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03章 南苑吹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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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403章 南苑吹花
元大都。
三更半夜。
楓芒站在馬車邊,等候在皇城外。徹骨的嚴寒要將她凍僵了。她搓手跺腳,觀望著恢弘的宮門。
許久後,緊急麵聖的中書、樞密與禦史高官們,終於走了出來。
為首的便是祁念笑。
楓芒迎上前,恭敬地躬身:“主上——”
祁念笑臉色沉凝,與她擦肩而過,徑直登上了馬車。
楓芒一愣,心猜,他十有八九是因宋末帝聲勢浩大地起義造反,故而陰沉慍怒。
那道消息的傳來,就像平地一聲驚雷,震驚了成帝,震驚了臣民,震驚了大都城。
自然也包括祁念笑。
今夜,他剛聞訊不久,便被成帝緊急召入皇宮商討對策。
楓芒不知這幾個時辰內發生了什麽,但祁念笑是如今樞密院的最高長官,統轄天下兵馬征戍——出兵謀策,部署軍隊,討伐反賊,都是他的本職。
那麽,他是如何決策的呢?他在皇帝麵前,可有決定了如何南下剿賊?
楓芒不敢問,隻按部就班地駕著車,一路回到了祁府。
剛停穩,便見他沉默地下了車,步伐略顯急促——卻不是回蘞院的方向。
他往南苑去了。
穿過長廊,北風呼呼地灌入領口。
這是一年中最冷的時節了,每逢雪化,總是成倍地冷。假山,枯樹,冰凍的池塘,蕭條的庭院,黑壓壓的夜……每一樣,都好像在冷漠地審視著他。
祁念笑推開屋門。
南苑的一切,被他保存得很完善。
——就好像,這座小院的主人從不曾離開、仍住在這兒似的。
他會按時過來擦灰除塵,會按她的習慣點燃小篆香,會竭盡全力保存她存在過的每一絲痕跡。
會幻想她正在自己身邊,然後,不斷用梅花酒把自己灌醉。
半醉半醒,眼前重影交疊的時候……
就能看見她了啊。
其實也不必借助酒。極致到悲痛的想念,總能讓他憑空産生臆想。
祁念笑望著黑夜中的南苑,反手關上了門。
他來到裏間,立於衣櫃前,嫻熟地翻找出她從前常穿的衣衫。譬如那件雪青色的薄紗裙,她就喜歡得緊。
這裙衫,曾沾滿她淡淡的體香,更多是清苦的藥香。
他一把攥扯住,病態地抱起置於鼻端,閉上眼,拚命呼吸著。仿佛在攝取什麽救命良藥,離了便不能活了。
可是,五年了。
她已五年不曾穿過。
屬於她的氣息,淺淡虛渺,像他的錯覺。
……
他抱著舊紗裙躺倒榻上,合了眼眸。
乏意漸濃,慢慢地,侵吞了他的清醒。不知何時,天與地似倒轉了過來,顛覆尋常;他便如墜入了雲煙般的月光,溫涼柔軟,又細膩濕滑的月光;寧靜的夜幕包裹住他,身體與意識都鬆弛地舒展著,極盡舒愉,無形失態……
他又看見她了。
就在這小小的南苑,溫馨的南苑。
她淺披著那件雪青薄衫,就坐在他眼前。
離得那樣近。
那樣近地接觸。
“你……回來了嗎……”
他伸手,想去觸碰眼前半虛半實的幻影。
“別動……”她毫不客氣地拍打了一下,推著他的肩,“我來……”
引得他無限怔神。
他不舍得眨一下眼,哽咽到了極致:“我不要別的,什麽都不要,你……能不能,抱一抱我……”
她恍若未聞,沒搭理他一下。
“抱抱我……好不好……”他顫抖著,努力憋住了淚,卑微地祈求道,“就一下,一下都好……求你……”
她還是沒作理會。
她的眼中根本沒有他。
心悶痛得劇烈,已被剜得不成形了,可意識卻像夜空劃過的流星雨,一層層疊加著光芒,瀕至白晝。
他再也忍不住了,一把扯下她的小衣,挺腰便想湊上前親吻。
“啪——”她狠狠甩了他一巴掌。
臉頰火辣辣地疼,嘴裏血腥漫延。
他的淚,也是在這一瞬啪嗒啪嗒地滴下。
“我說了,你別動。”
她的目光冷若寒冰。
他紅著眼,無措地喃喃:“好……我聽話……你別氣……”
能再度望見她,能再度擁有她,已是連奢望都不敢奢望的幸福了。
她說什麽,做什麽,他全都依……
最後的最後,她終於俯下身,擁抱他了。發絲掃過他胸膛,呼氣溫熱在他耳畔。
他的眼睛,好像被白霧和水霧交織著蒙覆了。閃電穿過顱腦,麻痹了所有感官。
天神啊,如果你能聽到我的願想,請讓我……
死在這場夢裏,死在她的懷抱。
請讓我,永遠都不要醒來……
可是溫度在退去,幻影在消散,茫茫黑暗在他眼前重現。
他幾乎是下意識探手摸向身側。
隻觸到了冰冷的被衾。
什麽都沒有。
本來就,什麽也沒有。
祁念笑仍攤開雙臂,仰躺著,喘息著,呆滯地凝注房頂。慢慢感受到了一塌糊塗。
壓抑的現實淹沒腦海。
臨安,屏風,交織的影子。
無一不是最刺痛人心的毒箭矢。
滅頂的痛苦,是緊緊伴隨著夢中滅頂的歡喜而來的。餘韻尚在,卻是化作了更鋒利的刀劍,直紮肺腑。
絲毫沒留給他接納、消化的間隙。
短暫擁有,突然失去。還有什麽樣的落差感,能比這更強烈,更催人崩潰?
流年崢嶸,望斷天涯。
不見巫山夢裏人。
被奪走了。
被奪走了。
被奪走了。
被奪走了。
祁念笑緊咬著後槽牙,將淚生生憋回了眼眶。
周身浮動著可怕的戾氣。
瑞鳳眸仿若染血。
恨意了然。
……
楓芒叩門,“主上,宮內急報!”
她等了許久不見他應聲,又不敢誤事,便硬著頭皮推門進去。
燈影昏黃,祁念笑獨自坐在祁寒以前的梳妝桌前。
麵前,是拉開的抽匣,裏麵躺著她的匕首,趙稟以前送給她的那柄。
祁寒習慣將它隨身帶著,隻是五年前她被國師押入死牢、又被從大明殿直接救走,所以沒能帶走任何東西,包括這金匕首。
“他……沒做到……”話音低沉嘶啞。
像被沙礫劃破了聲帶。
“……啊?”楓芒不明所以。
“不造事反元,不拖累她……那賊子承諾了……卻沒做到……”
他陰惻惻地笑了,在這淒清的夜裏,直聽得人五內發怵,“是他,先沒做到的。”那就不怪我了。那就,不關我的事了。
楓芒不由得起了一身雞皮疙瘩。
“什麽急報?”他眼都沒擡一下。
“成帝讓畫師畫了宋末帝的畫像,讓您找人多弄幾幅,分發到各個行樞密院,全國通緝。誰砍了他這顆人頭,懸賞黃金萬兩。”
楓芒趕緊將畫像遞了過去。
祁念笑接過,眼瞼抽搐了幾瞬。
他死死盯著那副麵孔,驀地拔出匕首,一下又一下狠狠劃破了畫紙,力道大得甚至在桌麵刻出了深痕。
在楓芒的瞠目中,他淡然勾起唇角,微微嘆息。
“南苑,空了這麽久……”
他的眼眸深邃如淵峽,口吻平淡,卻隻讓人不寒而栗。
“是時候……該接南苑的主人……回家了……”
他收刀入鞘,眼底寫滿瘋狂。
“失去的,被奪走的……再搶回來便是。”
蒼白而病態的笑意,在他臉上蔓延開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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