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
    昭華的大腦幾乎要停止思考。
    他知道，外神掀起的戰火已經蔓延到了整個樂土，包括中山之地。
    昭華一度很擔心祭司一族的安危，尤其是曾一同在學宮讀書的文君公主。
    但緊接著，羽民國所在的大陸同樣遇襲，來襲的並非那些外神，而是遭到感染的異獸，譬如朋蛇。
    當父母戰死，他自己也必須率領羽衛抵擋那些已經化為怪物的野獸時，昭華再也無暇他顧。
    但此刻，昭華呆呆地看著天空，看著穿著一身全是奇怪口袋的迷彩色衣服的文君，和她身後那些巨大的身影，感覺自己在做夢。
    難道……我已經要死了？出現幻覺了？
    傷勢惡化得這麽快的嗎？！
    緊接著他便意識到，這不是幻覺——文君迅速地落在他的身前，身旁國民們驚異的目光，也讓昭華明白了眼前的事物都是真實的。
    那些身披甲胄的巨人們落在地上，發出炸雷般的聲響，城牆外轉瞬間站滿了顏色各異的巨人。
    震蕩波同樣轟然落地，紫色的獨眼巨人伸出一隻手指向前方，巨大的變形火炮從肘部翻轉，和他的手臂融為一體：
    “龍頭部隊、戰車隊、星雲星人，向前方的林地推進——先跟上雷翼王，再繼續前推至五十公裏外，布置防線。
    “消滅你們能看到的一切怪物。
    “所有博派，留下來保護這些人類。
    “萬一有活物被我們漏過並向這裏前進，全部擊斃。”
    阿爾茜雙手彈出利刃，有些不滿地看了震蕩波一眼。
    她本能地對遵守狂派的命令感到反感。
    但她還是看了一眼警車和飛過山，三人同時點了點頭。
    “構築防線！”
    “救護車，拉開防護網！”
    “鐵皮、橫炮，過來幫忙——”
    博派們迅速跑向不同方向，將一些設備拿在手中，每隔一段距離便插在地上。
    這是博派單兵製式的聯合護盾，展開後既可以作為個人防護，也可以加固工事，足以抵擋多類遠程武器，並為那些抵擋不住的敵方火力減速，削弱殺傷性。
    而在鋼鐵翻轉、碰撞的聲音中，龍頭部隊、戰車隊以及來自星雲星的火羽、圈套、辛烷迅速完成變形，帶著碾壓大地的轟鳴或撕裂空氣的嘯叫聲撲向前方，並在這個過程中迅速散開，以捕捉更多目標。
    昭華整個人都在顫抖。
    他無法理解自己看到的一切。
    他隻看到，這些跟隨文君公主落地的巨人，全都身披重甲，他們的身體反射著墟陽的光芒，昭華從來沒見過這種……材質，有點像力之石，或那些裝飾玉石，但更加明亮。
    緊接著，這些巨人中的一部分，就那麽、那麽……被壓扁了！
    他們變得更加扁平、又好像更加鋒利，然後就跑了？？
    等等，難道他們能變成車？？或者力石飛舟？！
    昭華看著那些舟車遠去，人都是懵的。
    完全忘記了自己的後背、額頭還在汩汩冒血。
    幸好，文君遠比昭華的反應迅速得多，女孩輕巧地落在地上，飛速抬手，一巴掌呼在了昭華的額頭，發出“啪”的一聲：
    “昭華！還魂了！
    “你沒事吧？”
    這一下拍得結結實實，雖然沒有直接拍在傷口上，但同樣牽動了傷處。
    疼得昭華原地蹦起，整個人都精神了：
    “文君公主啊啊啊啊疼死我了……”
    “叫姐姐！”
    “姐……姐姐……”
    昭華苦著臉，看著眼前神氣的少女。
    但他的心底，那幾乎已經死去的部分，卻好像又複蘇了一點。
    昔日學宮中點點滴滴湧上心頭。
    文君是他們所有學生的大姐頭。
    她總是咋咋呼呼，戴著力之石上下翻飛，四處亂竄，而其他人也有樣學樣，跟著文君瞎轉悠，經常溜出學宮，在懸圃的山巒與瀑布間瘋玩。
    最後被先生們抓回去靜坐思過，抄書罰寫。
    昭華想要對文君笑笑，想要說些什麽，可當他張開嘴，卻發現自己的嗓子不知何時已哽咽，嘴角也扁了下去。
    他也才十四歲。
    “文、文君姐姐……”
    看著昭華的神色，文君看到昔日小弟時那種習慣性的，略帶刁蠻的表情收斂了起來。
    她觀察著昭華的神色，又看向周圍那些已經起身，向她行禮的國民。
    她的目光越過這些國民，看著他們身後的“城牆”。
    和樂土的絕大多數國度一樣，羽民國有獨自一片大陸。
    樂土的“國”，其概念更接近聚落，或者聚居區，一個國度往往隻有一個首都作為行政首府。
    其他國民可以自由居住在該國治下大地的任何地方，正麵、背麵都可以——當然，多為聚居，需要小心野獸，樂土的資源永遠豐沛，豐沛的另一麵，則是動植物全都比人類的尺寸大得多。
    總之，樂土的民眾生活相對自由，稅捐從來不是問題，幾乎多在自己的國度中散居，隻有讀書、趕集經商、大婚、祭祀與王族更迭時，會前往國都居住一陣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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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這使得樂土民眾的房屋形製十分自由，除了國都的房子要保持樣式基本一致之外，即使同屬一國，民眾的房屋也都奇形怪狀，隻要有力之石，能飛，能遮風擋雨，什麽樣子的房子都能看到。
    於是每當遇到野獸襲擊或小股匪亂，樂土的國民，都會將聚落的房屋“摞”在一起，平日裏散落在山穀或平原上的房屋，會迅速變為喚醒工事或險要位置的城牆。
    每一個村落，每一個城鎮的居所，形製、樣式往往相同，這使得房屋飛起，彼此嵌套起來時，能夠密合得更好，防禦效率更高。
    而現在，文君眼前的，則是一堵由各種不同樣式、大小、長短組成的“城牆”。
    近千個居所，涵蓋長寬圓扁，大大小小，全都堆疊在一起，努力維持成一個雜亂的防禦工事。
    護住後方的國民。
    換言之，這堵雜亂的，無法嵌合在一起的牆，是整個羽民國，各地國民的幸存者聚集起來的，最後的防禦力量。
    從這這堵無法密合、來路雜亂的牆上，文君已經看到了羽民國淒慘的現狀。
    她正色看向昭華的雙眼，輕聲問道：
    “昭華，令尊令堂可在牆後？”
    昭華的雙眼迅速騰起水霧。
    “他們、他們……國都被襲擊時，他們帶領羽衛……”
    文君的神色也迅速悲戚。
    她想起了不知生死的母親。
    但她快速吸了吸鼻子，用力拍了拍昭華的雙肩：
    “那麽,昭華，
    “現在，你就是羽民國的國君！
    “振作起來，不能哭！
    “至少現在不能……”
    “……嗯！”
    昭華張大嘴，努力呼吸著帶著粉塵的空氣，抬頭看天，不讓眼淚流下。
    淚眼朦朧間，他看到——
    一個巨大的，比所有巨人都要高大的身影，從天而降，轟然落地！
    昭華大張著嘴巴，看著那紅藍兩色，高度逼近三十丈，背負赤紅雙翼的巨影，停止了思考。
    文君轉頭，對著“信念”大呼小叫：
    “鐵之主！！”
    陸明低頭看去。
    他在空中就聽到了文君的話。
    巨型機甲低下頭，看著文君身邊那大張嘴巴、身上帶傷的半大小子，微微俯身。
    陸明的聲音帶著笑意：
    “羽民國的國君，幸會。
    “我是陸明，地上人的君王。
    “本王甲胄在身,不便相禮，”
    信念直起身體，看向遠方——
    數十公裏外，一座形如海浪層疊卷曲的奇特山峰中間，巨大的朋蛇撞碎峰頂，正緩慢地在爬行著。
    這隻異獸被雷翼王直接頂飛，丟到了山林的另一端，這時也是懵的。
    “稍後詳談。”
    嘎嘣嘣……
    在鋼鐵碰撞、齒輪轉動的悶響中，“信念”肩頭的漆黑巨炮放平，對準了遠方的山脈：
    “我先殺了它。”
    一瞬間。
    昭華看到，墟陽的光芒暗淡了一下。
    一道他此生從未見過的，燦爛而筆直的光芒，從巨人的肩頭亮起，瞬間命中數十裏外的疊浪峰。
    以及盤踞其上的朋蛇。
    “轟——！！！”
    熾熱的狂風平地而起，從那巨人的腳下升騰，昭華險些摔倒，被文君一把拉住。
    以疊浪峰頂為中心，高達五百丈的山峰在幾個呼吸的時間內變得赤紅，膨脹，又如同陽光下的朝露，迅速融化。
    昭華瞪大眼睛，看著如春雪般消融的朋蛇，淚水終於奪眶而出。
    或許是再也無法忍住悲傷，亦或是因為他直視了那道光。
    小小的少年以手掩麵，淚如雨下。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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