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又談命運啊。”

    楚炎將難喝的藥湯一飲而盡，像是嚐不到味道一樣，臉上沒有任何難看的表情。

    他抬眼看向宋清音：“清音姑娘，為什麽這麽執著於討論命運呢？”

    宋清音沒有回答，雙手抱膝，看向窗外，心想，可能是因為在記憶之中的第一次巨大情緒波動，是因為寧葉寒離開之時，說“命運也給出了這樣的答案”。

    自那之後，“命運”成了她久久思考的問題。這些是不是因為命運，人到底能不能逃開命運，是誰寫定了她的命運，寫定她的命運的那個角色，又會不會被什麽所束縛……

    可惜她不是什麽博學的哲學家，想來想去，也想不明白。

    然後，曾經思考過的這些東西，就被這個遊戲的係統影響，變成了造就這個世界的一環。

    “我倒是覺得，命運既然是那麽一種不可捉摸的東西，不如想想別的問題。”楚炎道。

    宋清音歪過頭：“別的問題？”

    “比如——你內心的真實想法。”楚炎傻笑著，“恐懼也好，懦弱也罷，隻要是內心的真實想法，就可以去想一想。”

    “那又有什麽用啊。”宋清音搖搖頭，“想做的事情和要做的事情，很難達成一致的。”

    “所以，清音姑娘是不想做‘要做的事情’嗎？”楚炎問。

    “哎？”

    “清音姑娘，上一次輸給了你，你就離開了。這一次，我們再切磋一下吧。”

    宋清音白了他一眼：“……郎中說了，你需要好好靜養。”

    楚炎反而格外堅持：“沒關係。趁著我們還有時間。”

    宋清音想說，她現在沒什麽武功了，和楚炎切磋，豈不是給了他一個欺負自己的機會。但是看著楚炎堅定的神情，她鬼使神差般點了點頭。

    天空漸漸陰沉下來。雨滴初落，輕輕敲打著窗欞，發出第一聲清脆的聲響。

    很快，雨絲如細線般飄落，密密麻麻地交織在一起，形成了一片朦朧的雨幕。遠處的山水在雨中若隱若現，仿佛被一層輕紗所覆蓋。

    宋清音和楚炎站到雨中。院落不大，寂靜無聲。

    兩人向對方抱拳，道一聲“承讓”。

    那真是一場毫無美感的打鬥。

    宋清音身上的功力已經幾乎消失，一招一式再無淩厲的氣勢，動起來倒像是在做廣播體操。楚炎受了重傷，又明顯在讓著宋清音，動作也好不到哪裏去。

    兩人都沒有拿武器，一個用掌，一個用拳，拳頭襲來時，手掌微抖以化解，旋即手掌握住出拳的手腕，順勢一拉，兩人的距離無限接近。

    倒像是在雨中跳了一場交誼舞。

    打著打著，兩人的額頭開始滲出汗水，和雨水攪在一起；再然後，小腿酸脹，動作變形，宋清音站不穩，一頭紮入楚炎胸膛，兩人紛紛倒在地上。

    楚炎躺在泥濘之上，宋清音半撐著身子，見楚炎這副模樣，幹脆也跟著躺在地上。

    沉默片刻，楚炎笑出聲來。

    宋清音也跟著笑：“楚炎，到現在了，你還是無法喜怒不形於色。”

    “為什麽要喜怒不形於色？”

    “因為那樣才能成為一個不動聲色的大人。”

    “嘿，憑什麽不動聲色才能算作大人？”

    楚炎翻身起來，將手伸向宋清音，扯開話題：“這次算誰贏了？”

    “你贏了。”宋清音握住楚炎的手。

    雨聲太大，宋清音沒有聽見，在某一瞬間，楚炎輕聲開口：“既然我贏了，這次能不能不走了？”

    行人匆匆，或撐傘漫步，或身披蓑衣疾行。雨水順著屋簷滴落，發出“滴答滴答”的聲響。

    屋內，香爐中的煙霧嫋嫋升起，與窗外的雨霧交織在一起。

    宋清音和楚炎換好了幹淨衣服，坐回窗前。兩人有一搭沒一搭地閑聊著，聊著聊著，就聊到了宋清音此行的真正目的。

    “清音姑娘，果然並非常人。”楚炎對這件事情早就有了預感。聽聞宋清音是從別的世界趕過來、要將一切“重置”之後，他隻是抬手斟了杯酒，遞給宋清音。

    宋清音接過。屬於武俠世界的濁酒在杯中蕩漾，散開一圈又一圈的花紋。

    “要怎麽重置？”楚炎問。

    “讓一切變成沒有我的存在的情況。”宋清音說。

    楚炎沉默下來。簾外雨聲淅瀝，倒映在楚炎的眸中。

    片刻，他說：“好。——需要我將蒼術叫來嗎？”

    宋清音搖搖頭：“楚炎，有件事兒要告訴你。”

    在楚炎療傷的時候，宋清音已經清除了蒼術對她的記憶。她本來還以為做這種事兒需要額外去尋找什麽招數或者法寶，很快她發現，從係統局離開的時候，莫之語已經給她預置了這樣的能力。

    清除別人對她的記憶，不受世界的限製，就算她“主神”的地位消失，也會在係統局創造的所有環境之中生效。

    這是莫之語作為一個有身份的“遊戲Npc”的特權。

    所以如今，蒼術已經不認識宋清音了。

    楚炎聽了，沒再說什麽。

    他突兀地提起了歌姬，他說，“後來，我又遇見了歌姬。”

    “歌姬也提起了命運。她說，我會失去關於你的記憶，她說這也是命運。”

    宋清音“嗯”了一聲，不知道應該說些什麽。

    楚炎吐一口氣：“歌姬還說，你若是有一天回來，讓我告訴你，不必去尋她。她說她是一個普通人，對劇情沒有什麽影響，對世界也是。生老病死皆不可克服，她很快就會消散。”

    兩人心知肚明，歌姬知道的，遠比他們想象的還要多。

    在這樣一個普通的劇本世界裏，一個完全沒有主角身份的人看見了一切。也隻是看見。

    楚炎歪頭，偷偷看向宋清音，正對上對方的目光。

    兩人實現交接，宋清音的手掌開始冒汗，濕漉漉的感覺讓她更加煩躁。她試圖用力握住手中的酒杯，但那種濕滑的感覺仿佛要將她手中的一切奪走。

    無法言喻的無力感包圍的，不僅僅是宋清音。

    楚炎的眼神變得遊移不定，時而看向遠方，時而環顧四周，仿佛在尋找什麽能夠讓他安心的事物。但他的目光所及之處，似乎都無法給予他一絲安慰，反而讓他更加感到不安。

    然後他忽然收斂了笑容，尾音有幾分顫抖：

    “清音姑娘，其實，我有一個不情之請。”

    “不要讓我忘記你，好嗎？”（www.101novel.com）