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047章 唯一的聲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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大朝會最後一日。
辰時一刻,剛開朝,龍椅旁的小二已經有些掩飾不住心中的怒火了。
“誠既勇兮又以武,終剛強兮不可淩,我大康乃是禮儀之邦,瀛島朝廷已是解釋過,那西方船軍叛了瀛皇方有攻打江州之舉,此事尚無定論,若朝廷冒然發兵,真如瀛島朝廷所說…”
開口的人叫做顧嶺,北地尚陽道知州,真正的一方大員,當年也是早期鼎力支持老六舉旗造反的幾人之一。
年過五十,矮胖,長相有些滑稽,和個富家翁或是商賈似的。
別看這般長相,當年在軍中,包括前幾年大朝會,老六對其極為禮遇,原因有三。
第一個是當年支持了老六造反。
第二個原因是北地算是老六真正的大本營,發家之地,老六登基後,顧家地位水漲船高,如今依然算是北地數一數二的大豪族了。
第三個原因,登基前幾年,國庫空虛,北關外敵叩關,顧家也是傾囊相助,自掏腰包湊了不少糧草和軍器。
可惜,十多年過去了,如今成了北地豪族的顧家,如今成了一道知州的顧嶺,終究是安穩的久了,怕冒險,怕出岔子,怕出任何控製之外的事情,對於這種世家豪族來說,安逸就好。
如果單單隻是顧嶺的話也就算了,小二會散朝之後單獨說服。
奈何不止顧嶺,還有一些南地世家,就比如出身張家的張慧芝,剛上任半年的刑部左侍郎。
“若戰,便是全力一戰,戰了,便要捷,大捷。”
張慧芝剛好不惑之年,長的也板正,板正的和個長方形大木板子似的,聲如洪鍾。
“臣以為,應一戰而定,不應拖泥帶水,隻是如今國朝既要定鼎西域又要謀劃山林,處處需錢糧,處處需民力,不如先謀劃西、南二地,待國庫充盈、民力富強、兵甚強馬甚壯時再大舉討伐瀛島不遲。”
張慧芝的態度也是大部分朝臣的觀點,不是不想打,不是不能打,而是覺得不能現在打。
如果沒有山林和西域的地盤,反倒是很容易達成一致,各地世家不說,在京中混的,在朝上混的,基本上也都有大局觀,瀛賊都他娘的給東海三道禍害成那樣了,不說滅國之戰,至少得迎頭痛擊給瀛賊打怕,讓瀛島知道朝廷的決心才是。
打仗是要花錢的,西域和山林,是金山銀山,不去開采金山銀山,反而去近乎打水漂一樣的花錢打仗,那不是本末倒置嗎。
越來越多的朝臣站了出來,有的是顧嶺這種,安逸的久了,不敢打,怕家族利益受到損失,有的是南地那邊的世家,南關山林和自家有著實際利益的,也有張慧芝這種,自以為顧全大局,據理力爭。
太子心累不已,眼看著朝臣都出來多半了,望向了名義上的百官之首,中書令張瑞山。
老張和沒睡醒似的,耷拉著眼皮,根本沒看太子。
張瑞山隻打高端局,這種蹦躂出來一群主事、員外郎、郎中、侍郎之流的,他都懶得開口,這種爛仗打贏了也沒用,根本不是誰說服誰的事,現在說服了,出了宮,回了衙署,該什麽樣還什麽樣,包括那些從各州府來的官員,離京後也不會有任何改變。
喻文州與曹權國對視了一眼,紛紛搖頭,歎息不已。
如今成了戶部左侍郎的董孝通,不斷看向贇乘泰,想要出去幹一下。
董孝通是個感恩的人,嘴上不說,心裏極為感激齊燁。
齊燁離京後,董孝通沒事就去南莊溜達。
齊安出世後,董孝通費盡心思讓人打了把長命鎖,季渃嫣極為喜歡。
一來二去的,董孝通就和段平漸漸熟絡了。
段平知道東海那邊的情況,知道瀛賊怎麽回事,就和董孝通說了。
老董沒去過東海,卻已是對瀛賊恨之入骨,因此也是堅定不移的站在宮中這一方,鷹派,想要開戰。
贇乘泰搖著頭,不讓老董出班,不是不想摻和,不是也是鴿派,而是知道董孝通出去了也沒用,形式早就一邊倒了,最近京中士林又開始“指手畫腳”了,民間的風向也被這群所謂的讀書人給引導了。
眼看著殿內都是“反戰”的聲音,第一個出來的是刑部尚書鍾茹雅。
鍾茹雅是真的挺儒雅的,開口閉口日你娘,一群監察使出來職責,然後也大意失親媽了。
人家鍾茹雅的媳婦就是東海的,對瀛島和東海三道的情況極為了解,什麽玩意據理力爭,沒理性,全靠感性,就是各種噴。
鍾茹雅出來了,曹權國也忍不住了,出班爭論,擺事實,舉例子,結果到底還是吃了“太接地氣”的虧,一群文臣引經據典,什麽剛平了舟師的亂,哪個朝代也是如此,內亂剛結束,不宜外戰,一旦對外開展,容易怎麽地怎麽地的。
龍椅旁的小二,心中正在點數,暗暗發狠,將每一個站出來反駁的臣子都記在了心中,想著自己一旦登基,挨個收拾,弄死這群狗日的!
“殿下。”
算是領頭羊的顧嶺再次開了口,嘈雜的聲音漸漸歸於平靜。
“民意如火,不說各地,隻說如今的京中,坊間、士林,皆說不可妄動,出了兵,跨海而戰,勞民傷財之舉,不如待陛下歸京後再做定論如何。”
小二眼眶暴跳,差點站起身開罵。
他老爹去瀛島了,等的就是除了東海三道之外的“支援”,不滅了瀛島不會回來,不回來,再做什麽定論!
見到小二滿麵怒火的不吭聲。
顧嶺轉過身,指向大殿外:“天降瑞雪,明年必是大豐,固以西、南二地,待國朝…”
說到一半,顧嶺突然愣住了,緊接著用力的眨了眨眼,隨即眼睛瞪到了極致,心髒快要跳出腔子一般咚咚作響。
小二眯著眼睛:“待國朝如何?”
顧嶺仿佛沒聽到一樣,大口大口的喘息著,緊接著突然狂退,以極不符合身形的速度退回了班中,汗如雨下。
剛剛,他指向殿外時,見到了一個身影,一個他從未見過但是卻知道是誰的身影。
那個身影,不應該出現在那裏,不應該出現在殿柱旁邊。
可這個身形就是出現了,風塵仆仆,彎著腰,正在拍打靴子上的落雪。
這個身影,開朝時根本不在,明顯是剛剛進來的。
大朝會,誰敢這般大搖大擺的走進大殿之中,禁衛更是沒有進來通稟。
是的,禁衛沒通稟,守門的禁衛,正站在大殿外扭著頭,滿麵幸災樂禍的神情。
群臣見到顧嶺突然退回到了班中,一頭霧水。
顧嶺低著頭,連呼吸都不敢太大聲,如果可以的話,他想馬上原地消失,生怕被那個身影記住了麵容長相。
突兀出現的身影,終於拍完了落雪,人沒動地方,隻是皺眉開了口,聲音不重,不響。
“末將附議,附鍾尚書、曹大人議,應伐瀛島,舉全國之力,不惜國力、民力、財力。”
一聽這話,張慧芝怒不可遏,轉過頭喊道:“混賬話,你兵部將領自是…”
回過頭的張慧芝愣住了,所有回過頭的人,都愣住了。
齊燁擰著眉:“你他媽是哪蹦出來了,本世子為何沒見過你?”
“撲通”一聲,張慧芝癱地上了,渾身抑製不住的顫抖著。
“本世子”三個字一出,大殿,出現了短暫的沉默,緊接著“唰”的一聲,原本出班的數十個臣子,回到了原來的位置。
全都大氣都不敢出,全都將腦袋壓的低低的,如同白日見鬼一般,後怕不已。
癱在地上的張慧芝,連滾帶爬的往回跑,結果跑了一半,又回來了,大禮施出,要多恭敬有多恭敬。
張慧芝聲音都發顫了:“下官張慧芝,刑部左侍…”
齊燁:“沒興趣,滾。”
“是,是是是,下官這就滾,這就滾。”
如同喪家犬一樣的張慧芝,如蒙大赦,跑回了班中。
龍椅旁的小二,眼睛濕潤了,緊緊咬著嘴唇,如同受盡萬般屈的孩子
他就知道,齊燁,一定會在他最無助的時候出現,就如同當初在南關募糧,就如同南野險些失守時,就如同每一次國朝麵臨動蕩時,齊燁,總會前往最需要他的地方。
單膝跪地,齊燁施了軍禮。
“末將,抱刀司親軍營大統領齊燁,入宮交令。”
小二霍然而起,快步走到了齊燁麵前。
四目相對,小二露出了笑容,可笑容,隻是維持了一刹那。
“賢弟你…”
小二顫抖的伸出了手,顫顫巍巍的伸出了右手,摸向了齊燁的眉骨。
齊燁啞然失笑:“不礙事的。”
“可…”
齊燁搖了搖頭,收起笑容,鷹一樣的目光,掃過了所有臣子。
“舉國伐瀛,我話講完,誰讚成,誰反對。”
大殿,安靜的落針可聞。
齊燁挑了挑眉:“本世子問,誰讚成,誰反對!”
又是“唰”的一聲,所有臣子齊齊向前踏出一步,聲音整齊劃一,隻有二字附議。
齊燁滿意了,隻說了一個字,賤!
說完這一個字,齊燁回到了殿柱後麵,低頭垂手,眼觀鼻,鼻觀口,口觀心。
大康,舉全國之力,伐瀛!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