵啊。”
    一旁的周介啞然失笑。
    齊燁皺著眉：“你笑個????。”
    “老夫問你。”
    熊思賢凝望著齊燁：“你欲滅瀛，毀其宗廟，滅其社稷？”
    “不錯，咋的，你有意見啊。”
    “那你便不可入瀛了，非但不可入瀛，還要速速歸京。”