長安十年，政通人和。
    自十年前，薑、月兩國朔方一戰之後，天下承平。
    百姓們也終於迎來了等待許久的平靜生活。
    隻是偶爾，還是會有一些老一輩的人會時常講起那些往事。
    那是一個動蕩的歲月，雖然隻是短短幾年時間，但兩國百姓卻遭受了難以想象的苦難。
    好在一切都結束了。
    十年前就結束了，每當講到這裏，總會繞不過去一個人，正是那個人結束了亂世，給天下帶來了太平。
    禦奴城中，老蒯剛剛給那些聚攏過來的孩子們講完故事，便看到一個身著錦衣的壯年男子正從前方走過。
    “我沒見過他，不過想來，也當如此人這般氣度不凡才是。”老蒯喃喃自語，隨後移開了目光。
    禦奴城還是那個禦奴城！
    任他時間變遷，這裏依舊人來人往。
    想起二十年前，滿城被屠，十萬軍民罹難，那是何等慘烈？
    如今，在看這身前身後，百姓們臉上那散發的笑容，隋唐搖頭感慨，卻也不禁跟著笑了起來。
    傷痛和死亡本就不該是人生的主旋律，平靜幸福才應該是我們最終的追求。
    聚仙閣。
    看到這個招牌的瞬間，隋唐有些恍惚，他在門前站了良久，直到店小二的招呼聲才又將他拉回了現實。
    “客官眼生，想必是第一次來，不如進去坐坐，嚐嚐我們聚仙閣的美味。”
    眼見麵前之人氣度不凡，小二不由眼前一亮，他記性很好，卻從未在城中見過此人。
    “好！”隋唐點了點頭，邁步向前，隻是臨入門前，他還是下意識瞅了一眼二樓欄杆的位置。
    恍惚間，那裏正站著一個白衣公子，麵如冠玉，姿態高貴。
    二樓雅間，他挑了一個靠窗的位置就座，這個位置可以很清晰的看到寬闊的街道。
    “客人若嫌吵鬧，可換一個靠裏的位置。”那小二察言觀色，仿佛是看到了隋唐眉宇間的悵然之色。
    “不用了，這裏很好，上兩個閣裏的特色小菜，一壺酒，兩隻酒杯。”隋唐搖了搖頭，便將頭扭向了窗外。
    那小二識趣的沒有再問，隻是片刻功夫，酒菜便已上齊。
    “來，陪我喝一杯吧！”小二離開之後，隋唐便給對麵的酒杯裏斟滿了酒，他自己也端起一杯湊到了嘴邊。
    然後，便是沉默，長久的沉默。
    不算太大的雅間裏，隻有隋唐一個人的身影，透著孤獨和淡淡的傷感。
    “上個月，伏刑病逝了。”辛辣的酒水劃過嗓子，也讓這聲音更顯艱澀。
    想起自己初到禦奴城時，還隻是個十五歲的少年，轉眼竟已過了二十年。
    身邊的老兄弟又少了一個。
    人之一生，常常會被某些事物困住，對於隋唐來說，困住他的就是這座城。
    董平的長槍、連橫的金甲、顧誠那洗的漿白的士子服，還有楊柳的那一碗蓮子粥。
    郭氏兄弟的狼麵盾、伏刑的鬼頭刀、薛映的弓......
    還有月東來那輕搖的折扇。
    所有的一切從這裏開始，也都是在這裏結束。
    隋唐伸出手去，感受著那秋風中的涼意，任由那枯黃的樹葉從他的指縫中溜走。
    風來了！
    那原本該落在地麵上的樹葉，竟又重新被那秋風吹起。
    肆意翻滾著飄向城外的一處山坡。
    那裏，有一座孤墳，墳前站著一個姑娘。
    “洛冰，我來看你了。”隨著一道極其動聽的聲音響起，那墳前的樹突然開始在風中歡呼雀躍起來。
    就像，就像一個漂亮的小姑娘，在向著自己的親人撒嬌。
    “也不知道你在那邊乖不乖，若是那月東來敢欺負你，你就去找董平叔叔、還有顧叔叔他們。”
    “是了，他不敢的，有咱們浩氣堂裏那諸多英靈的守護，他怎麽敢欺負你。”
    “也不知道你有沒有見到母親，若是見到，給我帶個話，就說我很想她。”
    “對了，你要多陪陪她，不要惹她生氣。”
    洛河輕聲低語，絮絮叨叨，淚珠卻如同斷了線的珍珠一般，叮叮咚咚的落在地上。
    似乎是不忍再聽，那樹葉又再一次隨風而起，繼續飄蕩。
    它的宿命本該是大地，卻在秋風的挾持下成了一個孤獨的流浪者。
    翻卷，再翻卷......
    似乎是城中還有讓它牽掛的存在，這枚樹葉又從城外飄了回去。
    這一次它終於如願以償的落地了，隻是才堪堪碰觸到大地，一杆掃帚便迎麵襲來。
    這裏是東城營地。
    隻不過從十年前開始，這裏就已經成了一座陵園。
    一座葬著無數英魂的陵園。
    陵園的門前是許多嬉嬉喧鬧的孩子，大人們卻都是一臉肅穆，他們每從門前走過，都會下意識的拱一拱手。
    “石爺爺，石爺爺，我們又來聽故事了。”見那掃地的老者停下了手中動作，那些早就急不可耐的孩子們趕忙圍了上來。
    那老者皮膚黝黑，如同田間老農，但一雙眸子卻是閃閃發亮。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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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他摸了摸身旁孩子那圓圓的小腦袋，目光卻是投向了不遠處。
    那裏一個蓬頭垢麵的魁梧漢子，目光呆滯，瘋瘋癲癲，但手中那擦拭石碑的動作卻是極為認真。
    那是一座佇立在陵園中央的石碑，石碑上深深的刻著一行大字：“以手中刀槍為禮，敬天乞活！”
    “咱們的故事，應該從哪裏開始講呢，從這一座碑？還是那一麵旗？”
    那老者聲音幽幽，目光也從石碑上挪開，投向了陵園的最高處，那裏正有一麵戰旗在隨風飄揚。
    旗麵上一個碩大的黑色死字，猙獰凶厲。
    “咱們的故事，從一麵旗開始，那麵旗叫做死字旗......”
    在孩子們期待的目光中，老者又再一次講起了那個他已經講過無數遍的故事。
    風，越來越大，那被掃帚掃過的樹葉再一次起飛，從人們的頭頂之上翻轉飄過，最後投入了一扇窗戶之中。
    那裏有一個男人，正在舉杯痛飲。
    天地茫茫，日月無光
    血染山河邊荒亂
    烈烈烽火起倉皇
    蠻夷逞凶狂
    百姓惶惶，血火無常
    縞素人家十萬戶
    錚錚鐵衣裹枯骨
    人間蒼生苦
    而今
    腰懸滅奴刀鋒揚
    誓斬昆侖血流長
    惟願
    一點浩然氣長存
    千秋英雄魂不滅
    恍惚間，似乎有歌聲響起，伴隨著震天的戰鼓，那是無數人匯聚在一起的聲音。
    雄壯、無畏......
    “陛下，昆侖寇關、岐國進犯，克勝關、落雲關告急，荀大人請您歸朝。”
    聚仙閣中，有渾厚的聲音響起。
    風更大了，就好像它從來如此，未曾停歇！
    【全書完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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