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領——”

    還在忙碌的語言愛好者的眼睛猛然睜大，下一刻，迅速向前方奔去。

    她被身旁的人拉住了。隻有目光還死死釘在一個點上。

    那裏有剛剛被修複的發電室，領導者剛剛正站在那裏，努力打起精神，指揮大家對發電站進行恢複，領導大家守護這個小小的據點。

    可是現在，那裏什麽都沒有了。

    坍塌是在一瞬間發生的。

    先是一陣低沉的隆隆聲在發電站內響起，卻被人認為是剛剛連廊坍塌發出的響聲。

    直到一聲巨響，緊接著，地板開始下墜，牆壁發出裂開的聲音。下一刻，在那周圍、堪堪反應過來的人們驚恐地尖叫著，紛紛四處逃竄，試圖躲避即將到來的危險。

    唯有領導者，連一個聲音都沒來得及發出，瞬間沒入濃濃的霧氣之中。

    “領導者——！”語言愛好者的尾音顫抖，聲音在偌大的發電站裏一遍遍回蕩。

    沒有人知道領導者的名字。他最早一批進入高塔，帶著新來的人迅速建立一個小小的據點，又在危機之中站出來，指導大家行動。

    但是，沒有人知道他真正的名字。就連這最後的呼喊，也隻能喊著代號。

    就像是——無數在這次坍塌中離去的流浪者。

    墜入濃霧是悄無聲息的，直到一段時間之後，才能聽見從漆黑的濃霧底部傳來一聲悶響。

    誰也無法斷定那聲悶響來自什麽。

    周圍詭異地安靜下來，原本還在領導者的指揮下忙碌的人們突然停住了動作，茫然地看著對方，一時間不知應該做什麽。

    “轟隆”！

    又一聲轟鳴響起的時候，才有人注意到，新一次坍塌的起點，正在領導者的腳下。

    灰塵和碎片在空氣中飛舞，視線變得模糊，刺鼻的塵土味彌漫在發電站內。

    又一個發電室因為坍塌而損壞，電線斷裂，發出閃爍的火花，牆壁上的設備被撞擊得四處翻滾，發出刺耳的金屬摩擦聲。

    還沒有結束。

    坍塌仍在繼續。人們在混亂中掙紮著，有的被碎片擊中、痛苦地呻吟；有的拚命爬行，試圖找到安全的位置。

    一切都變得混亂而毫無序，發電室的結構已經支離破碎，讓人無法想象曾經的寧靜與秩序。

    更多的人墜落了。

    還能容納人群站立的地方越來越少。

    998身上紅光閃爍，企圖做點兒什麽，在半空中轉了兩圈之後，隻能求助一般轉向宋清音：“宿主，宿主，我們做點兒什麽吧！我們——我們能做點兒什麽嗎？”

    宋清音盯著不斷坍塌的發電室，沒有說話。

    莫之語冷冷點出了事實：“你想為他們做點兒什麽嗎？不能。”

    他略一停頓，看向身後：“不過，我們現在的確有一件事可以做。”

    唯一可以做的一件事兒，就是快跑。盡快往更高的地方——往高塔二層跑。

    就在突然的坍塌吸引住他們的視線的時候，又有一批喪屍踏上了階梯，向著暴露名字的、它們的第一優先級——宋清音——靠近。

    宋清音也很清楚這一點。

    她深吸一口氣，用力吞咽口水，然後將998一把抓住，塞到口袋裏。

    “可是，可是宿主——”998還想說點兒什麽，又陡然停住。

    它感覺到，宋清音的手在顫抖。

    那個向來說著“人這一生，不就是光溜溜的來、孤零零的去”的宋清音，在麵對這樣的死亡時，手掌已經控製不住地顫抖。

    “宿主……”998的聲音放低。

    另一邊，語言愛好者腳下的地板也開始坍塌。

    她這次沒有尖叫潰逃。甚至周圍其他人，都放緩了動作。

    新一次的崩塌規模更大，近乎席卷整個據點。在半空中的人們都已經意識到，這次，真的走向了結局。

    整個據點隕落，碎石簌簌而下，人們的身影與碎石一起，進入無邊的、仍在持續上漲的濃霧之中。

    再無聲音，隻留下幾座殘破的發電室還在運作，暖黃色的燈光懸在半空，照著不複存在的地麵，和僅剩的、通往高塔二層的階梯。

    “走。”莫之語說，“別看了，走。”

    濃霧瘋狂蔓延籠罩了發電站的絕大多數地方，使得一切都變得朦朧而不可辨。在這迷霧中，宋清音和莫之語腳下飛快，匆忙地沿著向上的階梯奔跑，每一步都仿佛是在追逐著希望。

    階梯兩旁的扶欄在霧氣中若隱若現，前路通往何處無人知曉，隻有這扶欄做著無聲的指引。

    視線變得模糊，周圍的環境變得陌生而不可知，每一步都充滿了不確定性。

    ——不管這些，隻管向上。

    周圍已經沒有發電室了。他們跑到了近乎八層樓的高度。

    莫之語的喘息聲愈發強烈，腳下的震動感也愈發明顯。

    “莫之語。”

    在他一個打滑、險些向後摔去的瞬間，宋清音一把拉住了他。

    濃霧之中，沒人能看清宋清音臉上的表情，隻能聽見她聲音出奇地平靜：“莫之語，身體撐不住的話，我們可以放慢點兒步子。”

    “放慢點兒步子？”莫之語沉沉一笑，抬手覆上自己的胸口。

    傷口又裂開了。血液已經浸透衣裳，隨著行走，在地上劃出一路走來的痕跡。

    一股灼熱的疼痛從胸口蔓延開來，每一步的震動都像是刀子在他胸口刺入，讓他倒抽一口冷氣。

    “唉，這次，是真的挺疼的。”他說。

    他的手捂著胸口，試圖減緩那股灼熱的疼痛，但無濟於事。血液從他的手指間滲出，匯成了一滴滴暗紅色的液體，濺在階梯上。

    “給你換個紗布吧。”宋清音的腳步越來越緩慢。

    腳下階梯的震動聲，也越來越明顯。

    “不能停下來，否則就注定了無法逃脫濃霧的束縛。”莫之語回頭看看身後，階梯已經伸入霧氣，隱約看見一群影子正在靠近。

    他笑了笑：“況且，還有它們。”

    ——喪屍們。這群家夥像是被設定好的機器，毫不客氣地追了上來。

    “哎，宋清音。”莫之語突然想到什麽，“你還記得我提醒你的事情嗎？”

    “什麽？”

    “人永遠無法脫離自己所處的時代。所以當你覺得仍有違和感的時候，表示你還未觸及到真正的真相。”

    “記住這一點。宋清音。一定要記住這一點。”

    莫之語說著，忽然笑了起來。

    他從腦袋旁邊比了一個手槍的姿勢：

    “宋清音，活下去。”

    他一邊笑著，一邊向後仰下去。

    仰向無邊際的、已經失去意識的怪物。（www.101novel.com）