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686章 寒夜問答

字數:7811   加入書籤

A+A-


    楚夜翻身下馬,黑色大氅在寒風中獵獵作響。
    這位將軍年近四十,眉宇間刻著深深的皺紋,那是常年鎮守邊關留下的痕跡。
    快步走到於中麵前三步處站定,兩人對視一眼,同時露出一絲苦笑。
    沒有寒暄,沒有責備,甚至沒有一句"辛苦了"。
    "真快…"
    於中說著,身子一晃,便往後倒去。
    楚夜伸手一拉,將於中拉回。
    於中的意思他自然懂,因為回來的時候碰見了前去調兵的傳令兵。
    雙方,做了同樣的選擇。
    按北祁軍律,擅調邊軍是死罪。
    按北祁軍律,擅離職守也是死罪。
    但此刻,誰又在乎這個呢?
    楚夜的目光掃過於中身後那些傷痕累累的士兵,又望向遠處西荒大軍撤退時揚起的煙塵。
    他太明白這場仗有多難打了,天險崩塌,兵力懸殊,補給斷絕。
    能守住,已經是奇跡。
    "傷亡?"
    楚夜終於開口,聲音沙啞。
    "最少一半…"
    於中的回答平靜得可怕。
    "重傷很多,輕傷......"
    說著,頓了頓,"沒有輕傷…"
    楚夜眼角跳了跳。
    沒有輕傷,意味著能站著的都是帶重傷在堅持。
    沉默片刻,從懷中掏出一個酒囊扔了過去。
    於中接過,仰頭灌了一大口。
    烈酒入喉,灼燒般的痛感讓他左眼的傷口抽搐了一下。
    "南昭怎麽樣?"
    於中抹了抹嘴。
    "管不得那麽多了…"
    楚夜望向南方,繼續道:
    "試探了幾次,見防禦森嚴就退了。"
    他頓了頓,意味深長地補充道:"不過我把主力都帶過來了…"
    這句話讓兩人再次相視苦笑。
    楚夜同樣違抗了軍令,他不僅帶回了駐軍,還帶走了主力。
    這意味著南昭邊境現在幾乎是空門大開。
    但誰在乎呢?
    離江北麵,才是家。
    "先頭部隊?"
    楚夜轉移話題,目光投向西方。
    "嗯。"
    於中點頭,"多林、哈爾、布達的主力還沒到…"
    兩人同時沉默。
    他們都清楚,真正的考驗還在後麵。
    西荒幾個大國的精銳可不是那些小部落的雜牌軍能比的。
    更可怕的是,這次天虞山崩塌給了西荒諸國一個千載難逢的機會,北祁同時麵對古境妖獸和西荒鐵騎,腹背受敵。
    "能守多久?"
    楚夜突然問。
    於中獨眼望向遠方:
    "守到死…"
    這不是豪言壯語,而是平靜的陳述。
    楚夜聽懂了,轉身對副將下令道:
    "接管防線,第一營修複工事,第二營警戒,第三營......"
    他看了眼那些搖搖欲墜的天虞守軍,"護送傷員下去治療…"
    沉默間,兩支軍隊快速進行著防務交接。
    沒有隆重的儀式,沒有激昂的演說,隻有沉默的效率。
    援軍迅速填補各處缺口,天虞軍則退到二線休整,如果靠在牆根打盹能算休整的話。
    於中和楚夜闌並肩站在隘口最高處,望著遠處西荒大營連綿不絕的火光。
    夜風呼嘯,卷著細碎的雪粒拍打在兩人臉上。
    楚夜突然發現於中的右手在不受控製地顫抖,那是力竭的表現。
    這個年輕人已經到極限了。
    "你去睡會兒。"
    楚夜說著,指了指旁邊的營帳,"我盯著,有事兒會叫你…"
    於中搖頭:"睡不著。"
    說著,指了指自己的左眼,"一閉眼就疼…"
    楚夜瞧見,也不再勸說,隻是解下自己的大氅披在了於中肩上。
    轉身離開,應該是去布置任務了。
    殘月如鉤,懸在破碎的天虞山隘口上方。
    凜冽的夜風卷著血腥味,掠過殘破的城牆。
    城垛上結了一層薄冰,在月光下泛著冷冽的光。
    一名年輕的小兵蜷縮在城牆角落,裹著單薄的棉衣,嗬出的白氣很快消散在寒風中。
    "看什麽呢?"
    身後傳來沙啞的聲音,年輕小兵回頭,看見一個滿臉風霜的老兵正提著酒囊走來。
    老兵左腿有些跛,走起路來一瘸一拐,那是去年冬天與西荒人交手時留下的傷。
    "看他們…"
    小兵指了指遠處西荒大軍的營火,星星點點的火光在黑暗中連成一片,像一條匍匐的毒蛇。
    "我不懂,大家為什麽要互相殘殺呢?妖族和妖獸不才應該是我們的敵人嗎?"
    老兵沉默片刻,挨著小兵坐下,擰開酒囊灌了一口,辛辣的烈酒讓他皺了皺眉。
    "有時候,人比妖獸可怕多了。"
    老兵將酒囊遞給小兵,"妖獸吃人是為了活命,人殺人......卻可以為了任何理由…"
    小兵接過酒囊,小心翼翼地抿了一口,頓時被嗆得咳嗽起來。
    擦了擦嘴,指著遠處的火光:
    "那他們對我們來說,就是妖族唄?"
    老兵望著遠方,眼神深邃:
    本小章還未完,請點擊下一頁繼續閱讀後麵精彩內容!
    "可能在他們眼裏,我們才是妖族…"
    小兵愣住了,稚嫩的臉上浮現困惑:"那人族和妖族還有什麽區別?"
    "區別在於......"
    一個沉穩的聲音突然從身後傳來。
    小兵和老兵同時回頭,看見於中不知何時已經站在了那裏。
    年輕的元帥卸去了鎧甲,隻穿著一件普通的棉袍,左眼纏著紗布,右眼卻依然明亮如星。
    "因為我們有信念。"
    於中走到兩人身邊坐下,"因為陛下和並肩王希望北祁安穩富饒,這就是人族和妖族的區別。"
    說著,望著遠處的火光,聲音很輕,卻字字清晰,"我們喜歡和平,但從不害怕戰爭…"
    小兵和老兵頓時繃直了身體。
    雖然於中年紀不大,但畢竟是元帥之尊,兩人本能地感到拘謹。
    "放鬆些…"
    於中擺擺手,目光依然望著遠方,"這位置選得不錯,視野很好。"
    夜風掠過城牆,帶著刺骨的寒意。
    三人都沉默了片刻,隻有老兵酒囊裏的烈酒在輕輕搖晃。
    小兵偷偷打量著身邊的元帥。
    於中的側臉在月光下顯得格外堅毅,那道從額頭貫穿到下巴的傷疤讓他看起來有些猙獰,但眼神卻出奇地平和。
    "元帥......"
    小兵鼓起勇氣,聲音有些發顫,"您真的和陛下喝過酒?"
    於中聞言,嘴角微微上揚:
    "當然喝過…"
    那場酒席,當初可是吸引了整個北祁的目光。
    小兵聽著,眼睛頓時亮了起來。
    在普通士兵眼中,易年這個名字就像神話般遙不可及。
    那個以一人之力抗衡聖山、劍斬奸邪的傳奇人物,對他們而言更像是傳說中的存在。
    而現在,身邊竟然有人真的見過他,還和他喝過酒!
    "那......"
    小兵緊張地搓著手,"陛下是個什麽樣的人?"
    於中望著遠處的星光,眼神變得柔和了幾分。
    想起那個在客棧人碰見的毫無架子的年輕帝王,開口道:
    "是個好人…"
    於中輕聲道,"一個會為普通士兵包紮傷口的好人…"
    小兵愣住了,這和他想象中的帝王形象相去甚遠。
    "不信?"
    於中笑了笑,"幾年前妖族大軍襲擊晉陽,陛下在晉陽的傷兵營整整待了一個月,被他救下的人你十隻手都數不過來…"
    老兵突然劇烈咳嗽起來,也不知是被這個驚人的消息嗆到了還是被烈酒嗆到了。
    "真的假的?"
    小兵瞪大眼睛,"那可是陛下啊!"
    "千真萬確…"
    於中眼中浮現出一抹狡黠之色。
    "不過那會兒陛下還不是陛下,隻是個要來上京城賺錢的小神醫…"
    隨著於中的講述,夜風忽然變得溫柔了些。
    三人都沉浸在這個意外的故事裏,暫時忘記了戰爭的殘酷。
    "那......"
    小兵猶豫了一下,"並肩王呢?聽說他能一劍斬開山峰?"
    於中聽著,嘴角不禁泛起一絲笑意,開口道:
    "那家夥啊......"
    說著,搖搖頭,"確實強得不像話,但更像個長不大的孩子,你這個年紀能想到的混蛋事兒,他全都幹過…"
    小兵和老兵同時張大嘴巴。
    "不過這話可別傳出去。"
    於中眨眨眼,"那家夥記仇得很…"
    三人不約而同地笑了起來,笑聲在寂靜的城牆上顯得有些格格不入。
    遠處,西荒大營突然響起號角聲。
    於中的笑容漸漸收斂,站起身望向那個方向。
    "要來了嗎?"
    小兵緊張地問。
    於中側耳聽了聽,搖搖頭,與老兵同時開口道:
    "隻是換防。"
    於中轉頭看向小兵,笑了笑,開口道:
    "你剛才說,如果西荒人不來,天虞軍去槐江州能救很多人?"
    小兵點點頭:"聽說那邊妖獸肆虐,百姓死傷無數......"
    "是啊…"
    於中輕歎一聲,"但這就是戰爭的可悲之處,有時候,我們不得不先對付眼前的敵人,哪怕知道真正的威脅在別處…"
    小兵聽著,臉上閃過一絲疑惑。
    夜更深了,星光越發清冷。
    "去休息吧。"
    於中拍了拍小兵的肩膀,"明天還有硬仗要打…"
    小兵和老兵起身行禮,正要離開,小兵突然回頭:
    "元帥,我們會贏嗎?"
    於中撐著身子站在城牆邊,月光勾勒出他挺拔的輪廓。
    "隻要信念不滅,北祁就不會亡…"
    聲音很輕,卻仿佛能穿透這漫漫長夜,直達黎明…
    ……
    喜歡歸處有青山請大家收藏:()歸處有青山書更新速度全網最快。