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98章 前朝太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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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張忠才耷拉著眼皮,規規矩矩地答道:“聽四爺說,原是想毒死他們,但野葛毒不能馬上致命,隻好用匕首或是刀劍重新殺一遍他們。”

    陳韶又打量了他一回:“幾個園子的少年、少女死法都不一樣,為何?”

    張忠才回答:“四爺說,原本他們商議的是先把他們虐個半死,再殺死他們,但因為灌毒耽誤了些時間,就沒有來得及虐待他們。”

    陳韶問:“是誰提議殺的他們?”

    張忠才答:“二爺說,是顧二爺。”

    陳韶:“為什麽要殺他們?”

    張忠才:“四爺說,大人已經查到了落雁居,不把他們全殺了,大人就會查到他們身上。把他們全殺了,大人即便查到他們身上,也死無對證。”

    “你們四爺沒有說什麽警告我一類的話?”陳韶問。

    “四爺沒有說,二爺說了。”張忠才回答。

    陳韶:“你們二爺怎麽說的?”

    張忠才:“二爺說,把他們都殺了,除了是死無對證之外,也是警告大人強龍不壓地頭蛇,大人再要輕舉妄動,就別怪他們對陳國公府不敬。”

    蟬衣不屑的冷哼一聲,傅九也跟著不屑的冷哼一聲。

    李天流各看他們一眼,沒有說話。

    陳韶淡聲問道:“他們有沒有說過,要怎麽虐待他們?”

    “小人沒有聽過。”張忠才實誠道,“小人隻是聽二爺和四爺他們在事後提及落雁居、曲徑園那幾個園子時,說那些少年、少女的下場堪比人間煉獄。”

    看他到目前為止,言談舉止都很規矩老實,陳韶便往細了問道:“朱老爺為何要建碧桃園?”

    “老爺年輕的時候婢妾眾多,整日裏爭風吃醋,鬧得所有人都不得安寧,”張忠才原原本本地回答道,“老太爺惱怒之下,命令老爺將所有婢妾都攆出去。老爺舍不得那些精挑細選的婢妾,又不敢違背老爺的命令,就將她們全部帶去別院,養在了別院。”

    陳韶問:“碧桃園以前是朱家的別院?”

    張忠才稱是。

    張忠才已年近七十,是打小就跟在朱老爺身邊的隨從,算是朱家的家養奴才。要論朱老爺最信任的人,他比大管事還要更勝一籌,也就是年紀過大,行事不如大管事便利,這才隻擔了一個管事之名。論到對朱老爺乃至整個朱家的了解,他也比大管事知道得更多更清楚。

    有伍冬被砍頭,全家被貶為奴籍的前車之鑒在前,文家、朱家被滅頂在後,陳韶在他的印象裏一直是一個心狠手辣的形象。

    因此,他比大管事更清楚,想要讓老張家的血脈一直傳承下去,隻能老老實實地交代。

    “碧桃園住的既是朱老爺的婢妾,為何最後卻發展成了這般模樣?”陳韶追問。

    張忠才講述:“碧桃園原本是每年三四月份,桃花盛開之際,家中舉辦賞花宴的地方,風景好,地勢也大。老爺的那二三十個婢妾住在朱家時擁擠吵鬧,住到碧桃園後,卻一下子顯得空曠起來。為讓碧桃園變得熱鬧鮮活,也為了效仿皇上的後宮三千,老爺就廣羅年輕貌美的少年、少女。等少年、少女將碧桃園住滿後,他又覺得一個人熱鬧不過癮,就又邀請了各士族豪紳中的子弟一起尋歡。也就是這樣,碧桃園慢慢變成了後來的碧桃園。其他士族豪紳享受過碧桃園的熱鬧,也有樣學樣,很快就有了落雁居、曲徑園等。士族豪紳家中的公子哥,樣樣都喜歡攀比,為了方便比美,才將所有園子都選在了那一處。”

    原來如此。心中的疑惑解開,陳韶又馬不停蹄地問起下一個疑惑:“落雁居的花名冊上記載著兩千多名少年、少女,但在落雁居挖出來的屍骨卻隻有八百多具,還差的那一千多具屍骨在哪裏?”

    張忠才答道:“有些在亂葬崗,還有些被送回家中去了。”

    陳韶命令:“說仔細一些。”

    張忠才緩了一會兒,才繼續答道:“園子建成之初,屍體大部分都被扔去亂葬崗,也有直接喂狗的,後來死的人越來越多,扔去亂葬崗太過顯眼,戚老太爺就建議把他們的屍體還回去。還了兩年還是三年,他們嫌麻煩,就讓人在城外挖了個大坑,專門埋這些屍體。是有一回,三爺最喜歡的一個少女不堪受辱,上吊自盡後,三爺舍不得將她埋到那個大坑,就命人將院裏的一株人高的合歡樹挖開,將那少女埋在了合歡樹下。那合歡樹第二年開花時,花比別的合歡樹都要濃豔,三爺認為那少女是花仙轉世,就叫了各士族豪紳的公子們炫耀。各士族豪紳的公子們不服輸,便也開始將屍體埋到各個花樹下。一來二去,他們就發現埋了屍體的花樹開出來的花比原來的更為鮮豔後,就開始爭著將屍體往花樹下埋了。”

    又緩了片刻,接著說道:“三爺為與他們爭出高下,就又讓人將屍體拿去埋在了地裏。結果是那塊地當年的收成比別的地都要高。隻是用屍體種出來的糧食,沒有人敢吃。在偷偷將那批糧食通過貨行運到江南後,三爺也打消了用屍體種糧的想法。”

    蟬衣氣得一雙眼睛都瞪圓了,陳韶克製著翻湧的怒意,鎮定地問道:“亂葬崗,還有他們挖來埋屍骨的大坑及用屍體種糧的地都在哪裏?”

    張忠才將地址一一說了。

    蟬衣到朱老爺的書房,翻找出紙筆,憤怒地記了下來。

    陳韶拿過來看上一眼,確定她在氣惱中也沒有記錯地址後,才接著問道:“朱老爺、朱爺的小錢庫中,那些青玉都是哪裏來的?”

    張忠才畏懼蟬衣吃人的目光,不自在地往旁邊挪了挪後,回答道:“是朱家、顧家的商隊在與撣國接壤的昌明城、拓俞城和昆侖鎮等地,向撣國的將軍買的。”

    陳韶盤問:“哪個將軍?”

    “有好幾個將軍,”張忠才說道,“有威武大將軍,驃騎大將軍、鎮東大將軍、征西大將軍與安北大將軍。”

    這些將軍的稱號還真是亂七八糟,陳韶無聲地吐槽。

    撣國是彈丸小國,說是國,其實是由無數武裝勢力組合而成。撣國皇帝隻是一個稱號,並沒有統領各個武裝勢力的實力。而每一個武裝勢力,都是一個世家大族。世家大族的強弱,所依據的也是各自武裝的多寡及經濟實力。所謂的威武大將軍、驃騎大將軍、鎮東大將軍、征西大將軍和安北大將軍,隻是撣國竊取的大棠將軍封號。

    他們普遍不懂得這些封號代表的含義,隻是單純認為強大或是好聽。

    陳韶沒有去過撣國,對撣國的了解,多數是李天流派出去的那些人打探回來的消息。默默消化了一會兒張忠才所吐露的信息後,才繼續問道:“朱家買青玉做什麽?”

    張忠才道:“送給一個大人物。”

    難得從他口中沒有聽到準確的回答,陳韶繼續盤問:“什麽樣的大人物?”

    張忠才很是平靜地交代道:“一個可以讓朱家飛黃騰達的大人物。”

    還是沒有明說。陳韶輕輕敲兩下椅子扶手,“朱家在吳郡已經是最有底蘊的幾個世家之一,在洪源郡更是實力最強大的那一個,這個大人物還能讓朱家怎麽飛黃騰達?”

    張忠才回答,“老爺說,這個大人物可以讓朱家成為棠國最有權力的世家大族。”

    陳韶看一眼李天流。

    李天流倚著門,低垂著雙眼,麵上神色晦暗不明。

    大棠擔得起最有權利幾個字的世家大族一隻手就能數過來,而要賦予最有權利幾個字的人,也一隻手都數得過來。

    這一隻手都數得過來的人當中,誰才是那個大人物?

    陳韶再次輕敲兩下扶手,有意放慢語速道:“青玉買來之後,是通過什麽樣的方式交給的大人物?”

    張忠才不慌不忙地答道:“朱家和顧家的商隊買來青玉後,會先送往吳郡的朱家和顧家,再由吳郡的朱家和顧家送給那位大人物。”

    陳韶直言:“由吳郡的朱家和顧家送給那位大人物,論功行賞的時候,必然會先賞吳郡的朱家與顧家,你們老爺和顧老爺也願意?”

    張忠才道:“青玉送去吳郡時,老爺和顧老爺也會跟著去。”

    這才對嘛,陳韶順著他的話問道:“你是朱老爺身邊的管事,他去吳郡的時候,你是不是也會跟著去?”

    張忠才道:“前兩年會跟著去,這兩年老爺的身子與小人的身子都不大便利,多數時候都是爺和顧爺跟去了。”

    “既然你曾跟著去過,”陳韶抽絲剝繭地詰問,“那麽,你也見過那位大人物才對,他是誰?”

    “是見過一回,”張忠才答道,“不過那位大人物躲在屏風後,小人並沒有見到他的真麵目。後來幾次,都是那位大人物身邊的管事前來取得青玉。”

    陳韶敏銳地問道:“不是你們將青玉送到大人物的府中,而是大人物身邊的管事到朱家取的青玉?”

    張忠才點頭:“是。”

    陳韶立刻追問:“朱老爺和朱爺也跟你一樣,從來沒有見過那位大人物的真麵目?”

    張忠才搖頭:“沒有。”

    陳韶繼續:“吳郡朱家人呢?”

    張忠才道:“老爺說,他們也沒有見過。”

    蟬衣脫口道:“連那大人物長什麽模樣,是什麽身份都不知道,你們又怎麽確定他是個大人物,而不是騙子?”

    張忠才辯解:“他不是騙子,他是前朝的太子。”

    “前朝?”蟬衣再次脫口道,“前朝滅亡距今都快有一百年了,前朝太子就是活得再長久,也早就變成一堆白骨了吧?”

    張忠才答道:“是前朝太子的玄孫。”

    越說越像是個騙子了,蟬衣盤根究底地問道:“你們怎麽確定他是前朝太子的玄孫,而不是招搖撞騙的人?”

    張忠才回答:“他有前朝皇帝的玉璽,還有前朝太子的官印與私印。”

    “就算他是前朝的太子,”蟬衣繼續問道,“但前朝都滅亡快一百年了,他拿什麽讓朱家成為最有權力的世家大族?”

    張忠才一下子就被問住了。

    陳韶從他茫然的表情中,算是知道他為什麽隻是個管事,而不是大管事了。除了年紀太大,辦事不便利之外,他的腦子也是個問題。隻會按命令做事,完全不會自主思考。看他雙眼雖然昏黃渾濁,卻並不癡傻,可見天生如此,而非老年癡呆。再次看一眼李天流,又看一眼他身邊的幾個管事,倒是一個比一個會挑人,一挑就挑出來這麽個寶貝。

    “你們在見那位前朝太子之時,”既然摸清了他的性格,陳韶便也順著他的秉性問話道,“他身邊跟著的那些人當中,有沒有你們老爺認識的人?”

    張忠才點頭:“有。”

    陳韶問:“誰?”

    張忠才答:“吳郡太守。”

    李天流猛然抬眼看向他,“你確定?”

    吳郡太守叫耿裕,耿裕的嫡長子耿元俊娶的是左散騎常侍吳文光的嫡二女吳涵,吳文光嫡次子吳厚生是陳國公府統率的右威衛親府右郎將,曾跟著他一起作過戰。陳韶的二哥陳義戰死沙場那次,吳厚生是為數不多活下來的人之一。後來,他在為陳義報仇之時,吳厚生重傷未愈,卻跟隨他一起出戰,所殺的敵國精兵並不比他少多少。

    前朝滅亡之時,太子死在了皇宮的大火之中。如果他當初並沒有死,隻是金蟬脫殼,並且一直在暗中謀劃著複國,而吳郡太守耿裕與前朝太子的玄孫已經暗中勾結上了,那麽吳文光及吳厚生是否知情?

    如果知情,那他們是什麽時候知情的?

    李天流根本不敢深想。

    許是他的目光太陰太冷,張忠才害怕地又往旁邊挪一挪後,才小心翼翼地答道:“確定,就是他,小人見過他許多次,絕不會認錯。”

    李天流的臉上霎時如罩寒冰,來不及跟陳韶打招呼,便快速離去。這個消息太大了,他必須查清楚才行!

    洪源郡的士族豪紳是元和十五年九月開始抱團,那麽至少在此半年前,這些士族豪紳的本家就已經與前朝太子的玄孫搭上話了。

    而陳義是在元和十七年三月出的事。

    也就是說,即便吳文光和吳厚生是通過耿裕知道的前朝太子玄孫,也有可能參與了謀害陳義的活動!(www.101novel.com)