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103章 往日依舊(終)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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京中已有了濃厚的年味,朝堂也是如此,本年隻剩下三天朝會。
齊燁上朝了,如同以往那般,打著哈欠,紅著眼睛,臉也沒洗,靠在殿柱後麵。
一個又一個官員出了班,國朝很好,離不開各部衙署官員的努力,各部官員很好,離不開天子的厚愛,天子更好,因他是天子。
齊燁木然的聽著,看著,沒聽到大家在說什麽,沒看清楚都有誰出班了。
龍椅上的天子偶爾露出微笑,謙虛的微笑。
龍椅下的臣子偷偷觀察著天子的神情,根據天子微表情變化修改說辭和即將說出口的話。
齊燁突然覺得很無聊,無聊到有些厭惡。
他不知道這群人有什麽可吹捧的,你知道是廢話,我知道是廢話,大家都知道許多話是假話,君臣也明白太過於粉飾太平了,可大家還是喜氣洋洋的聽著,說著,自欺欺人著。
東海依舊有些亂,東海三道的百姓並沒有從傷痛和戰爭中恢複過來。
南關山林依舊有著一群如同禿鷲一般的世家,無所不用其極的裝作順從的模樣去占取利益,國朝的利益,百姓的利益。
北關枕戈待旦,滿心都是對朝廷的質疑。
朝廷對西域憧憬無限,每個人都滔滔不絕,可這些滔滔不絕,又有多少付諸於了行動?
不知不覺間,散朝了,齊燁望向龍椅愈發老邁的天子,最終還是走出了大殿。
他無法告別,因他不知何時能回京。
齊燁不是傻子,瀛島再是可恨,那也是一個國家,一個數十代人京營下來的國家,隔著那麽遠,哪怕有火藥,有火炮,也不知何時才能徹底打下來,滅了這個不應存在的種族。
當他真的完成這一切時,已是不知何年何月,那時,天子應是很老了吧,或是新皇已是登基,那個總想要抱著他大腿幻想跟他去天涯海角的小家夥,也早就成為了身穿麒麟袍的太子。
“退休!”
走出大殿的齊燁,突然想到了一個詞,嗬嗬傻笑著。
別人要六十五歲退休,他用不了那麽久,隻要滅了瀛賊他就可以退休了,肯定不會到六十五歲,相比其他人,他已經很幸運了,能多享很多很多很多年的清福。
走出了皇宮,等候多時的馬車拉開了車門,裏麵是一張洋洋得意的笑臉。
穿的和過冬熊瞎子似的季渃嫣,拋給了齊燁一個大大的媚眼。
“不是,你跟著…孩子…你和你爹說了沒有…我…”
齊燁氣的夠嗆,匆匆鑽進了馬車裏:“別裹亂啊,你好歹當娘了,孩子這麽點就不管了,你有良心沒。”
“安兒又不記事,我還未去過東海,說不定待的膩煩了就回來了。”
“胡說八道,東海…”
季渃嫣板起臉:“就去,你能如何。”
齊燁張了張嘴,也不知是想到了什麽,雙眼一亮:“哎你知道車震嗎。”
“何意?”
“沒事,挺好的,一起去就一起去吧。”
齊燁知道無法說服季渃嫣,接受後,心中那種難言的壓抑,似乎消散了幾分。
將腦袋伸出車廂,望著巍峨的皇宮,齊燁的雙眼之中終究是有留戀的。
他說不清,也道不明,不想安逸,冥冥之中仿佛有一個聲音,安逸,需要等他完成他的使命後才可安逸,安逸,是獎賞,對他再世為人完成心願後的獎賞。
馬車離開了京城,天空又飄落了鵝毛大雪。
二人相互依偎著,隨著上了官道後,越來越多的騎卒加入了隊伍。
齊燁關上了車窗,季渃嫣突然又將車窗打開了。
“幹嘛?”
季渃嫣不吭聲,隻是摟著齊燁。
齊燁又將車窗關上了,季渃嫣,又將車窗拉開了。
“不是,幹嘛啊,不冷嗎?”
“那你多看看,看看京城。”
“都看膩了,有什麽可看的。”
季渃嫣撅了噘嘴,這一次,是她將車窗拉上的。
“有點累了。”
齊燁緩緩閉上眼睛:“我睡一會,就一會,一小會就行。”
幾分鍾,或許隻是幾秒鍾,齊燁真的沉沉的睡去了。
他不是累了,隻是想睡,隻是想睡著,睡著睡著,一睜眼,到了東海,再睡一會,到了瀛島,殺賊,殺光瀛賊,再回到東海,回到京中,永遠安逸下來,在盡頭安逸下來,與自己所在乎的人,所有人,一起安逸著。
季渃嫣輕輕拍打著齊燁的肩膀,馬車速度越來越快,後麵的隊伍越來越長。
能夠不驚動朝廷並訓練有素的官軍,也隻有幽騎與羽衛了,從數百人,變成了上千人,還有更多的隻效忠幽王府的幽騎羽衛本就在東海三道等候著他們的少主。
睡夢中的齊燁,不由自主的上揚著嘴角。
在夢中,他又回到了從前,回到了在南關山林時,身邊有著許多小夥伴,結識了許多小夥伴,大家在一起笑著,罵著,同生共死著。
夢裏,他依舊是那個點燃希望之火的人,令無數在黑暗中迷失的人們靠近火光,大家相互依偎著,相互溫暖著。
少爺,少爺,少爺,那個總是憨笑的漢子,不停的叫著。
義父,義父,義父,那個明明吃過見過的娃娃臉,總是可憐巴巴的伸出手,想要零花錢。
恩師,恩師,恩師…
姐夫,姐夫,姐夫…
世子爺、老板、殿下、齊叔兒、燁哥兒…
齊燁突然睜開了眼睛。
車外,依舊是風雪,車隊後方,依舊是騎卒,身旁,依舊是淺睡的至愛女子。
齊燁揉了揉有些發麻的肩膀,聽到了竊笑聲,從車廂前傳來。
拉開木板,聽到聲音的周寶回過頭,傻乎乎的笑著。
齊燁:“你笑個錘子。”
“卑下開心。”
“怎麽了。”
“就是覺著開心。”
齊燁沒好氣的撇了撇嘴:“別以為隻有你跟著我,本大統領就會將所有功勞統統按在你的頭上。”
“卑下沒這麽想,就是覺著,就是覺著…覺著開心。”
“好好駕你的車吧,一會到了平城讓所有人入城,平城有個鳥毛縣令…”
話沒說完,齊燁突然聽到一陣罵娘聲,有些熟悉,拉開車窗,一匹飛馬疾馳而過。
齊燁張大了嘴巴,他隻看到了一把道劍,被背在後背上的道劍。
觸電一般伸出腦袋,齊燁滿麵錯愕。
放緩慢速的龔信令胯下戰馬與馬車平行。
齊燁脫口叫道:“我靠,老龔你不是在月神部嗎,怎麽還…”
龔信看都沒看一眼齊燁,回頭大喊道:“這他娘的才叫騎卒衝鋒,你那般不愛惜馬力,戰馬被你騎著也是倒了八輩子血黴。”
穿著一身熊皮的家夥騎著馬趕了過來,滿麵不情願:“在比一次,我們山狼族人打小就是步戰。”
齊燁張大了嘴巴:“賁?!”
賁扭過頭,嘿嘿笑著:“老板。”
“臥槽,你也…”
齊燁,徹底愣住了,賁的後麵,是一群壯漢,不,是男女都有。
壯碩如同小山一樣的小鹿姑娘,呲著大牙衝著齊燁傻笑著。
一身黑衣的月泉衝刺而來,恭恭敬敬道了一聲“齊叔兒”。
奴獸與花樹二人共乘一馬。
花樹還是那副傻乎乎的模樣:“趕上啦,趕上啦。”
奴獸衝著齊燁擺了擺手:“這次可要帶著我,哥哥他傻的,我懂戰陣,為你出謀劃策。”
齊燁張著嘴,一個字都說不出來,又使勁的揉著眼睛,深怕這一切都是幻覺。
龔信望著齊燁癡癡傻傻的模樣,不明所以:“怎地了,為何一言不發?”
“你們…你們不是在山林中嗎,你們怎麽…”
龔信哭笑不得:“本侯是去山林月神部聖山觀禮,不是葬在聖上,為何不來。”
“可…可…”
“可什麽可!”龔信頓時不樂意了:“怎地,齊家小子你莫不是以為老道我既入世成了侯爺便心滿意足了不成,本侯怎地也要靠著軍功成了國公方不負一生所學。”
齊燁狂喜不已,剛要轉頭給季渃嫣叫醒,後者已是傳出了咯咯嬌笑之聲。
“看,我就說開著車窗。”
季渃嫣伸出手臂,拉開了車窗,齊燁,熱淚盈眶。
小舅子,正在當長舌婦。
“誒呦,喻大公子,人家旺兄是知曉日子快到了,要跟隨姐夫再戰瀛島,這次整日膩在唐虞身邊,你每日日升月落的與熊大小姐卿卿我我又是為哪般。”
喻斌氣急敗壞的罵著娘:“我怎地不知恩師要走,我亦是…”
“亦是什麽。”
季元思指著與喻斌同乘一馬的熊琪:“旺兄可沒帶著唐家大小姐。”
旺仔滿麵通紅:“唐虞去城南鐵匠鋪取前些日子打造的掌刀,隨後追上。”
季元思學著齊燁的模樣,猛翻白眼。
“旺仔!”
齊燁將身子探了出去,一遍又一遍的叫著。
旺仔,旺仔旺仔,旺仔旺仔。
旺仔依舊是憨笑著,齊燁喊一遍旺仔,他則喊一遍少爺。
旺仔,少爺。
旺仔,少爺。
少爺,旺仔。
兄弟二人傻乎乎的叫著,身邊人傻乎乎的笑著。
齊燁,不想問了,也沒必要問了。
是啊,自己竟望向不告而別。
是啊,自己,豈會瞞過一路走到今天的夥伴們。
是啊,夥伴們,對京中哪有什麽留戀,大家所留戀的,不正是大家嗎。
留戀京中,是因夥伴們都在京中。
夥伴們離開了京中,自然京中就沒有了留戀。
同伴,就是如此,伴隨著,相隨著,同生共死,生死與共。
長長的車隊,不再沉默。
滿是積雪的官道上,充滿了歡聲笑語。
齊燁,仿佛又聽到了冥冥之中的聲音。
去吧,做你應做之事。
做吧,做一定會做成的事。
夕陽早已西下,官道亦非古道,寒風吹打著雪花,健馬奔騰急行。
以齊燁為首的暴力團夥們,將開啟新的征程,隻為入夜躺在床榻上時,安安穩穩睡上一個踏實覺。
全書完)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