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六折 炭火
    一行人先來到月華樓買酒，然後出鎮，沿著蜿蜒的山路前行，翻過山頭之後看見了一大塊空地之上分布著一個個隆起的大土包。
    申屏笑道“俗話說墳包就是土饅頭，死人就是裏麵的餡，眼前這麽大的‘土饅頭’，不知能往裏麵埋多少人啊？”
    顧千罵道“狗嘴裏吐不出象牙來，這是燒瓷的窯洞！”
    申屏拚命點了點頭，低聲細語地說“是是是，就您懂得多，這是窯洞，不是土饅頭。”
    幾人進到瓷場中，卻見這裏都是精壯的青年赤膊推著一車車粘土和泥胚來回穿梭，一派繁榮興旺的景象。
    管家接待了他們，道“老板正在給胚子雕花，這時候旁人打擾不得，幾位請先隨我到偏廳等候。”
    說著帶著他們進到偏廳，直等了半個時辰，劉錫貞方才出現，隻見他四十出頭的年紀，兩鬢斑白，身形高大消瘦，一雙褐色的眼眸露出精光，從各人身上掃視而過。
    顧千道“老劉，我來給你介紹，這位是我們辛捕頭，這次來是想請教你一件事。”
    劉錫貞道“管事的沒說清楚，他隻說老顧你找我，我還以為你是來找我喝酒的，是以故意把手上的活幹完了才過來，好吊吊你的酒蟲，哪知來了這麽多位，真是失禮了。”
    辛大力取出青瓷盆，問道“想勞煩劉老板給看看這件東西的來曆。”
    劉錫貞見到瓷器立刻兩眼放光，小心翼翼地從辛大力手中接過，仔細地撫摸了一遍之後，讚歎道“前輩大師的手筆真的是令人欽佩。”
    辛大力急道“劉老板認出來了？”
    劉錫貞道“講這件東西做工的獨到之處你們這些外行人未必聽得懂，不如，”他拍了拍腦袋， “老顧你不是給我帶了幾壇酒來嗎？”
    顧千點了點頭。
    劉錫貞道“你打開那壇女兒紅倒進這青花瓷盆中。”
    顧千照著做了，劉錫貞將青花瓷盆拿到窗前，陽光照射之下，盆底居然顯現出一張清麗脫俗的美人臉。
    劉錫貞將盆中的女兒紅倒掉，又讓顧千打開一壇高粱酒倒進盆中，再一看，盆底顯現的居然是一個骷髏頭。
    眾人見了無不大驚失色。
    劉錫貞又將高粱酒倒掉，從桌上的茶壺之中倒了清茶到盆中，跟著咬破手指點了幾滴血下去，晃了幾下之後，盆底便顯現出半邊美人半邊骷髏的臉。
    辛大力驚道“劉老板，你可知道這青花瓷盆中到底附著了什麽妖物嗎？”
    劉錫貞一愣，道“前輩大師巧奪天工之作，怎麽到你嘴裏變成了妖物？”說著便將盆中的茶也倒了，然後從懷中取出一塊綢緞帕子慢慢地將盆子擦幹，之後又端起來仔細把玩。
    辛大力雖然心急，卻不敢開口催促，生怕惹惱了他。
    顧千道“老劉，你看我們頭兒都等半天了，你就把這瓷盆的來曆告訴他吧。”
    劉錫貞瞥了他一眼，道“我不過是看到珍品想多看兩眼而已，你們這些人我還不清楚，我一把這盆子的來曆告訴你們，你們便會立刻帶著東西拍屁股走人的。”
    辛大力急道“一定不會，不然我把這盆留下，明日再來取也可以。”
    劉錫貞笑道“罷了，終歸不屬於自己的東西，多看幾眼不過是徒增執念而已。這件東西乃是皇家禦製之物，與別的官窯一樣，它的底下也是有落款的，隻是輕易不讓人看見罷了。”說完，他命下人去取幾塊燒窯的木炭來。
    燒紅的木炭取來之後，他夾起一塊對著青花瓷盆盆底一照，便顯出兩排字來，右邊一排是德佑二年，左邊一排是永寧。
    辛大力將這兩排字默記在心裏。
    劉錫貞道“有了這兩行字，你們找到這盆子的主人恐怕就容易多了。”
    申屏道“老劉，我就知道你有辦法，走，咱倆喝酒去。”
    劉錫貞擺了擺手，道“罷了，你們今天帶酒就夠了，何必帶這盆子來，我看了之後喝多少酒也不夠，你們走吧。”
    第十七折 永寧
    一行人回到衙門後便開始琢磨那兩行字的意思。
    申屏先開口“‘德佑二年’這個簡單，一定是年號，不過話又說回來，本朝有這樣一個年號嗎？”
    辛大力和顧千對看一眼，也是一臉茫然，他們雖然久在公門，卻隻是下層小吏，對國家大事素不關心，知道年號對他們來說無甚用處，當然也就不會去記。
    段楓雪沉吟道“德佑，德佑，”她忽然拍了拍手，道“我想起來了，這是前朝末帝倒數第二個年號，因為隻用了兩年，知道的人不多。”
    辛大力問“那是多少年前的事了？”
    段楓雪算了算，道“應該是五十年前了。”
    辛大力又問“那麽‘永寧’又是什麽意思？”
    段楓雪道“字麵上看應該就是一句吉祥話表示天下永久安寧的意思。”
    辛大力道“那可麻煩了，若是這樣，我們隻能知道這是件前朝瓷器，知道這個又有什麽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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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段楓雪思索片刻，道“這件東西既然出現在除魔鎮，說明它冥冥之中與這裏有緣，我們可以去查一查地方誌，看看五十年前在除魔鎮上可有什麽記載與這件東西有關。”
    辛大力道“對啊！地方誌就在這衙門東閣裏藏著，我們這就去看！”
    申屏道“頭兒，這種翻書的事我和老顧兩個粗人可幹不來，你和段掌櫃去便可以了。我倆再去查查那三名死者有沒有什麽共同的仇家。”
    兩人走後辛大力又問“盆底顯現出的美人與骷髏到底是什麽意思？”
    段楓雪答道“紅粉骷髏，生死相連，有生必有死，隻是活著的人貪圖享樂，卻往往會忘了生死一線，樂極生悲的道理。曾經有人拿著一副石窟中剝下來的壁畫到萬永當鋪求當，那上麵畫著的是一個宴會，桌上滿是海陸奇珍，漂亮的侍女在給幾個人斟酒，可在餐桌末席卻坐著一個骷髏，麵前放著空的杯碗。”
    辛大力驚道“那又是什麽意思？”
    段楓雪道“骷髏在提點酒桌上的人，別看你此刻大吃大喝，也許下一刻就會性命不保，變成和我一樣的枯骨。”
    辛大力聽了這話，歎了口氣，道“人事無常，隻是我們平日裏很少會去想這些事。不過，劉老板說這隻瓷盆乃是禦窯，皇家使用的，難道他們就不怕忌諱嗎？”
    段楓雪道“越是權力大的人越不能忌諱死亡，皇帝出巡時無論車駕多麽浩大華麗，都要在隊伍的最後一輛車上放一副棺材。意思也是一樣的，提醒他，雖然他是天下第一人，可一樣也會死。”
    辛大力道“有權有勢的人想的做的果然和我們普通人不一樣。”
    段楓雪道“常人也是一樣，你想想，若沒有生死所限，多少人會沒有忌諱而變得肆意妄為。”
    辛大力笑道“那倒也是，就好比申屏那小子，若不是因為怕死，恐怕他會拿黃湯當水喝。”
    說話間，兩人已來到東閣前。
    衙門裏的糧庫，銀庫，甚至牢房都是重要的所在，油水也都不少，就是這負責管理檔案卷宗的地方，平日裏無人問津，隻剩下一個枯瘦的老頭看著。
    關老頭今年七十二歲了，原本也是個秀才，後來蹉跎多年卻始終考不中舉人，隻得在縣衙裏謀了個文書的差使，而今他人老眼花，文書的活也不讓他幹了，便讓他到此處來看守。
    “老關，老關。”辛大力喊了幾聲，平日裏關老頭都是趴在門前的桌子上睡覺，此刻卻不見他的蹤影。
    辛大力推開房門，卻見房中十分幹淨，與往日裏積滿灰塵的景象大不相同。
    “老關！”辛大力大聲喊道！
    “來了！”關老頭從一個書架後麵跑了出來，隻見他打著赤膊，左手拿著酒杯，右手拿著毛筆，上身斑斑點點都是墨跡。
    看著他這個樣子，辛大力和段楓雪麵麵相覷，心裏都想這老頭子莫不是瘋了吧。
    關老頭見有女子一起進來，老臉一紅，道“辛捕頭，你怎麽帶個女娃娃來。”
    辛大力道“你在做啥？衣服呢？”
    關老頭立刻轉身回到書架之後披上了外衫才出來。
    辛大力到後麵一看，隻見牆上掛著好幾幅字，都是用飄逸的行書寫成。
    “老關，你怎麽躲在這裏一個人寫字，哎喲，你寫的都是些什麽啊！”
    原來上麵寫的都是一些頗有風月味的詩詞。
    這時段楓雪也來到後麵，見了這些詩詞倒是一點也不害羞，還挑了一首念了起來
    “如意不如意，其如如意何？望穿信杳別，別久淚痕多。孤月照裙屐，重雲鎖黛螺。回頭似一夢，壯誌盡銷磨。”
    關老頭笑道“這位姑娘，老夫這首詞寫的還不錯吧。”
    辛大力瞅了一眼眼前這個容光煥發，亢奮異常的老頭，感覺自己都快不認識他了。
    段楓雪道“詞與書法俱佳，老先生真不愧是才子，隻是才人不遇，古今同慨！”
    關老頭屈居在這小衙門中，還常被人當成吃白食的，而今這樣一個年輕貌美的姑娘稱呼自己為‘老先生’，他聽了之後立刻感到飄飄然有種找到了紅顏自己的感覺，笑道“讓姑娘見笑了，不過說起寫詩作詞老夫我也算是有一番心得，想當年…”
    辛大力害怕他扯起陳年往事沒完沒了，便打斷他說明了自己的來意。
    關老頭聽了之後摸了摸自己稀疏的胡須，想了想，才道“你們走到第三排書架，從最上麵一層開始找吧。這裏很久沒有人來過，裏麵的冊子也有殘缺，未必能找到五十年前的記載。”
    兩人聽了立刻便開始查找，翻開一本本發黃的冊子，除魔鎮上百年來的滄桑變化都一一展現在二人的眼前。
    哪一年沙漠移動，除魔鎮成為了綠洲；哪一年出過饑荒，朝廷撥下多少救災錢糧；哪一年除魔鎮出過一名兩幫進士，後來官居何職；哪一年朝廷與莫汗國在除魔鎮附近交戰，斬首多少等等，凡是鎮上的大事都載在其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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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忽然，段楓雪叫道“找到了！”
    辛大力立刻把頭湊了過來，段楓雪道“你看這段‘德佑二年，魏朝皇帝遣三女永寧公主往莫漢國和親，鸞駕過本鎮，公主病篤，未幾薨，帝命葬於鎮西十裏落霞山下，墓成，引水蓋之，以湖為塚。’”
    兩人看了這段話興奮無比，原來青花瓷盆底的‘永寧’是一位公主的封號！接著翻看後麵幾冊的內容，卻沒有再找到任何有關於這位公主的記載。
    翻查半天，兩人身上沾了不少灰塵，都覺得很難受，既然最關鍵的訊息已經找到了，他們也不想再待下去，想要和關老頭說一聲，卻發現他已經躺在太師椅上睡著了，嘴角流涎，麵露笑容，看來是在做一個美夢。
    第十八折 湖塚
    到了晚上，申屏和顧千聽到兩人查到的訊息也都感到十分興奮。
    辛大力將白玉酒壇和雙龍寶劍取來，用燒紅的炭火照射，果然在壇底和劍身上都顯現出“永寧”兩個字。
    幾人都很高興，這下可以確定這三件東西都是屬於永寧公主的，按照地方誌上的記載不難推斷出，這些東西原本應該是公主的陪嫁品，公主死後變成了陪葬品。
    申屏讚道“段掌櫃果然博聞多誌，別看在衙門混了那麽多年，我壓根不知道這裏藏著地方誌這樣有用的書。”
    “落霞山下的湖，那太明顯了，隻能是靜瀾湖，可是，你們誰聽過湖底有座公主墳的？”段楓雪問。
    三人你看我，我看你，紛紛搖頭。
    顧千道“不知道也不出奇，畢竟隻是一座前朝公主的墳，過去了五十年，經曆過戰亂，商路改道，除魔鎮上大多數人都是近二十年內才來到鎮上的，沒什麽人知道也不出奇。”
    辛大力搖了搖頭，道“一座在湖底的公主墳，放在任何一個地方都會是一件可以流傳很久的傳說，沒道理我們這些鎮上的人都沒聽過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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